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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疏》

胡寅 〔宋代〕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大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粟陳,民物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去:「衰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今日所賴以弼棐匡救,格非而歸之正,諸臣責也。夫聖人豈絕無過舉哉?古者設官,亮采惠疇足矣,不必責之以諫。保氏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聖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風,陳善閉邪之義,邈無聞矣;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以從陛下;昧沒本心,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責,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於苛斷,是陛下情之偽也。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顧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敗,以贓敗,不事事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諸臣正心之學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擾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己拒諫。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今日之謂也。

  為身家心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跡既為諸臣解之矣。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於臣,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疇。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以泄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聖人,借聖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也。宋真宗獲天書於乾佑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區區桃藥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夫人幼而學,既無致君澤民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以有守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於積賄求遷,稍自洗滌。然嚴嵩罷相之後,猶嚴嵩未相之前而已。諸臣寧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見稱於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鶻突依違,苟舉故事。潔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得非有所牽制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違也,而責之以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也,又欲其順乎玄修土木之娛: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視正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陶、伊、傅之列,相為後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諸衙門帶俸,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段絹、糧料、珠定、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於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餘用,民有蓋藏,不知其幾也。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苟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敦本行以端士習,止上納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游食以歸四民,責府州縣兼舉富教使成禮俗,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諸臣必有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於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任,撫按科道糾舉肅清之於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而責成焉。勞於求賢,逸於任用如天運於上,而四時六氣各得其序,恭己無為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道與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遙望輕舉,理之所無者也。理之所無,而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繫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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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疏 - 賞析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海瑞在這裡上奏:為了匡正君道,明確臣下的職責,求得萬世治安,我要直陳天下第一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國君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人,正是因為是天下臣民萬物之主,所以責任重大。如果民生措置失當,就是君主沒有負起責任。所以臣子就應當儘量為君主服務,忠於職守,暢所欲言。臣子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君主的責任也才算盡到了。以前那種專圖討好,曲意逢迎,不讓君主聽到實際情況的人,現在用不着說他們了。
  宜:適當。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把臣子應盡的責任交付給他們,讓他們儘量表現意見。臣工,有職務的臣子。君道斯稱矣:君主的責任才算盡了。容悅:討人歡喜。阿(ē)諛:獻媚。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危言聳聽的人或許會說:君子總是想法多,即使遇到賢明的君主,政治清明的時代,也常常居安思危,憂慮重重,只怕反而讓人思維混亂,搞不清方向。這種說法不符合現在的情況!
  過為計者:憂慮太多、危言聳聽的人。危明主,憂治世:即使遇到賢明的君主,還以為他可危;即使處在政治清明的時代,還以為時局可憂。夫(符fú):發語詞。無乃:只怕。眩瞀(帽mào):模糊混亂。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臣蒙受國恩,寧可直言得罪也不想說假話,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一絲一毫都不敢隱瞞。我不為討上面的歡心,也不計較得失,今天披瀝肝膽,掏出真心,對陛下您說幾句實話。
  封建士大夫以擔任官職、享受俸祿為受國恩。執:遵守。有犯無隱:語出《禮記·檀弓》。意思是寧可直言得罪而不應隱諱。不暇過計:也不計較得失。披瀝肝膽:掏出真心,效忠。陛下:對皇帝的敬稱。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漢代名臣賈誼曾和文帝這樣說:「下面進言的人總是說:天下已經大治,臣獨以為還沒有。那些說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昧無知就是阿諛逢迎。」文帝算是漢代的賢君了,賈誼也不是對文帝要求過高。漢文帝的品質作風是好的,他有愛民的美德,為人也慈和儉樸,從容謙遜,但缺點在於游於玄老,不專事於政務,有許多政事都被耽誤了,沒有辦好。假使臣下看不到這些弊病,一味認為天下已安已治,這就是愚昧無知。假使臣下看不到文帝的才能畢竟有限,一味用已安已治的話來歌頌他,這就是阿諛奉承。
  賈誼:西漢初年傑出的政論家,曾屢次上書漢文帝劉恆(公元前—前年在位),提出改革政治的具體措施,但由於遭到保守集團的反對,沒有得到實施的機會,終於抑鬱而死。引文見於賈誼《陳政事疏》,意思是說:那些說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昧無知就是阿諛逢迎。非苛責備也:並非對文帝要求過高啊。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大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粟陳,民物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陛下自視和漢文帝比較起來怎麼樣呢?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具有成為堯、舜、禹、湯、文、武這樣的君王的潛力,陛下象漢宣帝一樣做事努力認真,象光武帝一樣為人大度,象唐太宗一樣英武無敵,象唐憲宗一樣能夠消平各地藩鎮叛亂,陛下還有宋仁宗的仁恕之德,總之象這些可取的優點,無論哪一項,您都是具有的。您即位初年,剷除積弊,明白宣示,同全國老百姓一道革新政事。舉其大概吧:您作過一篇《敬一箴》,提倡規戒;改定了一些冠服制度,下令廢除孔子廟裡的塑像,只用木主;削弱了宦官的內外之權;將元世祖從歷代帝王廟所祭牌位中剔除;在孔子廟兼祭孔子的父母。那時候天下人都很期待,認為您一定大有作為。有見識的人都認為:只要有好的臣子幫助,不需多久,天下就可太平,您一定比漢文帝要強得多。然而文帝能發揚仁恕之性,節約恭儉,體恤愛民,宋朝的呂祖謙說他善於用人,能盡人之才力。一時天下雖說不上已經大治,但國庫充盈,連串錢的繩子都朽爛了,百姓安樂,財物豐足。大家公認他是夏、商、周三代以後的一位賢君。
  睿(銳ruì):聖明。絕人:超過一般的人。堯、舜:唐堯、虞舜。傳說中的遠古時代的帝王。禹、湯、文、武: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唐堯、虞舜和這些人,都是「正統」史家傳稱的我國古代史上的賢君。漢宣:漢宣帝劉詢(公元前—前年在位)。厲精:努力認真。指漢宣帝時代注重法治。光武:東漢光武帝劉秀(公元—年在位)。大度:指光武帝對於功臣信任不疑。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像這些可取的優點,無論哪一項,你都容易辦得到。煥然與天下更始:明白宣示,同全國老百姓一道革新政事。箴(真zhēn)敬一:明世宗作過一篇《敬一箴》。箴,規戒。定冠履:明世宗曾改定一些冠服制度。忻忻:與「欣欣」同,高興歡樂的樣子。以大有作為仰之:希望他有一番大的作為。之,指明世宗。呂祖謙:宋朝金華人,進士出身,官國史院編修。著有《十七史詳節》。貫朽:指國庫里的錢堆得太久,連串錢的繩子都朽爛了,表示國庫充裕。貫,串錢的繩子。民物康阜:百姓安樂,財物豐足。

  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陛下您立志要有作為,可是沒過多久,就被雜亂的念頭導引到別的地方去了。您把自己的剛強英明用到錯誤的地方,以為人真的能夠長生不老,而一味的玄修。陛下富有四海,卻不念及那都是民之脂膏,常常大興土木,大修宮殿廟宇。陛下二十餘年不上朝處理政務,導致綱紀鬆懈敗壞。朝廷賣官買官,援用這種章程越來越濫,美其名曰推廣事例,導致豪強四起,名爵泛濫。您專門和方士在一起煉丹,不與自己的兒子們相見,人們都以為您缺少父子之情。您常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們都以為缺少君臣之禮。您整天待在西苑不回宮,人們都以為缺少夫婦之情。天下官吏貪污成風,軍隊弱小,水災旱災無時不有,民不聊生,導致流民暴亂象火燒一樣,越來越盛。自陛下登基以來,前幾年就這樣,但還不嚴重,但是如今賦稅徭役越來越重,各級官吏都效法朝廷,盤剝百姓無度。陛下花很多錢崇奉道教,十餘年來已經做到極致了。因此,陛下改元號之時,天下人都猜想:這意思就是說「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銳精:立志要有作為。妄念牽之而去矣:被雜亂的念頭導引到別的地方去了。反剛明而錯用之:反而把自己的剛強、英明用到錯誤的地方去了。玄修:修煉。四海:天下。侈興土木:大修宮殿廟宇。視朝:臨朝辦事。弛(chí):鬆懈、敗壞。明代定有章程,向政府繳納多少財物,就可以取得某種官職或榮典。援用這種章程越來越濫,名為推廣事例。數行:屢次施行。二王不相見:明世宗聽了方士段朝用的話,專門和方士在一起煉丹,不與自己的兒子們相見。薄於父子:缺少父子之情。西苑:現在北京的三海地方。靡時:無時不有。盜賊:對起義的農民的污稱。滋熾:像火燒一樣,越來越盛。登極:即位。這裡的「佛」是指道教。這一成語見於《左傳·僖公二十六年》,意思是說家裡空無一物。改元:改年號。臆:心裡猜想。這是是說:「嘉」字偕音「家」,「靖」字偕音「淨」。

  海瑞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清官和好官。他一生最大的特點,就是清廉正直,節儉樸素,言行一致,關心人民疾苦,不屈不撓地和貪官污吏、大地主惡霸進行鬥爭,連皇帝也不例外。在地方官任上,他拒絕向上司行賄、取消知縣的額外收入,改革賦役,清丈田地,勒令大地主退還侵占的民田,興修水利,昭雪冤獄。在吏部右侍郎(中央人事部門副長官)和右都御史任上,下令取締南京各衙門無償要求市民供應物資的陋規,建議恢復貪贓滿八十貫(千)處絞刑的法律,等等,為百姓做了一些好事,博得當時廣大人民的歌頌和支持。他打擊豪強的故事,直到現代還在民間廣泛流傳。

  這篇文章是1566年(嘉靖四十五年)海瑞任戶部主事時寫的。海瑞寫這篇文章的時代,明王朝已趨於衰落,土地大量集中,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化,軍備不整,俺答(韃靼族首領)、倭寇不斷侵擾,官吏貪污成風,百姓困苦不堪,而作為最高統治者的明世宗朱厚熜,卻一心修道,不理朝政。海瑞眼看這種情況,懷着滿腔憤激,寫成這篇歷史上出名的奏疏。

  在明朝,文臣直言是一種道德標準,來體現士大夫的風骨以及對皇帝的忠心。比如明世宗登基初期的大禮議問題就有數百位官員跪在宮門前死諫,最後受到的處罰也是極其殘酷的。一般御史上疏都是巧妙的避重就輕,只為博取名聲,而不會真得罪皇帝,禍延子孫。所以海瑞的治安疏在當時看來無異於求死申請書。首先,他指責朱厚熜迷信道教、妄想長生、錯聵誤國的過失,指出天下弄得「吏貪將弱」、「民不聊生」,都是由於他的「誤舉」所致。甚至諷刺他的年號「嘉靖」,意味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另一方面,對一般官吏阿諛逢迎、只顧個人身家祿位的卑鄙自私行徑,也盡情地加以揭露。最後提出自己改革政事的具體意見,希望採納。

  海瑞雖然在上奏疏之前已經托人買好棺材表示死諫的決心,但明世宗並沒有殺死他,而是在大發雷霆之後聽說海瑞決心赴死的氣概轉而沉默不語,只是下旨把他關押起來聽後處置。明世宗到死都沒有真的處置海瑞,在明世宗駕崩後,獄卒為海瑞準備好飯菜預祝他出獄,海瑞以為是殺頭前的送行飯所以大快朵頤,哪知是皇帝駕崩了,痛哭流涕,把吃的飯又都全吐出來了。體現了那個時代以忠君為最高道德準則,海瑞的上疏並不是要與皇帝為敵,而是用直言的方式表達忠心。

胡寅

作者:胡寅

胡寅(公元1098年~公元1156年),字明仲,學者稱致堂先生,宋建州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後遷居衡陽。胡安國弟胡淳子,奉母命撫為己子,居長。著作有《論語詳說》、《讀史管見》、《斐然集》等。

胡寅其它诗文

《和用明梅十三絕》

胡寅 〔宋代〕

若道南枝春信微,如何開向雪飛時。

卻堪謝女因風句,休詠楊家膩肉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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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彥達至公安》

胡寅 〔宋代〕

未識南陽有臥龍,阿瞞先已畏南風。

如何赤壁分三國,不向神州決兩雄。

營峽晚圖千慮失,截江初意一丸封。

蒼茫漢日西南落,莫道無由卻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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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端州黃大用大用喜讀書有志行數過予講討雖》

胡寅 〔宋代〕

鋸屑霏談涉往今,濡毫灑紙掞詞林。

聽歌鹿野三章後,帳下龍門九曲深。

十口西疇貧縈莫,一官南選晚侵尋。

早知大易無思慮,應悔生前未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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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彥沖新涼》

胡寅 〔宋代〕

河朔時堪擬,溟南意懶圖。

相羊逢勝地,瀟灑似精廬。

暝翠千山合,芳紅一雨濡。

跳金魚亦樂,爍石暑全無。

昨夢暌神女,沉疴問鬼臾。

無輪生四角,有憤反三隅。

方羨溪塘滿,俄趨岸柳疎。

共欣甘入稻,仍喜脆歸蔬。

歌舞還縈座,盤餚不趁虛。

放言庸喋蝶,引酹原徐徐。

有客敦農圃,多憂出賦租。

但教魚菽具,何必囷倉余。

來卷千鍾盡,歸乘萬竅呼。

御風非數數,愛酒亦如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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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李子揚》

胡寅 〔宋代〕

洛社看花各妙年,那知關塞起狼煙。

舊遊只有山川在,佳政時聞嶺峰傳。

對酒鮮歡吾老矣,登高能賦子依然。

不忘雞黍平生約,更泛瀟湘下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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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陳生》

胡寅 〔宋代〕

茅容殺一雞,留半置庋板。

奉親須肉味,對客但蔬飯。

仲由身負米,豈僱人嗤莞。

參乎三釜樂,不羨千金產。

古今履誠信,薄俗行苟簡。

競敲聲利關,汲汲組綬綰。

指茲為顯榮,於義遑復揀。

賢如郭林宗,尚負牲牢赧。

孝衰百行失,豈特厚賓饌。

為人在我爾,誰以力自限。

今君修古道,田土亦未昄。

帶經已能克,扶耒意無撊。

似聞民一稔,銍艾工日僝。

茂筠為載具,泛壑出{左山右蹇}{左山右產}。

旭家魚菽美,愉婉已在眼。

君非沮溺流,文字富編撰。

中扃務恬息,外慕正除劃。

晚交慰荒蕪,切磋兼瑟僩。

何時還過我,望望車有棧。

梅花開正繁,飛雪待浮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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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九簡單令》

胡寅 〔宋代〕

殊方令節也堪憐,可詠江涵雁影篇。

買得紫萸虛市里,種成黃菊小池邊。

相逢便是華胥國,一醉寧慚玳瑁筵。

何必登臨追舊俗,南山秋氣自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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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楊珣梅栽》

胡寅 〔宋代〕

南土梅不貴,往往薪槱束。

倖然傍寒廳,久亦未見錄。

牆隈非所恨,自可凌冬發。

奈何瑤台伴,辱近紫姑闥。

佳人雖薄命,時運忽來復。

一朝蒙閔嘆,移近東家屋。

孤根便靜深,池上映天碧。

我為渠主人,梅是先生客。

且須創幽榭,剩與種修竹。

炎荒無雪片,且對冰花馥。

西施佩生麝,姑射步微月。

何當見舊官,應使中腸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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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酒訪奇父小酌竹齋以詩來謝次其韻》

胡寅 〔宋代〕

優遊林麓避塵沙,杖策巾橫一幅紗。

卻老自燒金鼎藥,醒心時進玉川茶。

鈎窗愛日頻遷坐,蔭竹流泉屢滿漥。

常記此歡同醉處,歈歌折柳舞傳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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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人惠舂陵石山》

胡寅 〔宋代〕

何人蹙縮九疑山,疊映公家幾硯間。

欲識神魚閟凝湛,試看雲氣出孱顏。

析蒲已結根千歲,舊蘚猶窺暈一斑。

舉餉敢辭歸載重,要將奇絕寄幽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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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叔夏樂谷》

胡寅 〔宋代〕

君知至樂本難名,何事猶令谷應聲。

植杖自鋤園草綠,掛瓢時浥澗泉清。

了無歌吹娛賓人,只有詩書養性情。

卻恐仁人尚蒿目,又須憑酒破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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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仁仲過濱江》

胡寅 〔宋代〕

溈山未暇往,石磴上雪端。

初識清修路,遙憐菡萏寒。

野寬耕僅有,民殄政猶殘。

總使林泉穩,那能寢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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