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小奴綁縛了雞子預備上市出售,雞兒被縛急了正喧叫掙扎不停。家裡人最討厭雞兒食蟲又啄粟,未想到雞兒賣出難逃宰烹厄運。昆蟲雞子與人有什麼厚薄可言,我責備那小奴快解繩放雞一命,啊,雞與蟲的得失無終無了啊,我倚樓閣注目寒江而思潮難平。
注釋喧爭:吵鬧爭奪。食蟲蟻:指雞飛走樹間啄食蟲蟻。斥:斥責。得失:指用心於物。無了時:沒有結束的時候。山閣:建在山中的亭閣。
張忠綱.杜甫詩選:中華書局,2009:238
孫建軍.《全唐詩》選註:線裝書局,2002:1855
孫士英.酉雞起舞: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03:95-96
《縛雞行》大約在公元766年(代宗大曆元年)夏曆歲暮作於夔州西閣。
詩人於偶然之中,看到家中小僕人正在捆雞,要拿到市上去賣,而雞被捆得着急,邊叫邊掙扎,似乎在向人提出抗議。「相喧爭」三字,將小雞人格化,使縛雞這個細節充滿了生動活潑的生活情趣。詩人一詢問,原來是因為家中的人怕雞吃掉螞蟻之類的小蟲,有傷生靈,所以要賣掉它。然而詩人仔細一想,雞賣出去不是也要遭受宰殺的厄運嗎?為什麼人對蟲子要施以厚恩,而對雞卻要報以刻薄呢?詩人對此似有所悟,立即命令小僕人解縛放雞。然而詩人再仔細想想,放了雞,蟲蟻不是又要遭受災難了嗎?反覆想來,實在沒有萬全之策,於是只好倚靠在山閣上,注視着寒冷的江面,江水正浩浩東去,遠處是迷濛的煙靄,一片蒼茫。詩中似乎表現了一種道家的思想。據《莊子·列禦寇》:「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因而,陳師道說:「雞蟲得失,不如兩忘而寓於道。」(《杜詩鏡銓》引)但似乎又是佛家的思想。王右仲說:「公晚年溺佛,意主慈悲不殺,見雞食蟲蟻而憐之,遂命縛雞出賣。見其被縛喧爭,知其畏死,慮及賣去遭烹,遂解其縛,又將食蟲蟻矣。雞得則蟲失,蟲得則雞失,世間類者甚多,故云『無了時』。計無所出,只得『注目寒江倚山閣』而已。」(《杜臆》)
當時,天下戰亂已久,國家和人民都陷於苦難中,一時還無法擺脫困境。杜甫雖有匡時濟世之志,但年老力衰,已「無力正乾坤」。蕭滌非先生說:「感到『無力正乾坤』的詩人是很難做到飄飄然的。白居易有這樣兩句詩:『外容閒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誰得知?』我以為這對於我們理解杜甫這一貌似達觀的形象很有幫助。」(《杜甫詩選注》)可見詩中仍然表現了作者對時局的深切關心,流露了對國家、人民的憂慮,在計無所出的情況下,無可奈何的苦悶心情。
此詩的別致之處,還表現在語言上。杜詩語言的基本風格,是千錘百鍊而嚴整精工,但此詩語言卻平朴自然,採用散文化的句法,顯得平易順當。「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如同當面交談,讀來親切動人。這與表現細小的生活情節,與抒發表面看來輕鬆的感情,是極為適宜的。
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評論說:「《縛雞行》自是一段好議論,至結語之妙,非他人所能企及也。」他還引了李德遠的擬作《東西船行》進行比較:「『東船得風帆席高,千里瞬息輕鴻毛。西船見笑苦遲鈍,流汗撐折百張篙。明日風翻波浪異,西笑東船卻如此。東西相笑無已時,我但行藏任天理。』此詩語意極工,幾於得奪胎法。但『行藏任天理』,與『注目寒江』,不可同日語耳。」而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更是一語破的:「宕開一筆,妙不說盡。」的確,此詩最純之處就在於結句。一是在結尾處故意採用逸宕手法,由議論而轉入寫景,使得篇末產生變化,通篇由平實入空靈,搖曳生姿;二是將上面所議論的內容突然收起,將欲盡未盡之意如鹽著水般地化入景中,讓讀者根據自己的經驗去品味和領悟,從而引發出深沉的思考,顯得含蘊無窮,韻味悠長。《東西船行》的結句「行藏任天理」之所以不能與「注目寒江」同日而語,就在於已經把道理說盡,沒有回味的餘地。▲
《唐詩鑑賞辭典補編》.四川文藝出版社,1990年6月版,第290-292頁
此詩當是大曆元年(766)冬西閣所作。詩人生活在唐王朝由盛而衰之際,至玄肅兩代的宮廷政變,下至大小軍閥割據、爭奪。他逃難棲身四川,數經戰亂,歷盡滄桑,詩人自不免鄙視這人世間的作為,而以雞蟲為喻,創作了這首詩。
張忠綱.杜甫詩選:中華書局,2009:238
有客傳河尹,逢人問孔融。
青囊仍隱逸,章甫尚西東。
鼎食分門戶,詞場繼國風。
尊榮瞻地絕,疏放憶途窮。
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
江湖漂短褐,霜雪滿飛蓬。
牢落乾坤大,周流道術空。
謬慚知薊子,真怯笑揚雄。
盤錯神明懼,謳歌德義豐。
屍鄉餘土室,難說祝雞翁。
賈生慟哭後,寥落無其人。
安知蔡夫子,高義邁等倫。
獻書謁皇帝,志已清風塵。
流涕灑丹極,萬乘為酸辛。
天地則創痍,朝廷當正臣。
異才復間出,周道日惟新。
使蜀見知己,別顏始一伸。
主人薨城府,扶櫬歸咸秦。
巴道此相逢,會我病江濱。
憶念鳳翔都,聚散俄十春。
我衰不足道,但願子意陳。
稍令社稷安,自契魚水親。
我雖消渴甚,敢忘帝力勤。
尚思未朽骨,復睹耕桑民。
積水駕三峽,浮龍倚長津。
揚舲洪濤間,仗子濟物身。
鞍馬下秦塞,王城通北辰。
玄甲聚不散,兵久食恐貧。
窮谷無粟帛,使者來相因。
若憑南轅吏,書札到天垠。
棕拂且薄陋,豈知身效能。
不堪代白羽,有足除蒼蠅。
熒熒金錯刀,擢擢朱絲繩。
非獨顏色好,亦用顧盼稱。
吾老抱疾病,家貧臥炎蒸。
咂膚倦撲滅,賴爾甘服膺。
物微世競棄,義在誰肯征。
三歲清秋至,未敢闕緘藤。
軍旅西征僻,風塵戰伐多。
猶聞蜀父老,不忘舜謳歌。
天險終難立,柴門豈重過?朝朝巫峽水,遠逗錦江波。
萬里橋南宅,百花潭北莊。
層軒皆面水,老樹飽經霜。
雪嶺界天白,錦城曛日黃。
惜哉形勝地,回首一茫茫!。
其一:戚戚去故里,悠悠赴交河。公家有程期,亡命嬰禍羅。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棄絕父母恩,吞聲行負戈。其二:出門日已遠,不受徒旅欺。骨肉恩豈斷,男兒死無時。走馬脫轡頭,手中挑青絲。捷下萬仞岡,俯身試搴旗。其三:磨刀嗚咽水,水赤刃傷手。欲輕腸斷聲,心緒亂已久。丈夫誓許國,憤惋復何有!功名圖麒麟,戰骨當速朽。其四:送徒既有長,遠戍亦有身。生死向前去,不勞吏怒嗔。路逢相識人,附書與六親。哀哉兩決絕,不復同苦辛。其五:迢迢萬里余,領我赴三軍。軍中異苦樂,主將寧盡聞。隔河見胡騎,倏忽數百群。我始為奴僕,幾時樹功勳。其六: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其七:驅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徑危抱寒石,指落層冰間。已去漢月遠,何時築城還。浮雲暮南征,可望不可攀。其八:單于寇我壘,百里風塵昏。雄劍四五動,彼軍為我奔。擄其名王歸,系頸授轅門。潛身備行列,一勝何足論。其九:從軍十年余,能無分寸功。眾人貴苟得,欲語羞雷同。中原有鬥爭,況在狄與戎。丈夫四方志,安可辭固窮。
王國稱多土,賢良復幾人。異才應間出,爽氣必殊倫。
始見張京兆,宜居漢近臣。驊騮開道路,鵰鶚離風塵。
侯伯知何等,文章實致身。奮飛超等級,容易失沈淪。
脫略磻溪釣,操持郢匠斤。雲霄今已逼,台袞更誰親。
鳳穴雛皆好,龍門客又新。義聲紛感激,敗績自逡巡。
途遠欲何向,天高難重陳。學詩猶孺子,鄉賦念嘉賓。
不得同晁錯,吁嗟後郤詵。計疏疑翰墨,時過憶松筠。
獻納紆皇眷,中間謁紫宸。且隨諸彥集,方凱薄才伸。
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
交合丹青地,恩傾雨露辰。有儒愁餓死,早晚報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