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紀星郎字義山,適歸高壤抱長嘆。
詞林枝葉三春盡,學海波瀾一夜干。
風雨已吹燈燭滅,姓名長在齒牙寒。
只應物外攀琪樹,便著霓裳上絳壇。
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成紀星郎字義山,適歸高壤(rǎng)抱長嘆。
成紀郎官名字叫李義山,身歸黃土讓人空懷長嘆。
成紀:古縣名,戰國時設置,縣址大約在今甘肅省秦安縣。適歸:往歸;歸向。高壤:土丘。一作「黃壤」。
詞林枝葉三春盡,學海波瀾(lán)一夜干。
詩詞樹林的枝葉已落盡,學術界的浪濤一夜枯乾。
詞林:詞壇。借指文學界。學海:喻指學術界。波瀾:比喻詩文的跌宕起伏。
風雨已吹燈燭滅,姓名長在齒牙寒。
狂風暴雨把那燈燭吹滅,姓名一直在我心中思念。
只應物外攀琪樹,便著霓(ní)裳(cháng)上絳(jiàng)壇。
他應該到世外攀折玉樹,身著霓裳登上那仙人壇。
物外:世外。謂超脫於塵世之外。琪樹:仙境中的玉樹。霓裳:神仙的衣裳。相傳神仙以云為裳。一作「霓衣」。絳壇:一作「玉壇」。
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jīn)抱未曾開。
空懷有凌雲萬丈的高才,一生胸襟不曾片刻展開。
凌云:多形容志向崇高或意氣高超。襟抱:懷抱之意。這裡指遠大的理想。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鳥啼花落斯人歸於何處,竹死桐枯鳳鳥不再飛來。
竹死桐枯:傳說中的鳳凰非甘泉不飲,非竹不食,非梧桐不棲。這裡是說社會殘酷地剝奪了李商隱生存下去的條件。
良馬足因無主踠(wǎn),舊交心為絕弦哀。
良馬不遇足因無主而彎,知音痛失心由斷弦而哀。
踠:屈曲、彎曲的意思。絕弦:斷絕琴弦,喻失去知音。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冥府不用感嘆陰陽相隔,又有文星送入墳墓中來。
九泉:猶黃泉。指人死後的葬處。三光:古人以日月星為三光。文星:文曲星,傳說中天上掌管人間文事的星宿,通常指富有文才的人,此處指李商隱。
這兩首詩是情辭並茂的悼友詩。李商隱是一代才人。李商隱的詩辭采精工富麗,韻調婉轉微,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但是,由於政治宗派鬥爭的原因,這樣的大詩人於病死滎陽後,文壇竟然出奇地沉默,極少有人賦詩撰文來紀念他。現存的當時悼念李商隱的詩僅有兩首。這珍貴的兩首《哭李商隱》詩出自李的摯友、詩人崔珏之手。
第一首詩表達對亡友李商隱的深切悼念,同時讚嘆其文學奇才,感慨其不幸的命運遭遇。
第二首,崔珏說李商隱有「才」且「凌雲萬丈」,可知其才之高,而冠以「虛負」二字,便寫出了對世情的不平。有「襟抱」且終生不泯,可知其志之堅,而以「未曾開」收句,便表現了對世事的鞭辟和對才人的嘆惜。首聯貌似平淡,實則包含數層跌宕,高度概括了李商隱坎坷世途、懷才不遇的一生。
中間兩聯,承首聯而寫「哭」。李商隱有《流鶯》詩:「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以傷春苦啼的流鶯,因花落而無枝可棲,自喻政治上的失意。崔詩「鳥啼花落人何在」,則用「鳥啼花落」烘托成一幅傷感色調的虛景,喚起人們對李商隱身世的聯想,以虛托實,使「哭」出來的「人何在」三個字更實在,更有勁,悲悼的意味更濃。
第四句以「桐枯鳳死」暗喻李商隱的去世。《莊子·秋水》:「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足見其高貴。這鵷雛即是鳳一類的鳥。李商隱在科第失意時,曾把排抑他的人比作嗜食腐鼠的鴟鳥,而自喻為鵷雛(《安定城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當時鳳在,就無桐可棲,無竹可食。此時竹死,桐枯,鳳亡,就更令人悲愴了。此句用字平易、精審,可謂一哭三嘆也。
「良馬足因無主踠」,良馬不遇其主,致使腿腳屈曲,步履維艱,這是喻示造成李商隱悲劇的根本原因,要歸之於壓制人材的黑暗的政治現實。一般人都為此深感悲憤,何況作為李商隱的舊交和知音呢。「舊交心為絕弦哀」,明哭一聲,哀得慟切。春秋時,俞伯牙鼓琴,只有鍾子期聞琴音而知雅意,子期死後,伯牙因痛失知音而絕弦罷彈。作者藉此故事,十分貼切地表達了對亡友真摯的情誼和沉痛的哀思。
尾聯作者獨運匠心,採用了「欲進故退」的手法,盪開筆觸,不說自己的悲哀,卻用勸慰的語氣說:「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意思是說:莫要悲嘆九泉之下見不到日月星三光吧,現在您的逝去,就是送入冥間的一顆光芒四射的「文星」啊!這其實既不是安慰亡友,也不是詩人自慰。李商隱潦倒一生,鬱郁而逝,人世既不達,冥間不可期。因此說,這只不過是作者極度悲痛的別一種表達方式,是「反進一層」之法。
撼動人心的悲慟,是對着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兩這首詩就是緊緊抓住了這一點,把譽才、惜才和哭才結合起來寫,由譽而惜,由惜而哭,以哭寓憤。譽得愈高,惜得愈深,哭得愈痛,感情的抒發就愈加濃烈,對黑暗現實的控訴愈有力,詩篇感染力就愈強。互為依存,層層相生,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李商隱是晚唐詩壇的一顆巨星,他熱衷政治,胸懷大志,卻懷才不遇,抱負難酬,最終成為朋黨之爭的犧牲品。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年),四十五歲的李商隱鬱鬱而終。他的摯友崔珏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悲痛萬分,寫下了這兩首《哭李商隱》。
雨餘殘照在,塘靜獨行行。荷積水珠重,天收霓帔輕。
倦禽倚臥柳,聚蚓殢坳泓。帽側林枝礙,裳褰野蔓縈。
芡韜園客剝,蒲刃水妖驚。決決流泉活,濛濛夕霧平。
榴房生蠹落,蛛網害蟲成。坎黽無時怒,渾魚自樂清。
高台從獸窟,古道有根橫。寫景未能就,娟娟月上城。
茫茫渾顯氣,天地通水府。融結判三元,鴻濛開萬古。
中天郁崔嵬,迥閣棲靈護。下臨千頃汪,溝塍間斥鹵。
敗葦梗弱流,枯菱咽隘竇。遠見數漁人,冒寒施罩罟。
亦有小蘭橈,傾欹膠淺浦。兜底潛蛟虬,橫空掠雁鶩。
窗破風颳面,檻矮僅及股。極目海天長,入耳籟號怒。
悠悠郁孤情,憑虛散八宇。
茲山未稱高,群阜胡若挹。當其歌繞時,雲霞四面集。
響戛忽若低,衣飄復如襲。灑酒滴春華,至今芳草濕。
灼灼芙蓉姿,尚染胭脂汁。賓從紛流水,委蛇朱履趿。
頤指山嶽頹,風雲惟呼吸。不是孟參軍,誰能不失色。
何人彈阮咸,故故輕手摘。
彈作烏夜啼,此意我所惻。
南朝有帝子,作牧號侯伯。
着身疑嫌間,生意日逼仄。
愛妾聞啼聲,改鎮頒竹冊。
或雲長安吏,性命在頃刻。
小婦聞啼聲,赦令敷大澤。
身雖不肖甚,幼小着蒼幘。
再轉作縣佐,欲塞父祖責。
濡墨決疑訟,行朱慰冤魄。
群凶見之怒,極意便刳磔。
首沮隸陽橋,公議亦已格。
痛掠及庫胥,指作盜錢賊。
胥既窘椎鑿,手墮面愈黑。
書款自誣伏,身竟遭刻畫。
酷毒一如斯,誰謂彼無策。
謗書入外台,遂坐使者劾。
牽連入冶城,五載窮慘礉。
陳詞叫穹旻,哀慟人叵測。
若無磊落者,誰肯為昭白。
翻思受禍時,何但鎩羽翮。
愁冤傳里巷,泣涕到臧獲。
嫠母偕妻孥,惘惘望秋色。
豈料今日下,置酒設豚拍。
聽此哀絲鳴,但呼說不得。
月明客已去,庭宇鳴啞啞。
世人見慈烏,唾笑滿阡陌。
誰知事乘除,禍去反為福。
蒼蒼上林枝,當去作謝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