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2)

那女郎聽他這麽說,臉上更加紅了,淚水在一雙明澄清澈的眼中滾來滾去,頓足叫道:「他…他……」曹雲奇道:「他……他怎麽?」那女郎道:「他是我沒過門的丈夫,自然是我心上人。」曹雲奇大怒,刷的一聲,拔出長劍。那女郎反而走上一步,叫道:「你有種就將我殺了。」曹雲奇咬著牙齒,望著她微微抬起的臉,心中柔情頓起,叫道:「罷啦,罷啦!」回手一劍,猛往自己心口扎去。

那女郎出手好快,反手拔劍,回臂疾格,當的一聲,雙劍相交,迸出了數星火花。曹雲奇恨恨的道:「你既已不將我放在心上,何必又讓我在這世上多受苦楚?」那女郎緩緩還劍入鞘,低聲道:「你早知道,是爹爹將我許配給他,難道是我自己作的主麽?」曹雲奇雙眉一揚,說道:「我願跟你浪跡天涯,在荒島深山之中隱居斯守,你怎又不肯?」那女郎嘆了一口氣道:「師哥,我知道你對我一片痴心,我又不是傻子,怎能不念著你的好處。可是你職掌我天龍北宗門戶,若是做出這等事來,天龍門聲名掃地,在江湖上顏面何存?」

曹雲奇大聲叫道:「我就是為你粉身碎骨,也是甘願。天塌下來我也不理,管他什麽掌門不掌門。」那女郎微微一笑,輕輕握住他手,說道:「師哥,我就是不愛你這個霹靂火爆、不顧一切的脾氣呢。」

曹雲奇給她這麽一說,再也發作不得,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怎麽又把他給的玩意兒當作寶貝似的?」誰說是他給的?我幾時見過他來?」

曹雲奇道:「哼,這樣值錢的玩意兒,還有人真的當作暗器打麽?這筆上不明明刻著他的名字?若不是他,又是誰給你的?」那女郎嗔道:「你既愛這麽瞎疑心,乘早別跟我說話。」縱到灰馬身旁,一躍上鞍,韁繩一提,那馬放蹄便奔。

曹雲奇忙上馬追去,伸皮靴猛踢坐騎肚腹,片刻間便追上了,身子一探,右手拉住了灰馬的轡頭,叫道:「師妹,你聽我說。」那女郎舉起馬鞭,往他手上抽去,喝道:「放開!給人家瞧見了成什麽樣子?」曹雲奇卻不放手,拍的一聲,手背上登時起了一條血痕。

那女郎心有不忍,道:「你何苦又來惹我?」曹雲奇道:「是我不好,你再打吧!」那女郎嫣然一笑,道:「我手酸,打不動啦。」曹雲奇笑道:「我跟你捶捶。」伸手去拉她手臂。那女郎迎頭一鞭,曹雲奇頭一偏,這一次把鞭子躲開了,笑道:「你手怎麽又不酸啦?」那女郎板起了臉,說道:「我叫你別碰我。」

曹雲奇陪笑道:「好,那麽你說這金筆到底那裡來的。」那女郎笑道:「是我心上人給的。不是他給,還有誰給?難道是你給我的?」曹雲奇心頭一酸,熱血上涌,又要發作,但見她笑靨如花,紅唇微微顫動,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齒,怒氣登時沉了下去。

那女郎瞪了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師哥,我從小得你盡心照顧。你待我真比親生哥哥還好。我又不是全無心肝之人,怎不想報答?何況我們……只是,我實在好生為難。你一向關心我、愛護我,現下爹爹不幸慘死,我天龍門面臨成敗興亡的重大關頭,你怎麽反而不肯體諒我了?」曹雲奇呆了半晌,再無話說,左手一揮,說道:「你總是對的,我總是錯的,走吧!」

那女郎嫣然一笑,道:「且慢!」摸出一塊手帕,給他抹去滿額汗水,道:「大雪地里,出了汗不抹去,莫著了涼。」曹雲奇心中甜甜的說不出的受用,滿腔怒氣登時化為烏有,揮鞭在那女郎的灰馬臀上輕輕一鞭。二人雙騎,並肩馳去。

那女郎名叫田青文,年紀雖輕,在關外武林中卻已頗有名聲。因她容貌美麗,性又機伶,遼東武林中公送她一個外號,叫做「錦毛貂」。那貂鼠在雪地中行走如飛,聰明伶俐,「錦毛二字,自是形容她的美貌了。她父親田歸農逝世未久,是以她一身縞素,帶著重孝。

兩人急奔一陣,追上了殷吉、阮士中、周雲陽三人。阮士中向曹雲奇橫了一眼,說道:「去了這麽久,見到甚麽了?」曹雲奇臉一紅,道:「沒見甚麽。」雙腿一夾,縱馬快跑。

又奔出數里,山勢漸陡,雪積得厚厚的,馬蹄一溜一滑,四人不敢催,松馬繩緩行。轉過兩個山坳,山道更是險峻。忽聽左首一聲馬嘶,曹雲奇右足在馬蹬上一點,斜身飛出,落在一株大松樹後面,先藏身形,再縱目向前望去。只見山坡邊幾株樹上系著五匹馬,雪地里一行足印,筆直上山。曹雲奇叫道:「兩位師叔,小賊逃上山啦,咱們快追。」

殷吉向來謹慎,說道:「對方若是故意引誘咱們來此,只怕山中設了埋伏。」曹雲奇道:「就是龍潭虎穴,今日也要闖他一闖!」殷吉聽他說得魯莽,頗為不快,向阮士中道:「阮師兄,你說怎地?」阮士中還未答話,田青文搶著道:「有威震天南殷師叔在此,就有再厲害的埋伏,也不用怕。」殷吉微微一笑,道:「瞧他們神情,走得極是匆忙,似乎又不是設伏。這樣吧,」手指右首,說道:「咱們從這邊繞道上山,轉過來攻他們一個出其不意。」曹雲奇叫道:「好,此計大妙!」

殷吉等都下了馬,將馬匹系在大松樹下,翻起長衣下襟縛在腰裡,展開輕功提縱術,從山坡右首上山。這一帶樹木叢生,山石嶙峋,行走甚是不便,但多了一層掩蔽,卻不易為敵人發覺。五人初時魚貫而行,一個緊接一個,時候一長,漸漸分出了功夫高下。殷吉與阮士中並肩在前,曹雲奇墮後丈餘,田青文與周雲陽又在後數丈。曹雲奇心想:「殷師叔是南宗掌門,號稱威震天南,不知他南宗的功夫與我北宗到底誰高誰低?今日倒要領教領教。」一提氣,足下加勁,倏忽搶在殷阮二人前頭。

只聽殷吉贊道:「曹世兄,好俊身手啊,當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曹雲奇怕他追上,不敢回頭,只道:「請殷師叔多加指點。」口中這麽說,腳下絲毫不停,奔了一陣,似乎聽得腳步聲息,回頭一望,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殷吉、阮士中兩人就在他身後不遠,忙加快腳步,急沖數丈。

殷吉微微一笑,不急不徐的跟在後面。山上積雪更厚,道路崎嶇,行走自是費力。只過了半枝香功夫,曹雲奇漸漸慢了下來,忽覺後腦微微溫熱,似乎有人呼氣,正要回頭,右肩上有人輕輕一拍,聽得殷吉笑道:「小夥子,加把勁兒!」曹雲奇一驚,提氣向前猛衝。這一衝雖把殷阮兩人拋下了十多丈,但已然心浮氣粗,頭上冒汗。他伸袖一擦額上汗水,想起適才田青文給自己擦汗的情景,嘴裡間不由得露出微笑,但聽得背後踏雪之聲,殷吉兩人又趕了上來。

殷吉見曹雲奇這麽一衝一慢,早知他輕功遠不是自己對手,只是七星手阮士中一聲不響的並肩而行,自己跑得快,他也快,自己跑得慢了,他跟著放慢腳步,看來尚是遊刃有餘,未盡全力,心道:「你們師叔侄倆今兒考較老兒來著。」當下猛吸一口氣,施展數十年勤修苦練的輕功,在白雪山坡上宛似足不點地般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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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飛狐
    《雪山飛狐》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以苗人鳳和胡一刀夫婦為主角,通過寶樹、苗人鳳之女苗若蘭、平阿四及陶百歲之口講述了數年前與此相關的武林風波,用倒敘的手法講述了江湖恩怨、藏寶尋寶、美女愛英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