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復一日,一朝復一朝。
只見有不如,不見有所超。
食作前日味,事作前日調。
不知久不死,憫憫尚誰要。
富貴自縶拘,貧賤亦煎焦。
俯仰未得所,一世已解鑣。
譬如籠中鶴,六翮無所搖。
譬如兔得蹄,安用東西跳。
還看古人書,復舉前人瓢。
未知所窮竟,且作新詩謠。
黃口為人羅,白龍乃魚服。得罪豈怨天,以愚陷網目。
鯨鯢未翦滅,豺狼屢翻履。悲作楚地囚,何日秦庭哭。
遭逢二明主,前後兩遷逐。去國愁夜郎,投身竄荒谷。
半道雪屯蒙,曠如鳥出籠。遙欣克復美,光武安可同。
天子巡劍閣,儲皇守扶風。揚袂正北辰,開襟攬群雄。
胡兵出月窟,雷破關之東。左掃因右拂,旋收洛陽宮。
回輿入咸京,席捲六合通。叱咤開帝業,手成天地功。
大駕還長安,兩日忽再中。一朝讓寶位,劍璽傳無窮。
愧無秋毫力,誰念矍鑠翁。弋者何所慕,高飛仰冥鴻。
棄劍學丹砂,臨爐雙玉童。寄言息夫子,歲晚陟方蓬。
峽內歸田客,江邊借馬騎。
非尋戴安道,似向習家池。
峽險風煙僻,天寒橘柚垂。
築場看斂積,一學楚人為。
短景難高臥,衰年強此身。
山家蒸栗暖,野飯謝麋新。
世路知交薄,門庭畏客頻。
牧童斯在眼,田父實為鄰。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
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
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
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
雖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
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
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
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
」閣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
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
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
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
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乎此。
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愈再拜。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發。
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
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
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為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
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
書再上,而志不得通。
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
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
閣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故出疆必載質。
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
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
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
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
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
亦惟少垂察焉。
瀆冒威尊,惶恐無已。
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