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髮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於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於趙。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於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於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廉頗是趙國優秀的將領。趙惠文王十六年,時為趙國將軍的廉頗率領趙軍征討齊國,大敗齊軍,奪取了陽晉,晉升為上卿,從此他以英勇善戰聞名於諸侯各國。藺相如,趙國人,他是趙國的宦官首領繆賢家的門客。
趙惠文王十六年:公元前年。趙惠文王,趙國君主,名何。陽晉:齊國城邑,在今山東菏澤西北。上卿:戰國時期諸侯國大臣中最高的官位。宦者令:宦官的首領。舍人:有職務的門客。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趙惠文王的時候,得到了楚人的和氏璧。秦昭王聽說了這件事,就派人給趙王送來一封書信,表示願意用十五座城池交換和氏璧。趙王同大將軍廉頗以及諸大臣們商量:如果把寶玉給了秦國,秦國的城邑恐怕不可能得到,白白地受到欺騙;如果不給他,又恐怕秦國來攻打。尚未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尋找一個能到秦國去回復的使者,也未能找到。宦官令繆賢說:「我的門客藺相如可以出使。」趙王問:「你是怎麼知道他可以出使的?」繆賢回答說:「微臣曾犯過罪,私下打算逃亡到燕國去,我的門客相如勸阻我不要去,問我說:『您怎麼會了解燕王呢?』我對他說:『我曾隨從大王在國境上與燕王會見,燕王私下握住我的手,說「情願跟您交個朋友」。因此了解他,所以打算投奔燕王。』相如對我說:『趙國強,燕國弱,而您受寵於趙王,所以燕王想要和您結交。現在您是從趙國逃亡到燕國去,燕國懼怕趙國,這種形勢下燕王必定不敢收留您,而且還會把您捆綁起來送回趙國。您不如脫掉上衣,露出肩背,伏在斧刃之下請求治罪,這樣也許僥倖被赦免。』臣聽從了他的意見,大王也開恩赦免了為臣。為臣私下認為這人是個勇士,有智謀,應該可以出使。」於是趙王立即召見,問藺相如:「秦王用十五座城池請求交換我的和氏璧,能不能給他?」相如說:「秦國強,趙國弱,不能不答應它。」趙王說:「得了我的寶璧,不給我城邑,怎麼辦?」相如說:「秦國請求用城換璧,趙國如不答應,趙國理虧;趙國給了璧而秦國不給趙國城邑,秦國理虧。衡量一下兩種對策,寧可答應它,使秦國來承擔理虧的責任。」趙王說:「誰可以前往?」相如說:「大王如果無人可派,臣願捧護寶璧前往出使。城邑歸屬趙國了,就把寶璧留給秦國;城邑不能歸趙國,我一定把和氏璧完好地帶回趙國。」趙王於是就派遣藺相如帶好和氏璧,西行入秦。
和氏璧:戰國時著名的玉璧,是楚人卞和發現的,故名。事見《韓非子·何氏》。秦昭王:即秦昭襄王,名則。遺(wèi):送。徒見欺:白白地被欺騙。亡走燕:逃到燕國去。何以知燕王:根據什麼知道燕王(會收留你)。境上:指燕趙兩國的邊境。幸於趙王:被趙王寵愛。幸,寵幸。乃:卻,竟然。束君歸趙:把您捆綁起來送還趙國。肉袒伏斧質:解衣露體,伏在斧質上。袒,脫衣露體。質,同「鑕」,承斧的砧板。宜可使:可供差遣。宜,適宜。不:同「否」。曲:理屈,理虧。均之二策:衡量這兩個計策。均,衡量。之,這。寧許以負秦曲:寧可答應,而讓秦國承擔理虧的責任。奉:捧着。完璧歸趙:讓璧完整無損地歸還趙國。
秦王坐章台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髮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於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於趙。
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見藺相如,相如捧璧呈獻給秦王。秦王非常高興,把寶璧傳着給妻妾和左右侍從看,左右都高呼萬歲。相如看出秦王沒有用城邑抵償趙國的意思,便走上前去說:「璧上有個小斑點,讓我指給大王看。」秦王把璧交給他,相如於是手持璧玉退後幾步靠在柱子上,怒髮衝冠,對秦王說:「大王想得到寶璧,派人送信給趙王,趙王召集全體大臣商議,大家都說:『秦國貪得無厭,倚仗它的強大,想用空話得到寶璧,說給我們城邑恐怕不可能。』商議的結果是不想把寶璧給秦國。但是我認為平民百姓之間的交往尚且互相不欺騙,更何況是大國之間呢!況且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就使強大的秦國不高興,也是不應該的。於是趙王齋戒了五天,派我捧着寶璧,在殿堂上恭敬地拜送國書。為什麼要這樣呢?是尊重大國的威望以表示敬意呀。如今我來到貴國,大王卻在一般的台觀上接見我,禮節十分傲慢;得到寶璧後,傳給姬妾們觀看,這樣來戲弄我。我觀察大王沒有給趙王十五城的誠意,所以我又取回寶璧。大王如果一定要逼我,我的頭今天就同寶璧一起在柱子上撞碎!」相如手持寶璧,斜視庭柱,就要向庭柱上撞去。秦王怕他把寶璧撞碎,便向他道歉,堅決請求他不要如此,並召來有司查看地圖,指明從某地到某地的十五座城邑都給趙國。相如估計秦王只不過用欺詐手段假裝給趙國城邑,實際上趙國根本不可能得到,於是就對秦王說:「和氏璧是天下公認的寶物,趙王懼怕貴國,不敢不奉獻出來。趙王送璧之前,齋戒了五天,如今大王也應齋戒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賓大典,我才敢獻上寶璧。」秦王估量,畢竟不可能強力奪取,於是就答應齋戒五天,把相如安置在廣成賓館。相如估計秦王雖然答應齋戒,也必定背約不給城邑,便派他的隨從穿上粗麻布衣服,懷中藏好寶璧,從小路逃出,把寶璧送回趙國。
章台:秦離宮中的台觀名。奏:進獻。美人:指秦王的姬妾。償趙城:把十五城補償給趙國。瑕:玉上的斑點或裂痕。卻立:倒退幾步立定。怒髮上沖冠:憤怒得頭髮直豎,頂起了冠。形容極其憤怒。負:倚仗。布衣之交:平民間的交往。古代平民只穿麻衣、葛布,故稱布衣。逆:拂逆,觸犯。齋戒:古人祭祀之前,一定要沐浴更衣,節制飲食,表示虔誠,叫做齋戒。書:指趙王的覆信。庭:同「廷」,朝堂。嚴:尊重,敬畏。修敬:致敬。列觀(guàn):一般的台觀,指章台。不在朝堂接見,說明秦對趙使的不尊重。急:逼迫。睨(nì):斜視。辭謝:婉言道歉。固請:堅決請求(相如不要把璧撞破)。有司:職有專司的官吏。案圖:查明地圖。案,同「按」。都:城邑。特:只,只是。詳為:假裝做。詳,同「佯」,假裝。共傳:等於說公認。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秦王齋戒五天後,就在殿堂上安排了九賓的大典禮,宴請趙國使者藺相如。相如來到後,對秦王說:「秦國從穆公以來的二十餘位君主,從沒有一個是能切實遵守信約的。我實在是害怕被大王欺騙而對不起趙王,所以派人帶着寶璧回去,已從小路回到趙國了。況且秦國強大趙國弱小,大王派遣一位使臣到趙國,趙國立即就會把璧送來。如今憑着秦國的強大,先把十五座城邑割讓給趙國,趙國哪裡敢留下寶璧而得罪大王呢?我知道欺騙大王是應該被誅殺的,我願意接受湯鑊之刑,只希望大王和各位大臣從長計議此事!」秦王和群臣面面相覷,發出苦笑之聲。侍從有人要拉相如去受刑,秦王趁機說:「如今殺了相如,終歸還是得不到寶璧,反而破壞了秦趙兩國的交情,不如趁此好好款待他,放他回到趙國,趙王難道會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而欺騙秦國嗎!」最終還是在殿堂上隆重地接見了相如,大禮完後讓他回了國。
設九賓:一種外交上最隆重的儀式。有儐相九人依次傳呼接引賓客上殿。賓,同「儐」。舍:安置。廣成傳(zhuàn):廣成,賓館名。傳,傳舍,賓館。衣(yì)褐:穿着粗麻布短衣,指化裝成平民百姓。徑道:小路。繆公:即秦穆公。繆,同「穆」。堅明約束:堅決明確地遵守信約。約束,信約。間(jiàn):抄小路,與上文「從徑道亡」相應。立:立刻。就湯鑊(huò):指接收烹刑。湯,沸水。鑊,大鍋。孰:同「熟」,仔細。嘻:苦笑聲。因而厚遇之:趁此優厚地款待他。卒廷見相如:終於在朝堂上接見藺相如。畢禮而歸之:舉行完廷見的外交大禮然後送他回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相如回國後,趙王認為他是一位有德行、有才能的賢大夫,出使諸侯國,能做到不辱使命,於是封相如為上大夫。此後秦國並沒有把城邑給趙國,趙國也始終不給秦國寶璧。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此後秦國攻打趙國,奪取了石城。第二年,秦國再次攻打趙國,殺死兩萬人。
拔石城:攻取石城。石城,故址在今河南林州西南。
《廉頗藺相如列傳》生動刻畫了廉頗、藺相如、趙奢、李牧、趙惠文王等一批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他們或耿直或忠厚,或魯莽或機智,形象鮮明生動,令人嘆服。
抓住人物特徵,人物形象凸現紙上。司馬遷善於抓住人物主要特徵進行極力渲染。如在對事跡頗豐的藺相如這一形象進行處理時,便抓住「智勇」這一特徵為核心展開描述。正如他在本傳傳末所論贊的:「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也。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泰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在對完璧歸趙、澠池之會等事件進行描述時更是緊緊扣住藺相如的機智勇敢這一特徵,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層層襯染,極力蓄勢,造成人物形象的張勢。司馬遷在文中極盡渲染之能事,層層蓄勢,有如大江截流。如他在文中五次渲染相如操天下大勢為己用之睿智:為國紓難,利用國際輿論,借使秦負曲之勢,奉璧至秦;秦王得璧不償城,相如以「璧有瑕,請指示王」誆得玉璧後,抓住秦王貪婪的弱點,欲以璧擊柱,借「秦恐璧破」之勢威脅秦王;抓住秦國二十餘君「不堅明約束」之過,借理在我方之勢,使人懷璧歸趙;澠池之會,借「五步之內以頸血濺大王」之勢,逼秦王就範,為一擊缶;借「趙亦盛設兵以待秦」之勢,迫使秦不敢動武。相如勇智,已是光彩照人。行文至此,司馬遷筆勢陡轉:多謀善斷、意氣風發的藺相如竟對無理取鬧的廉頗一再退忍避讓,連門客都感到羞愧。當門客要離開他時,才袒露他「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的胸懷。相如的絕頂智慧和賢相風采凸現在讀者的眼前。
本文節選自《史記·廉頗藺(lìn)相如列傳》。原為廉頗、藺相如、趙奢、李牧等人的合傳。這是原傳的第一大部分。列傳,古代紀傳體史書中的一種體例,用來記敘帝王、諸侯以外的歷史人物的事跡。
北極盱長策,南天眷重臣。節移閩海近,恩及嶺頭新。
睇望雲霓久,沾濡雨露勻。旌旗皆改色,閭井自生春。
地闊衡廬接,星分斗廟鄰。滇流東注海,橫浦北封秦。
舊俗民瑤雜,遺風鄒魯醇。威行千里肅,綱舉百城振。
文武趨蓮府,溪山望畫輪。詩須傳樂部,德俟紀貞珉。
往日弦歌暇,清篇字句真。飛騰珠不脛,磊落筆如神。
世誦吟燈作,官聞酌水貧。孤標誠絕俗,高義久驚人。
法重催科考,時兼薦饉臻。後先羈舊尹,三五及迷津。
相戒車前轍,誰從井有仁。賴公垂惻隱,遂得免顰呻。
數萬金錢負,多年簿責頻。下車皆遣去,重任畀於身。
湯網開窮鳥,莊波借涸鱗。即雲於物利,未或以財徇。
俠氣過朱郭,名流仰樂歅。各期空冀野,爭得望車輪。
銀燭連開宴,瑤階九列儐。攀留常累月,酬唱動兼旬。
陽羨多栽茗,江東自足蓴。四鰓魚入饌,千日酒沾唇。
白雪操常凜,芳蘭佩自紉。驥才終必展,龍屈理須信。
令譽通黃叟,能聲徹紫宸。九重恩破格,萬里檄征閩。
爰自神明宰,高超岳牧倫。六條持法慎,九伐紀功純。
堠火飛猿峻,妖氛紫帽屯。逆萌生帶礪,緩死冀宵晨。
徵士時緘劍,搜財或算緡。莫為分玉石,終見共胥淪。
不枉聞清論,如絲拜御綸。繡衣明獬豸,高印躍麒麟。
受節初開府,兼官屬代巡。澄清徐攬轡,光霽儼垂紳。
一鼓更弦瑟,先移曲突薪。萬民歌樂只,多士荷陶甄。
桃李三山遍,韜鈐列校悛。島人宵自遁,荒土日加畇。
邊計奇難測,雄功立不泯。撝謙師大樹,克讓協同寅。
憶昨杉關出,將過粵海漘。香花連水驛,涕泣灑山榛。
父老追邪谷,輿歌繼洧溱。尚思崇俎豆,豈憚走嶙峋。
嶺嶠人何幸,皇天若汝親。矧當凋瘵後,初過亂離辰。
鄉落朝無火,郊原夜有燐。三毛名飯毳,百結號衣鶉。
元氣公能補,民心愿莫因。經時虛遠想,一旦下高旻。
疾痛難更仆,吁嗟自郁氤。頃從藩鎮始,遂使利源湮。
淩雜供求取,纖毫見怒嗔。生民如草芥,王度漸緇磷。
叢借還無日,狐威假不馴。驕矜行自絕,骨肉且相狺。
竟啟東南釁,同歸朴滅均。餘波仍污染,囹圄日囂齗。
孰市田文義,誰從鄭俠陳。脂膏原粵物,鞭朴亦吾民。
世幸銷兵革,恩宜用撫循。輸將前不易,暘潦近加辛。
即盡敲民髓,何裨秉國鈞。富強須有術,山海況多珍。
夷舶原交市,遐方舊貢蠙。有無通物產,聲教暨弦夤。
鹽鐵書何密,耕屯計可掄。兵民如複合,風俗庶能淳。
夫子今豪傑,文章古孟荀。學能全體用,巧不事組紃。
詩禮趨庭得,風規昔馴遵。先公開棨戟,大節挺松筠。
善述真無忝,仁聲美有洵。會吹寒谷律,終解捧心顰。
賤子何為者,其生亦已迍。在金慚躍冶,於木更輪囷。
好著登山屐,常冠折角巾。行藏依草野,出入遠城闉。
欹案看書臥,頹顏攬鏡皴。何知年冉冉,只愛石粼粼。
東漸曾過浙,西行未到岷。遙登太行上,亦泛五湖濱。
處處聞風烈,超超遠世塵。溯洄心未已,嚮往足猶踆。
行部干旌出,防邊介士蹲。飛揚明鐵鎧,鏜鎝響金錞。
並集三江鷁,初停六轡駰。霜應生白簡,風欲起青蘋。
北斗瞻今近,南溟氣自申。扶攜觀教化,洗滌待諮詢。
幕府多英俊,賢君愛笑嚬。肯容狂狷士,長揖列嘉賓。
建隆以來論人物,得士與古相低昂。
人才歷數仁祖世,後生嵬瑣無復望。
老成寂莫典刑在,杜公玉立映班行。
少時學問聖賢說,松柏歲寒觀老節。
得官烏府不須臾,正色空聞動帷闥。
鑠金眾口未必然,天與名城慰蕭屑。
王師頃縛山西酋,朝廷卻懷西顧憂。
涼州旄鉞何足恃,岐隴須公勤傳郵。
平生經國有雅意,乘流得坎惟所值。
作官施設要近民,金馬嚴徐等兒戲。
詔書寬大人樂生,吏安為弛威不行。
金城那可無粟守,堯舜與民寧並耕。
茶鹽資國何必古,俗儒徇名不知務。
精神折衝在本強,要以雍容在蒼遽。
知無不為公自期,豈弟君子神所私。
秦山渭水照車馬,屬城列縣觀威儀。
此行屬任良不惡,金魚新佩明光墀。
誰言直諫居內少,淮南盜鑄煩撫綏。
時平王度日金玉,歲晚汲公還見思。
危微精一,傳之在心。二典勛華,光於有臨。大原自天,端倪孰尋。
豈無疇咨,培高浚深。寢明以昌,舉元難壬。烝哉明良,嗣此德音。
匪鑒而諷,匪鑒而箴。啟迪在初,有開宸襟。岩廊南風,袗衣鼓琴。
淵躍籋雲,匣鉶發鐔。達其已充,澤彼蒼黔。王度之恢,如玉如金。
進而虞淵,賓暘發陰。坱圠機衡,開闔陽陰。九韶其諧,萬奏皆瘖。
退而卷懷,藝圃書林。出入歐顏,而加
生世何用早,我已後此翁。
頗識門下士,略已聞其風。
中年見二子,已復歲一終。
呼我過其廬,所得非所蒙。
先朝群玉殿,冠佩環群公。
神文煥王度,喜色見天容。
御榻誰復登,帝書元自工。
黃絹兩大字,一覽涕無從。
似欲托其子,天意人與同。
歷數況有歸,敢有貪天功。
集古一千卷,明明並群雄。
誰為第一手,未有百世公。
廟器刻科斗,寶樽蟠華蟲。
緬懷弁服士,酬獻鳴瑽瑢。
插架一萬軸,遺子以固窮。
素琴久絕弦,棋酒頗闕供。
向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
世雖嫡孫行,名在惡子中。
斯人日已遠,千歲幸一逢。
吾老不可待,草露濕寒蛩。
孝皇丙辰歲,臨軒策賢良。嘉運屬休暢,群才兢騰驤。
搖筆演明略,階墀殷琳琅。天顏豁開納,宰輔勤明揚。
蕞爾泥塗身,並遂雲霄翔。服官列庶位,展義各均當。
述作備文物,論思補遺忘。彬彬慎六職,肅肅司群方。
小大雖異適,風烈互成章。王度凜繩直,而誰越官常。
公曹幸暇豫,朋從藹相將。郊圻陽春候,出入儼顒昂。
朱樓上客座,賦詠飛羽觴。通家披露驩,膠漆難比量。
綢繆誓靡隔,沒齒奉軒黃。匪若蕭朱儔,晚節竟參商。
中路厄陽九,昏陰暗岩廊。明明聖哲姿,垂拱示貞藏。
青霄走罔兩,妖彗擾天綱。誅求竭井裡,流竄連冠裳。
赤眉稱亂首,萬姓疲
巍巍有晉,道隆虞唐。元宗中興,明祖重光。我帝承基,聖后作皇。
生而神明,誕質圭璋。有亂同符,恢我王綱。
台衡增耀,元輔重輝。泉哉若人,之顏之徽。知文之宗,研理之機。
入銓帝評,出綱王維。
帝曰爾徂,往鎮江土。俾爾旄麾,授爾齊斧。昔周之宣,有熊有武。
在漢五葉,營平作武。推轂委誠,惟余與汝。
俯僂勤時,非遑晏豫。星陳宿駕,玄旌首路。輕舟龍驤,武旅雲布。
我戀惟愛,爾勤王度。遲遲之感,監寢宵悟。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重非千鈞,人鮮克效。武有七政,文敷五教。
義在止戈,威崇戢暴。勖爾遠猷,邁爾英劭。
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盪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楚子次於乾溪,以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右尹子革夕,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我若求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敢請命。」王入視之。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
王出,復語。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