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東流,都洗盡,髭鬍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將,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髮賦從戎,傳遺業。
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為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裹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庾台月。
鬱郁金城山,上有千歲松。峨峨馬公墓,遇者懷孤忠。
全家碧血葬,遺碣蒼苔封。我來吊昔賢,林影斜陽紅。
登山曠四矚,遙接滄海東。山石儼伏虎,銘者為俞公。
公當有明時,平倭著奇功。載觀沒羽字,如見揮戈雄。
死者不復生,生者多庸庸。至今滄海上,日夜生夷風。
君不見有唐元結守舂陵,湘湖一道盜縱橫。獨元所治一無犯,鎮撫孤壘如金城。
又不見祁公曾作乾州牧,移鎮鳳翔何迅速。兩州之民境上爭,先把州麾後鈞軸。
使君來莆全似元,精明旗幟張轅門。威風惠雨相劘拂,鼠輩不敢闖吾藩。
使君去莆仍似杜,截鐙遮留喧道路。吾莆赤子方有依,泉何為者爭吾父。
我將軟語勞莆人,此地幸與泉為鄰。刁斗相聞鄒近魯,瘠肥不比越視秦。
使君風采壓人望,莆亦倚泉為保障。渠魁縛致藁街前,四野腥膻行滌盪。
長淮以北多風埃,社稷正倚經綸才。出平西賊入袞繡,一韓一范何人哉。
書生自顧老無力,不能從公取俘馘。願將詩頌紀中興,濃墨大字書浯石。
金馬辭臣賦小詩,梨園弟子唱新詞。
君恩還似東風意,先入靈和蜀柳枝。
百草千花共待春,綠楊顏色最驚人。
天邊雨露年年在,上苑芳華歲歲新。
長愛龍池二月時,毿毿金線弄春姿。
假饒葉落枝空後,更有梨園笛里吹。
綠水成文柳帶搖,東風初到不鳴條。
龍舟欲過偏留戀,萬縷輕絲拂御橋。
百尺長條婉麴塵,詩題不盡畫難真。
憑君折向人間種,還似君恩處處春。
風暖雲開晚照明,翠條深映鳳凰城。
人間欲識靈和態,聽取新詞玉管聲。
醉折垂楊唱柳枝,金城三月走金羈。
年年為愛新條好,不覺蒼華也似絲。
新春花柳競芳姿,偏愛垂楊拂地枝。
天子遍教詞客賦,宮中要唱洞簫詞。
凝碧池頭蘸翠漣,鳳凰樓畔簇晴煙。
新詞欲詠知難詠,說與雙成入管弦。
侍從甘泉與未央,移舟偏要近垂楊。
櫻桃未綻梅花老,折得柔條百尺長。
建隆以來論人物,得士與古相低昂。
人才歷數仁祖世,後生嵬瑣無復望。
老成寂莫典刑在,杜公玉立映班行。
少時學問聖賢說,松柏歲寒觀老節。
得官烏府不須臾,正色空聞動帷闥。
鑠金眾口未必然,天與名城慰蕭屑。
王師頃縛山西酋,朝廷卻懷西顧憂。
涼州旄鉞何足恃,岐隴須公勤傳郵。
平生經國有雅意,乘流得坎惟所值。
作官施設要近民,金馬嚴徐等兒戲。
詔書寬大人樂生,吏安為弛威不行。
金城那可無粟守,堯舜與民寧並耕。
茶鹽資國何必古,俗儒徇名不知務。
精神折衝在本強,要以雍容在蒼遽。
知無不為公自期,豈弟君子神所私。
秦山渭水照車馬,屬城列縣觀威儀。
此行屬任良不惡,金魚新佩明光墀。
誰言直諫居內少,淮南盜鑄煩撫綏。
時平王度日金玉,歲晚汲公還見思。
薊門霜落悲秋草,葉飛滿地無人掃。鑾輿曉出明光宮,揚鞭走馬關東道。
天閒十二分雁行,虎蹲豹躑爭低昂。戎袂吹風日杲杲,陣雲橫塞天茫茫。
兔奔鹿馳何迫速,長劍短戟相追逐。蕭蕭響徹雲影寒,呦呦鳴透空山綠。
野雉戛戛原頭飛,錦毛五色光陸離。翻身抽矢將欲射,巧力恐逐冰弦移。
丹青一幅監前代,幾度桑田變滄海。靈囿靈沼尚可徵,金城湯池將安在。
東龍行日西龍雨,乾坤已屬大明主。當今偃武更脩文,世際雍熙侔舜禹。
怪石通山骨,幽岩瀉玉泉。捫蘿深擷翠,燒燭細尋涓。
法雨垂如線,崖花笑欲然。雲根渾不動,鍾乳渺難騫。
古木千章集,金城百雉連。遠岡迎劍戟,活水下郊埏。
六月疑無暑,諸峰別有天。客杯時泛白,僧定欲鈎玄。
漏遠孤鍾應,聲幽一鳥傳。號林無定鹿,落樹有驚蟬。
湘澤遙聯楚,關河盡拱燕。我來訪神秘,謝屐任輕便。
興倚三春足,閒偷半日緣。日遲風荏苒,道夾柳連綿。
宓父攜春菜,湖蘇入綺筵。閭閻還揖讓,桃李盡芳妍。
雅況須拚酒,公餘日弄弦。穀神如有待,興溢謾濡箋。
少年與君友,君氣薄青雲。胸藏六甲術,書著五千文。
壯年慕君義,與君結婚姻。君志不得遂,坎坷難具陳。
近日共君醉燕市,知君磊落猶如此。晚拜一官狄道丞,西去鄉關數千里。
前年敵騎入臨洮,殺氣慘澹陣雲高。鬼火燐燐遍原野,至今談者猶魂銷。
惟君聞之氣轉豪,壯懷直欲凌雲霄。請纓寧肯讓終子,大將或恐非嫖姚。
送君行,飲君酒,丈夫金印須懸肘。馬頭皂蓋且輝光,腰下吳鈎正鳴吼。
飲君酒,贈君詩,一語一杯君莫辭。金城迢迢在何處,日行日遠遙相思。
相思但望關山月,猶似長安對酒時。
曩予魏大梁,得交此州雷與劉。自聞兩公誇南山,每恨南海北海風馬牛。
老龍面目今日始一見,更信造物工雕鎪。是時山雨晴,平田綠油油。
並山涼氣多,況得通深幽。山泉谷口出迎客,石罅戛擊琳琅球。
蜿蜒入微行,漸覺藤蘿罥衣樹打頭。惡木拉䬃棲,直干比指稠。
石門無風白日靜,自是林響寒颼颼。一峰忽當眼,仰看看不休。
一峰一峰千百峰,雖欲一一顧揖知無由。金城偃蹇不得上,瑤瓮回合如相留。
苔花萬錦石,丹碧爛不收。天關守虎豹,武庫開戈矛。
小山隨起隨偃仆,獨立千仞絕頂縹緲之飛樓。百花岡頭藉草坐,瀟灑正直金蓮秋。
亭亭妙高台,玉斧何年修?登高覽元化,快如鷹脫鞲。
山靈故為作開闔,巧與詩境供冥搜。白云何許來?纖絲弄輕柔。
蓬萊作霧涌,飄飄與煙浮。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變化令人愁。
須臾視六合,浩蕩不可求。初疑陶輪比運甓,今悟夜壑真藏舟。
劫石拂未窮,杞國浪自憂。斷鰲立極萬萬古,爭遣起滅如浮漚。
快哉萬里風,一掃天四周。誰言太始再開闢,日馭本自無停輈。
舉手謝山靈,就無清涼毫相非神羞。賤子貪名山,客刺已屢投。
黃華掛鏡台,天壇避秦溝。太山神明觀,二室汗漫遊。
胸中隱然復有此大物,便可揮斥八極隘九州。玉峰有佳招,絕唱須一酬。
為君探囊擲下珊瑚鈎,白雲相望空悠悠。異時華表見老鶴,姓字莫忘元丹丘。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難。於是山東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攻秦矣,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雖小邑,伐並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