太平廣記 - 卷第四百五十三 狐七

王生李自良李令緒裴少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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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

杭州有王生者,建中初,辭親之上國。收拾舊業,將投於親知,求一官耳。行至圃田,下道,尋訪外家舊莊。日晚,柏林中見二野狐倚樹如人立,手執一黃紙文書,相對言笑,旁若無人。生乃叱之,不為變動。生乃取彈,因引滿彈之,且中其執書者之目,二狐遺書而走。王生遽往,得其書,才一兩紙,文字類梵書而莫究識,遂緘於書袋中而去。其夕,宿於前店,因話於主人。方訝其事,忽有一人攜裝來宿,眼疾之甚,若不可忍,而語言分明,聞王之言曰:「大是異事,如何得見其書?」王生方將出書,主人見患眼者一尾垂下床,因謂生曰:「此狐也。」王生遽收書於懷中,以手摸刀逐之,則化為狐而走。一更後,復有人扣門,王生心動曰:「此度更來,當與刀箭敵汝矣。」其人隔門曰:「爾若不還我文書,後無悔也!」自是更無消息。王生秘其書,緘滕甚密。行至都下,以求官伺謁之事,期方賒緩,即乃典貼舊業田園,卜居近坊,為生生之計。月余,有一僮自杭州而至,可入門,手執凶王生迎而問之,則生已丁(明抄本無「已丁」二字。)家難已(「已」原作「矣」,據明抄本改。)數日,聞之慟哭(「之」字「哭」字原缺,據明抄本補。)。生因視其書,則母之手字云:「吾本家秦,不願葬於外地。今江東田地物業,不可分毫破除,但都下之業,可一切處置,以資喪事。備具皆畢,然後自來迎接。」(「接」原作「節」,據明抄本改。)王生乃盡貨田宅,不候善價,得其資,備塗芻之禮,無所欠少。既而復籃舁東下,以迎靈輿。及至揚州,遙見一船子,上有數人,皆喜笑歌唱。漸近視之,則皆王生之家人也。意尚謂其家貨之,今屬他人矣。須臾。又有小弟妹搴簾而出,皆彩服笑語。驚怪之際,則其家人船上驚呼,又曰:「郎君來矣,是何服飾之異也?」王生潛令人問之,乃見(「見」原作「聞」,據明抄本改。)其母驚出。生遽毀其衰絰,行拜而前。母迎而問之,其母駭曰:「安得此理?」王生乃出母送遺書,乃一張空紙耳。母又曰:「吾所以來此者,前月得汝書雲,近得一官,令吾盡貨江東之產,為入京之計。今無可歸矣。」及母出王生所寄之書,又一空紙耳。王生遂發使入京,盡毀其凶喪之具。因鳩集余資,自淮卻扶侍,且往江東。所有十無一二,才得數間屋,至以庇風雨而已。有弟一人,別且數歲,一旦忽至,見其家道敗落,因征其由。王生具話本末,又述妖狐事,曰:「但應以此為禍耳。」其弟驚嗟,因出妖狐之書以示之。其弟才執其書,退而置於懷中,曰:「今日還我天書。」言畢,乃化作一狐而去。(出《靈怪錄》)

【譯文】

杭州有個王生,唐德宗建中初年,辭別親人到京城去,清理一下舊產業。準備投奔親屬和好朋友,謀一個官職。走到一個果園,又往下走,尋訪外祖父家的舊莊院。天黑了,在柏樹林中看見兩隻野狐狸倚着樹象人似的站着,手拿一本黃紙書,面對面地說笑,一付旁若無人的樣子。王生就呵叱它們,它們也不理睬。王生就拿出彈弓,拉滿了用彈射它們,並且射中了那個拿著書的狐狸眼睛,二隻狐狸扔下書跑了。王生急忙跑過去,得到了那本書,書才一兩張紙,書上文字類似梵文沒有人能懂,就放到書袋中離開了。那天晚上,就在前面的客店住下,並向店主人說了這件事。正在驚訝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帶着行裝來住宿,眼睛病得很厲害,象是不能忍受的樣子,可是話語很清楚,聽了王生的話說:「是件大怪事,怎樣才能看看那本書呢?」王生正要拿出書來,店主人看見得眼病的人一條尾巴垂到床下,因此對王生說:「這人是個狐狸。」王生急忙把書收藏在懷裡,用手摸了把刀追趕他,他變成狐狸跑了。一更後,又有人敲門,王生心中一動說:「這回是第二次來,應當用刀箭對付你。」那人隔着門說:「你如果不還給我書,會後悔的。」從此再也沒有消息了。王生覺得那本書很神秘,捆藏得很嚴密。到了京城,因為謀取官職要伺機求人,時間就寬鬆了,於是去典賣了舊產業和田園,選了個靠近店鋪的地方住下,做長久打算。一個多月後,有個僮僕從杭州穿着喪服來了,手裡拿着報喪的信。王生迎上去問那個僮僕,王生遭遇家庭災難已經好幾天了,聽說後痛哭起來。王生再看那封信,是母親的手筆,寫道:「我家本來住在秦地,不願意埋葬在別的地方,現在江東的田地和家產,不能隨便亂動,但是京城裡的家產,可一切由你處置,用來資助喪事。一切都準備完畢,再親自來迎接。」王生就把田園住宅,不等有好價錢,全都賣了。賣的錢,購買辦喪事用的車、馬、人、物,所剩無幾。接着又坐着竹轎向東走,去迎接送靈的隊伍。等到了揚州,遠遠地看見一條小船,船上有幾個人,都在高興地唱歌,慢慢地走近一看,全是王生的家僕,還以為他們被王生家賣了,現在已經屬於別人家的僕人了。不一會,又有小弟小妹們撩起門帘走出來,全都穿着彩衣服說話。正在吃驚奇怪的時候,就聽他的家人在船上吃驚地喊叫,又說:「公子來了,他為什麼穿的衣很特別呢。」王生暗中派人問家人,就看見的母親吃驚地走出來,王生立刻毀掉了孝服,一邊走一邊行禮走上前去,母親迎着他問是怎麼回事,吃驚地說:「哪有這個道理」。王生就取出母親送來的遺書,只是一張白紙罷了。他母親又說:「我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上個月收到你的信,說是近來謀得一個官職,讓我把江東的產業全賣了,做好入京的打算,現在到哪裡去呢?」等母親取出王生寄的信,又是一張白紙。王生於是派人進京,把那些辦喪事用的東西全毀掉。接着又把剩餘的錢湊起來,從淮水往回走,攙扶侍候着母親,先到江東去,剩下的錢只有十分之一二了,只夠買幾間屋子,來遮庇風雨罷了。王生有個弟弟,分別已經好幾年,一天早晨忽然來了,看見他家道敗落,因而問敗落的原因,王生把事情的經過全說了。又說了妖狐的事,說:「就是因此造成的災禍。」他弟弟吃驚地嘆着氣。於是取出妖狐的書給他看,他弟弟剛拿到書,退了一步把書放在懷中,說:「到今天才還我的天書。」說完,就變成一隻狐狸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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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良

唐李自良少在兩河間,落拓不事生業,好鷹鳥,常竭囊貨,為韝紲之用。馬燧之鎮太原也,募以能鷹犬從禽者,自良即詣軍門,自上陳。自良質狀驍健,燧一見悅之,置於左右,每呼鷹逐獸,未嘗不愜心快意焉。數年之間,累職至牙門大將。因從禽、縱鷹逐一狐,狐挺入古壙中,鷹相隨之。自良即下馬,乘勢跳入壙中。深三丈許,其間朗明如燭,見磚塌上有壞棺,復有一道士長尺余,執兩紙文書立於棺上。自良因掣得文書,不復有他物矣,遂臂鷹而出。道士隨呼曰:「幸留文書,當有厚報。」自良不應,乃視之,其字皆古篆,人莫之識。明旦,有一道士,儀狀風雅,詣自良。自良曰:「仙師何所?」道士曰:「某非世人,以將軍昨日逼奪天符也,此非將軍所宜有,若見還,必有重報。」自良固不與,道士因屏左右曰:「將軍裨將耳,某能三年內,致本軍政,無乃極所願乎?」自良曰:「誠如此願,亦未可信,如何?」道士即超然奮身,上騰空中。俄有仙人絳節,玉童白鶴,徘徊空際,以迎接之。須臾復下,謂自良曰:「可不見乎?此豈是妄言者耶?」自良遂再拜,持文書歸之。道士喜曰:「將軍果有福祚,後年九月內,當如約矣。」於時貞元二年也。至四年秋,馬燧入覲,太原耆舊有功大將,官秩崇高者,十餘人從焉,自良職最卑。上問:「太原北門重鎮,誰可代卿者?」燧昏然不省,唯記自良名氏,乃奏曰:「李自良可。」上曰:「太原將校,當有耆舊功勳者。自良後輩,素所未聞,卿更思量。」燧倉卒不知所對,又曰:「以臣所見,非自良莫可。」如是者再三,上亦未之許。燧出見諸將,愧汗洽背。私誓其心,後必薦其年德最高者。明日復問:「竟誰可代卿?」燧依前昏迷,唯記舉自良。上曰:「當俟議定於宰相耳。」他日宰相入對,上問馬燧之將孰賢,宰相愕然,不能知其餘,亦皆以自良對之。乃拜工部,太原節度使也。(出《河東記》)

【譯文】

唐代的李自良少年時在兩河之間,游遊蕩盪,不從事謀生的事業。喜歡玩獵鷹,常常把身上的錢全拿出來,用來購買皮製臂套和架鷹牽犬的什物。馬燧鎮守太原時,招募那些能指揮鷹犬捉野獸的人,李自良就自己來到軍門,自己介紹自己。李自良的體形驍勇健壯,馬燧一看見就喜歡他,把他留在身邊,每當他招呼獵鷹追趕野獸時,無不令馬燧心情舒暢痛快。幾年時間,積累提升為牙門大將軍。因為追逐禽獸,放鷹追趕一隻狐狸,狐狸鑽進古墳里去。鷹也隨着飛進去。李自良就下馬,跟着跳進墳里去。墳有三丈多深,墳里明朗得象點了蠟燭,只見磚榻上有個損壞了的棺材,又有一個道士高一尺多,拿着兩張紙的文書站在棺材上。李自良順手抽出文書,不再有別的東西了,就用胳膊架着獵鷹出了古墳。那個道士跟着喊道:「請留下文書,我會優厚地報答你。」李自良不應聲。看那文書,上面寫的全是古篆字,沒有人能認識。第二天早晨,有一個道士,儀表形象瀟灑儒雅,來見李自良。李自良說:「仙師從哪裡來?」道士說:「我不是世上的人,是因為將軍昨天強奪了天書才來的,這文書不是將軍應當有的東西,如果能還給我,一定重重地報答你。」李自良堅持不給。道士接着屏退了他身邊的人說:「將軍只是個副將罷了,我能在三年之內,讓你當上本地的軍政長官,這不是你的最大願望嗎?」李自良說:「我真的能有這個願望,也不可信,怎樣才能使我相信呢?」道士身子輕輕地一用力,就飛到空中,一會兒有個仙人拿着紅色的符節,玉童和白鶴,在天上飛來飛去地迎接道士,一會兒就下來了,對李自良說:「你沒見嗎?這難道是說大話的人做得到的?」李自良拜了又拜,拿出文書還給他。道士高興地說:「將軍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人,後年的九月,就能實現我的預約了。」這時是貞元第二年,到貞元第四年的秋天,馬燧進京見皇上,太原那些年高而久負聲望的大將軍等官位崇高的人,有十多人跟着進京,李自良官職最低。皇上問:「太原是國家北大門的重要城鎮,誰能夠代替你?」馬燧昏然不清醒,只記住了李自良的姓名,就上奏說:「李自良可以代替。」皇上說:「太原的將官,應當有年高而久負聲望有功勳的人,李自良是個晚輩,從來就沒聽說過他,你再考慮考慮。」馬燧匆忙地不知怎麼說,又說:「以我的看法,不是李自良,誰也不行。」象這樣說了二三次,皇上也沒應許他。馬燧出來見到各位將軍,慚愧得汗流浹背,私下裡在心中發誓,以後一定推薦那年令品德最高的人。第二天又問:「究竟誰能代替你?」馬燧象以前一樣地昏迷,只記得推舉李自良。皇上說:「等我和宰相商議之後再確定吧。」又一天,宰相進宮去答對,皇上問馬燧手下的將軍誰有才能,宰相愣了,記不住別的人,也用李自良的名字來回答皇上,這才任命李自良擔任工部尚書、太原節度使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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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緒

李令緒即兵部侍郎李紓堂兄。其叔選授江夏縣丞,令緒因往覲叔,及至坐久,門人報云:「某小娘子使家人傳語。」喚入,見一婢甚有姿態,云:「娘子參拜兄嫂。」且得令緒遠到,丞妻亦傳語云:「娘子能來此看兒侄否?」又云:「妹有何飲食,可致之。」婢去後,其叔謂令緒曰:「汝知乎,吾與一狐知聞逾年矣。」須臾,使人齎大食器至。黃衫奴舁,並向來傳語(「語」字原空缺,據許本改。)婢同到,云:「娘子續來。」俄頃間,乘四鐶金飾輿,僕從二十餘人至門,丞妻出迎。見一婦人,年可三十餘,雙梳雲髻,光彩可鑑。婢等皆以羅綺,異香滿宅。令緒避入,其婦升堂坐訖,謂丞妻曰:「令緒既是子侄,何不出來?」令緒聞之,遂出拜。謂曰:「我侄真士人君子之風。」坐良久,謂令緒曰:「觀君甚長厚,心懷中應有急難於眾人。」令緒亦知其故。談話盡日辭去。後數來,每至皆有珍饌。經半年,令緒擬歸東洛,其姑遂言:「此度阿姑得令緒心矣。阿姑緣有厄,擬隨令緒到東洛,可否?」令緒驚云:「行李貧迫,要致車乘,計無所出。」又云:「但許,阿姑家自(「自」原作「事」,據明抄本改。)假車乘,只將女子兩人,並向來所使婢金花去。阿姑事,令緒應知,不必言也。但空一衣籠,令逐駝家人,每至關津店家,即略開籠,阿姑暫過歇了,開籠自然出行,豈不易乎?」令緒許諾。及發,開籠。見三四黑影入籠中,出入不失前約。至東都,將到宅,令緒云:「何處可安置?」金花云:「娘子要於倉中甚便。」令緒即掃灑倉,密為都置,唯逐駝奴知之,余家人莫有知者。每有所要,金花即自來取之,阿姑時時一見。後數月云:「厄已過矣,擬去。」令緒問云:「欲往何處?」阿姑云:「胡璿除豫州刺史,緣二女成長,須有匹配,今與渠處置。」令緒明年合格,臨欲選,家貧無計,乃往豫州。及入境,見榜云:「我單門孤立,亦無親表,恐有擅托親故,妄索供擬。即獲時申報,必當科斷。」往來商旅,皆傳胡使君清白,干謁者絕矣。令緒以此懼,進退久之,不獲已。乃潛入豫州,見有人參謁,亦無所得。令緒便投刺,使君即時引入,一見極喜,如故人。云:「雖未奉見,知公有急難,久佇光儀,來何晚也!」即授館,供給頗厚。一州云:「自使君到,未曾有如此。」每日入宅歡宴,但論時事,亦不言他。經月余,令緒告別,璿云:「即與處置路糧,充選時之費。」便集縣令曰:「璿自到州,不曾有親故擾。李令緒天下俊秀,某平生永慕,(「慕」原作「展」,據明抄本改。)奉昨一見,知是丈夫,以此重之。諸公合見耳。今請赴選,各須與致糧食,無令輕尠。」官吏素畏其威,自縣令已下,贈絹無數十匹已下者。令緒獲絹千疋,仍備行裝,又留宴別。令緒因出戟門,見別有一門,金花自內出云:「娘子在山亭院要相見。」及入,阿姑已出,喜盈顏色。曰:「豈不能待嫁二女?」又云:「令緒買得甘子,不與令姑,太慳也。」令緒驚云:「實買得,不敢特送。」笑云:「此戲言耳。君所買者不堪,阿姑自有上者。」與令緒將去,命取之,一一皆大如拳。既別,又喚令緒回云:「時方艱難,所將絹帛行李,恐遇盜賊,為之奈何?」乃曰:「借與金花將去,但有事急,一念金花,即當無事。」令緒行數日,果遇盜五十餘人,令緒恐懼墜馬。忽思金花,便見精騎三百餘人,自山而來,軍容甚盛,所持器械,光可以鑒。殺賊略盡,金花命騎士卻掣馳,仍處分兵馬好去。欲至京,路店宿,其主人女病,雲是妖魅。令緒問主人曰:「是何疾?」答云:「似有妖魅,歷諸醫術,無能暫愈。」令緒云:「治卻何如?」主人珍重辭謝,乞相救:「但得校損,報效不輕。」遂念金花,須臾便至,具陳其事。略見女之病,乃云:「易也。」遂結一壇,焚香為咒。俄頃,有一狐甚疥病,縛至壇中。金花決之一百,流血遍地,遂逐之,其女便愈。及到京,金花辭令緒,令緒云:「遠勞相送,無可贈別。」乃致酒饌。飲酣謂曰:「既無形跡,亦有一言,得無難乎?」金花曰:「有事但言。」令緒云:「願聞阿姑家事來由也。」對曰:「娘子本某太守女,其叔父昆弟,與令緒不遠。嫁為蘇氏妻,遇疾終。金花是從嫁,後數月亦卒,故得在娘子左右。天帝配娘子為天狼將軍夫人,故有神通。金花亦承阿郎餘蔭。胡使君即阿郎親子侄。昨所治店家女,其狐是阿郎門側役使,此輩甚多,金花能制之。」雲銳騎救難者,是天兵。金花要換,不復多少。令緒謝之云:「此何時當再會?」金花云:「本以姻緣運合,只到今日。自此姻緣斷絕,便當永辭。」令緒惆悵良久,傳謝阿姑,千萬珍重。厚與金花贈遺,悉不肯受而去。胡璿後歷數州刺史而卒。(出《騰聽異志錄》)

【譯文】

李令緒是兵部侍郎李紓的堂兄,他的叔叔被委任江夏縣的縣丞,李令緒因而去看望叔叔。等到了叔叔家,坐了很久,有個守門人先報告說:「有個小娘子派僕人來傳話。」叫僕人進來,一看是個很漂亮的女僕,女僕說:「娘子讓我來參拜哥哥和嫂子。」正好李令緒從遠方來,縣丞的妻子也傳話說:「你家娘子能來這裡看看侄兒嗎?」又說:「妹妹那裡有什麼好吃的,可以帶一點來。」女僕走後,叔叔對李令緒說:「你知道嗎?我和一隻狐狸交朋友已經一年多了。」不一會,派人送來一個大食器,由穿黃衫的僕人抬着,與剛才來傳話的女僕一塊來了,女僕說:「我家娘子一會兒就來。」一會兒,坐着裝飾着四個金環的轎子,帶着二十多個僕人來到,縣丞的妻子出去迎接。就見一個婦女,年齡大約三十多歲,梳了一對高聳的髮髻,能夠照出光彩來,僕人都穿着絲綢衣服,滿屋子都是奇異的香味,令緒躲避到屋裡去。那婦女走進堂屋坐下以後,對縣丞的妻子說:「李令緒既然是侄兒,為什麼不出來。」李令緒聽了,就出來拜見。她對李令緒說:「我的侄兒真是讀過書的正人君子。」坐了很久,對李令緒說:「看你很是老成忠厚,你心裡好象有急難的事向人們說。」李令緒也明白其中緣故。談了一整天話才離開,以後又多次來,每次都帶來珍貴的菜餚。過了半年,李令緒打算回東洛去,他的姑姑就說:「這次我懂得令緒的心情了,我因為命中有難,打算隨你到東洛去,可以嗎?」李令緒吃驚地說:「我的行囊很少,要想坐車,我可沒辦法。」她又說:「只要答應,姑姑可以自己家借車坐。只帶兩個女人,和一向使喚的女僕金花去,我的事,你應當明白,就不必說了。只要一個空的衣箱,叫趕駱駝僕人,每當到了關口碼頭和旅店,就略微打開箱子,我暫時歇一下,自然打開箱子出來走走,難道不是很容易嗎?」李令緒答應了。等到出發,打開箱子,只看見三四個黑影進入箱裡,一路上出出入入不違犯 先前的約定。到了東都,快到家了,李令緒說:「把阿姑安置到什麼地方?」金花說:「娘子說在倉房裡就很方便。」李令緒就灑掃倉房,秘密地安置好,唯有趕駱駝的僕人知道這事,其他的僕人沒有人知道。每次要東西,金花就親自來取,阿姑也不時地出現一次。過了幾個月說:「災難已經過去了,打算離開。」李令緒說:「準備到什麼地方。」阿姑說:「胡璿擔任豫州刺史,因為二個女兒已長大成人,須要婚配,現在去給他操辦這件事。」李令緒第二年合乎規定,臨去候選時,家裡窮沒有辦法,就到豫州去。快進入豫州時,看一個榜文說:「我孤伶伶地一個人安家立業,也沒有親戚,唯恐有那假託親朋故友,前來索要供給,捉到了及時報上來,一定按律法判刑。」來來往往的商人和旅客,都傳說胡使君的清廉,前來托人求情的就沒有了。李令緒因此害怕,長久的猶豫不絕,就暗中進豫州,看見有那拜見求情的人,也沒得到什麼。令緒就遞上名片,使君立即讓他進去。一見面非常高興,象老朋友一樣。說:「雖然沒有見過面,知道你有急難的事,早就恭候你的大駕,來得為什麼這麼晚。」就安排館所,供給很優厚,一州的人都說:「自從使君到這裡任職以來,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每天都進宅去歡樂地參加宴會,只談論時事,也不說別的。過了一個多月,李令緒告別。胡璿說:「立即給你籌集資金,當做是參加考試的費用。」就召集縣令說:「我自從到豫州,不曾有親朋故友來打擾。李令緒是天下的少見的優秀人才,我生平常仰慕他,昨天一見面,知道他是個大丈夫,因此敬重他,各位應當見一見他。現在他要去參加考試,各位都要給他些吃用的東西,不管多少都行。」官吏們平時就懼怕他的威嚴,從縣令以下的官吏,贈送的絹沒有幾十匹以下的。令緒得到了千匹絹,又另準備了行李用品,又留他參加宴會來送別。李令緒走出戟門,看見另外還有一個門,金花從裡面出來說:「娘子在山亭院裡請你見面。」等到進去,姑姑已經出來了,臉上笑盈盈地說:「難道不能等到二個女兒出嫁嗎?」又說:「令緒買了柑子,不給你姑姑吃,太小氣了。」李令緒吃驚地說:「確實買了,不敢主動送給你。」姑姑笑着說:「這只是說笑話,你買的不好吃,姑姑自己有上等的,給你帶着路上吃。」派人去拿,一個個都象拳頭大小。分別後,又叫李令緒回去說:「正是時事艱難的時候,你帶的絲綢行李,恐怕遇上了強盜,遇上怎麼呢?」又說:「讓金花跟着你去,只要有急事,一念金花,就會無事。」李令緒走了幾天,果然遇上五十多個強盜,李令緒嚇得掉下馬,忽然想到金花,就看見三百多個精銳騎兵,自山上下來,軍隊的陣容很是盛大,拿的兵器,光亮得可以照人,把盜賊全殺光了。金花命令騎兵飛快地退回去,把兵馬安排好才離開。李令緒想到京城去,路上住店,那個店主的女兒有病,說是妖魅病。李令緒問店主人說:「是什麼病。」回答說:「好象是妖魅病,請過了好多醫生術士,都不能好轉。」李令緒說:「我給治好病,怎麼樣?」店主人頻頻表示感謝,請求救他女兒,只要能治好病,一定重重酬謝。就想念金花,一會兒就到了,向她細說了這件事。金花略微看了女子的病,才說:「容易。」於是搭起一座壇,燒香念咒,一會兒,有一隻狐狸滿身癩瘡,被捆到壇上,金花宣判打它一百鞭,打得遍地是血,然後趕走了,那女子病就好了。等到了京城,金花向李令緒告別,李令緒說:「路很遠,勞動你送我,實在沒有什麼贈送給你的東西。」就備辦了酒菜,喝酒喝到高興時對她說:「既然不拘形跡了,有一句話要問,不知你會不會為難呢?」金花說:「有事儘管說。」李令緒說:「我想知道姑姑家事的來龍去脈。」回答說:「娘子本是某太守的女兒,她的叔叔和堂兄弟血緣上和你隔得不太遠,嫁給姓蘇的做妻子,得病死了,我是陪嫁,幾個月後也死了,所以現在能夠在娘子的身邊。天帝把娘子配給天狼將軍做夫人,所以才有神通,我也承受了天狼將軍的好處。胡使君就是天狼將軍的親侄子。昨天醫治的店主人的女兒,那個狐狸是天狼將軍門邊聽候役使的,這一類很多,我能制住他們。那些救難的精銳騎兵,是天兵,我要支使他們,不管多少都行。」令緒向她道謝說:「這一別何時能再見呢?」金花說:「本來從姻緣命運上看,聚會只到今天為止,從此就斷絕關係,永遠分別。」李令緒惆悵了很長時間,請她傳話感謝姑姑,千萬珍重身體,給了金花很厚的贈品,全都不肯接受,就走了。胡璿後來做了幾個州的刺史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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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尹

唐貞元中,江陵少尹裴君者,亡其名。有子十餘歲,聰敏,有,風貌明秀,裴君深念之。後被病,旬日益甚,醫藥無及。裴君方求道術士,用呵禁之,冀瘳其苦。有叩門者,自稱高氏子,以符術為業。裴即延入,令視其子,生曰:「此子非他疾,乃妖狐所為耳。然某有術能愈之。」即謝而祈焉。生遂以符術考召,近食頃,其子忽起曰:「某病今愈。」裴君大喜,謂高生為真術士。具食飲,已而厚贈緡帛,謝遣之。生曰:「自此當日日來候耳。」遂去。其子他疾雖愈,而神魂不足,往往狂語,或笑哭不可禁。高生每至,裴君即以此且祈之。生曰:「此子精魂,已為妖魅所系,(「系」原作「擊」,據明抄本改。)今尚未還耳。不旬日當間,幸無以憂。」裴信之。居數日,又有王生者,自言有神符,能以呵禁除去妖魅疾,來謁。裴與語,謂裴曰:「聞君愛子被病,且未瘳,願得一見矣。」裴即使見其子,生大驚曰:「此郎君病狐也,不速治,當加甚耳。」裴君因話高生,王笑曰:「安知高生不為狐?」乃坐,方設席為呵禁,高生忽至,既入大罵曰:「奈何此子病癒,而乃延一狐於室內耶?即為病者耳!」王見高來,又罵曰:「果然妖狐,今果至,安用為他術考召哉?」二人紛然,相詬辱不已。裴氏家方大駭異,忽有一道士至門,私謂家僮曰:「聞裴公有子病狐,吾善視鬼,汝但告,請入謁。」家僮馳白裴君,出話其事,道士曰:「易與耳。」入見二人,二人又詬曰:「此亦妖狐,安得為道士惑人?」道士亦罵之曰:「狐當還郊野墟墓中,何為撓人乎?」既而閉戶相鬥毆,數食頃。裴君益恐,其家僮惶惑,計無所出。及暮,闃然不聞聲,開視,三狐皆仆地而喘,不能動矣。裴君盡鞭殺之,其子後旬月乃愈矣。(出《》)

【譯文】

唐代貞元年間,江陵的少尹裴君,不知他的名字,有個兒子十多歲,聰明敏捷,有文才,風度面貌明朗秀美,裴君特別喜歡他。後來得病,十多天後更加厲害,求醫吃藥也治不好。裴君正要訪求有道行的術士,用呵禁法治病,希望能減輕痛苦。有叩門的人,自稱姓高,靠符術謀生。裴君就請進家裡,讓他看視兒子。高生說:「這孩子不是別的病,是妖狐所致,可是我有法術能治好病。」裴君向他道謝並請他治病。高生就用道符法術考察召魂,不到一頓飯的時間,他的兒子忽然起身說:「我的病現在好了。」裴君大喜,說高生是真正的術士。準備了吃喝,接着又優厚地送給他錢物,感謝並送他走。高生說:「從此我會天天來守候着。」就走了。他的兒子別的病雖然好了,可是,精神不充足,往往說胡話,或是又哭又笑不能禁止。高生每次來,裴君就把這種情況告訴他並請他醫治,高生說:「這孩子的靈魂,已被妖魅控制住了,現在還未回到身上,不出十天當回,不要因此事擔憂。」裴君相信了他。過了幾天,又有個王生,自己說有神符,能用呵禁法除去妖魅病,因而來求見。裴君與他說話,他對裴君說:「聽說你的愛子得病,並且還沒好,希望看他一下。」裴君就讓他看了看兒子,王生大驚說:「這個郎君得的是狐魅病,不快治,病會加重。」裴君因而提到高生,王生笑着說:「怎麼知道高生不是狐狸呢。」就坐下,正在安排地方施呵禁法術,高生忽然來了,進去後大罵說:「為什麼這孩子病好了,卻又請來一個狐狸坐在家裡呢?這個狐狸就是病因。」王生見高生來,又罵着說:「果然是個妖狐,現在既然來了,何必施展別的法術考察拘禁他呢?」兩個人亂喊着,互相謾罵不停。裴君一家正在驚怕奇怪,忽然有一個道士來到門前,私下對家僮說:「聽說裴公有個兒子得了狐媚病,我善於觀察鬼魅,你只去告訴,說我請求進去拜見。」家僮跑着告訴了裴君,出來談起這件事,道士說:「容易對付。」進去見了二人,二人又罵着:「這個也是妖狐,怎麼能變成道士迷惑人。」道士也罵他們說:「狐狸應當回到荒郊野外的墓穴中去,為什麼來騷擾人呢?」接着關上門互相毆鬥,打了幾頓飯的工夫。裴君更加害怕,他的家僮也驚惶失措,拿不出什麼好辦法,等到天黑了,靜靜地聽不到一點聲音,開門一看,三個狐狸都倒在地上喘氣,不能動彈了。裴君全都鞭打並殺了它們,他的兒子一個月後病就好了。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是宋代人編的一部大書。全書500卷,目錄10卷,取材於漢代至宋初的野史小說及釋藏﹑道經等和以小說家為主的雜著,屬於類書。宋代李昉﹑扈蒙﹑李穆、徐鉉、趙鄰幾、王克貞、宋白、呂文仲等12人奉宋太宗之命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