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傷疤(3)

隨伴貝海石而來的共有幫中八名高手,米橫野、陳沖之等均在其內,聽丁不三罵他們幫主為狗雜種,有幾人喉頭已發出怒聲。貝海石卻曾聽石破天自己親口說過幾次,知道丁不三之言倒不含侮辱之意,只是幫主竟做了丁不三這老魔頭的孫女婿,不由得暗暗擔憂,說道: 「丁三爺,敝幫此事緊急,必須請示幫主。我們幫主愛說幾句笑話,那也是常有的。」

石破天聽得貝海石語意甚是焦急,想起自己當日在摩天崖上寒熱交困,幸得他救命,此後他又日夜探視,十分關心,此刻實不能任他憂急,置之不理,當即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大聲叫道:「貝先生,我在這裡,你們是不是找我?」

貝海石大喜,道:「正是。屬下有緊急事務稟告幫主。」石破天道:「我是狗雜種,可不是你們的什麼幫主。你要找我,是找着了。要找你們幫主,卻沒找着。」貝海石臉上閃過一縷尷尬的神色,道:「幫主又說笑話了。幫主請移駕出來,咱們借一步說話。」石破天道:「你要我出來?」貝海石道:「正是!」

丁當走到石破天身後,拉住他衣袖,低聲說道:「天哥,別出去。」石破天道:「我跟他說個明白,立刻就回來。」從窗子中毛手毛腳的爬了出去。

只見院子中西邊牆上站着貝海石,他身後屋瓦上一列站着八人,東邊一株栗子樹的樹幹上坐着一人,卻是丁不三,樹幹一起一伏,緩緩的抖動。

丁不三道:「貝大夫,你有話要跟我孫女婿說,我在旁聽聽成不成?」貝海石沉吟道: 「這個……」心想:「你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豈不明白江湖上的規矩?我夤夜來見幫主,說的自是本幫機密,外人怎可與聞?早就聽說此人行事亂七八糟,果然名不虛傳。」便道: 「此事在下不便擅專,幫主在此,一切自當由幫主裁定。」

丁不三道:「很好,很好,你把事情推到我孫女婿頭上。喂,狗雜種,貝大夫有話跟你說,我想在旁聽聽。」石破天道:「爺爺要聽,打什麼緊?」丁不三哈哈大笑,道:「乖孫子,孝順孫兒。貝大夫,有話便請快說,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孫女兒洞房花燭,你這老兒在這裡羅嗦不停,豈不是大煞風景?」

貝海石沒料到石破天竟會如此回答,一言既出,勢難挽回,心下老大不快,說道:「幫主,總舵有雪山派的客人來訪。」

石破天還沒答話,丁不三已插口道:「雪山派沒什麼了不起。」

石破天道:「雪山派?是花萬紫花姑娘他們這批人麼?」

武林中門派千百,石破天所知者只一個雪山派,雪山派中門人千百,他所熟識的又只花萬紫一人,因此衝口而出便提她的名字。

隨貝海石而來的八名長樂幫好手不約而同的臉上現出微笑,均想:「咱們幫主當真風流好色,今晚在這裡娶新媳婦,卻還是念念不忘的記着雪山派中的美貌姑娘。」

貝海石道:「有花萬紫花姑娘在內,另外卻還有好幾個人。領頭的是『氣寒西北』白萬劍。此外還有八九個他的師弟,看來都是雪山派中的好手。」

丁不三插口道:「白萬劍有什麼了不起?就算白自在這老匹夫自己親來,卻又怎地?貝大夫,老夫聽說你的『五行六合掌』功夫着實不壞,為什麼一見白萬劍這小子到來,便慌慌張張,大驚小怪起來?」

貝海石聽他稱讚自己的『五行六合掌』,心下不禁得意:「這老魔頭向來十分自負,居然還將我的五行六合掌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這點兒微末武功,何足掛齒?我們長樂幫雖是小小幫會,卻也不懼武林中那一門、那一派的欺壓。只是我們和雪山派素無糾葛,『氣寒西北』卻聲勢洶洶的找上門來,要立時會見幫主,請他等到明天,卻也萬萬等不得,這中間多半有什麼誤會,因此我們要向幫主討個主意。」

石破天道:「昨天花姑娘闖進總舵來,給陳香主擒住了,今天早晨已放了她出去。他們雪山派為這件事生氣了?」貝海石道:「這件事或者也有點干係。但屬下已問過了陳香主,他說幫主始終待花姑娘客客氣氣,連頭髮也沒碰到她一根,也沒追究她擅闖總舵之罪,臨別之時還要請她吃燕窩,送銀子,實在是給足雪山派面子了。但瞧『氣寒西北』的神色,只怕中間另有別情。」石破天道:「你要我怎麼樣?」貝海石道:「全憑幫主號令。幫主說『文對』,我們回去好言相對,給他們個軟釘子碰碰;若說『武對』,就打他們個來得去不得,誰教他們肆無忌憚的到長樂幫來撒野?要不然,幫主親自去瞧瞧,隨機應變,那就更好。」

石破天和丁當同處一室,雖然喜歡,卻也是惶誠之極,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洞房花燭之後,下一步將是如何,暗思自己不是她的真『天哥』,這場『拜天地成親』,到頭來終不免拆穿西洋鏡,弄得尷尬萬分,幸好貝海石到來,正好乘機脫身,便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去瞧瞧。他們如有什麼誤用會,我老老實實跟他們說個明白便了。」回頭說道:「爺爺,叮叮噹噹,我要去了。」

丁不三搔了搔頭皮,道:「這個不大妙。雪山派的小子們來攪局,我去打發好了,反正我殺過他們兩個弟子,和白老兒早結了怨,再殺幾個,這筆帳還是一樣算。」

丁不三殺了孫萬年、褚萬春二人之事,雪山派引為奇恥大辱,秘而不宣;石清、閔柔夫婦得知後也從未對人說起,因此江湖上全無知聞。貝海石一聽之下,心想:「雪山派勢力甚盛,不但本門師徒武功高強,且與中原各門派素有交情,我們犯 不着無緣無故的樹此強敵。長樂幫自己的大麻煩事轉眼就到,實不宜另生枝節。」當即說道:「幫主要親自去會會雪山派人物,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丁三爺,敝幫的小事,不敢勞動你老人家的大駕。我們了結此事之後,再來拜訪如何?」他絕口不提『喝喜酒』三字,只盼石破天回總舵之後,勸得他打消與丁家結親之意。

丁不三怒道:「胡說八道,我說過要去,那便一定要去。我老人家的大駕,是非勞動不可的。長樂幫這件事,丁老三是管定了。」

丁當在房內聽着各人說話,猜想雪山派所以大興問罪之師,定是自己這個風流夫婿見花萬紫生得美貌,輕薄於她,十之八九還對她橫施強暴,至於陳香主說什麼「連頭髮也沒有碰到她一根」,多半是在為幫主掩飾,否則送銀子也還罷了,怎地要請人家姑娘吃燕窩補身?又想今宵洞房花燭,他居然要趕去跟花萬紫相會,將自己棄之不顧,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又聽爺爺和貝海石斗口,漸漸說僵,當即縱身躍入院子,說道:「爺爺,石郎幫中有事,要回總舵,咱們可不能以兒女之私,誤他正事。這樣吧,咱祖孫二人便跟隨石郎而去,瞧瞧雪山派中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石破天雖要避開洞房中的尷尬,卻也不願和丁當分離,聽她這麼說,登時大喜,笑道: 「好極,好極!叮叮噹噹,你和我一起去,爺爺也去。」

他既這麼說,貝海石等自不便再生異議。各人來到河畔,坐上長樂幫駛來的大船,回歸總舵。

貝海石在船上低聲對石破天道:「幫主,你勸勸丁三爺,千萬不可出手父傷雪山派的來人,多結冤家,殊是無謂。」石破天點頭道:「是啊,好端端地怎可隨便殺人,那不是成了壞人麼?」

一行來到長樂幫總舵。丁當說道:「天哥,我到你房中去換一套男子衣衫,這才跟你一起,去見見那位花容月貌的花姑娘。」石破天大感興趣,問道:「那為什麼?」丁當笑道: 「我不讓她知道我是你的娘子,說起話來方便些。」石破天聽到她說「我是你的娘子」這六個字時,臉上神情又是嬌羞,又是得意,不由得胸口為之一熱,道:「很好,我同你換衣服去。」

丁不三道:「我也去裝扮裝扮,我扮作貴幫的一個小頭目可好?」貝海疆海石本不願讓雪山派中人知道丁不三與本幫混在一起,聽他說願意化裝,正合心意,卻不動聲色,說道: 「丁三爺愛怎樣着,可請自便。」

丁不三祖孫二人隨着石破天來到他臥室之中。推門進去時侍劍兀自睡着,她聽到門響, 「啊」的一聲,從床上跳將起來,見到丁不三祖孫,大為驚訝。石破天一時難以跟她說明,只道:「侍劍姊姊,這兩位要裝扮裝扮,你……幫幫他們吧。」深恐侍劍問東問西,這拜天地之事可不便啟齒,說了這句話,便走到房外的花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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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