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歲,吾北征。
出自薊門,歷觀燕之舊都,其城池霸異,跡已蕪沒矣。
乃慨然仰嘆。
憶昔樂生、鄒子,群賢之游盛矣。
因登薊丘,作七詩以志之。
寄終南盧居士。
亦有軒轅之遺蹟也。
北登薊丘望,求古軒轅台。
應龍已不見,牧馬空黃埃。
尚想廣成子,遺蹟白雲隈。
南登碣石阪,遙望黃金台。
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
霸圖悵已矣,驅馬復歸來。
王道已淪昧,戰國競貪兵。
樂生何感激,仗義下齊城。
雄圖竟中夭,遺嘆寄阿衡。
秦王日無道,太子怨亦深。
一聞田光義,匕首贈千金。
其事雖不立,千載為傷心。
自古皆有死,徇義良獨稀。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劍誠已矣,感我涕沾衣。
大運淪三代,天人罕有窺。
鄒子何寥廓,漫說九瀛垂。
興亡已千載,今也則無推。
逢時獨為貴,歷代非無才。
隗君亦何幸,遂起黃金台。
譯文丁酉這一年,我從行北征契丹。從薊門出去,遍覽燕國的舊都城,它的城池、霸業已經荒廢了。於是感慨而仰天嘆息,回憶起當年樂毅、鄒衍眾位賢士在燕國的游從可稱很盛了。於是登上薊丘,作了七首詩來表達這種感想,寄給終南山的盧藏用居士。這裡也有黃帝的遺蹟存在。
軒轅台向北登上薊丘四下觀望,尋訪古代軒轅台的遺址。勇猛的應龍它已經不見,牧馬的童子也離開塵世。還思念着那仙人廣成子,白雲深處也許留下蹤跡。
燕昭王往南登上鄒衍居住的碣石宮,遠遠眺望郭隗受禮的黃金台。丘陵上全是成林的參天大樹,招賢納士的燕昭王如今何在?霸業的理想遺憾地成為過去,我騎着馬前往又騎着馬回來。
樂生仁政王道已經淪沒不明,戰國諸侯競相貪利用兵。樂毅為此多麼感動奮發,主持正義攻下齊國都城。宏偉抱負竟然半途而廢,我遺憾嘆息地遙念伊尹。
燕太子秦王一天天暴虐無道,燕太子怨憤也就加深。一旦聽說田光的高義,便以千金購利匕相贈。他們的事雖沒有成功,千年來為之黯然傷神。
田光先生自古以來人人都有一死,只是徇義的人確實少見。為什麼像燕丹太子這樣,還要使田光先生有懷疑?伏劍而死誠然已成往事,使我感動落淚沾濕衫衣。
鄒衍天道淪沒在夏商周以後,天與人的奧秘很少發現。鄒衍先生氣度多麼恢宏,漫說九州之外大海無邊。人事興亡已經過了千年,如今就再無從進行推算。
郭隗只有生而逢時最為難得,每朝每代並非沒有人才。郭隗先生又是多麼幸運,燕昭王為他築起黃金台。
注釋薊(jì)丘:舊址在北京市德勝門外。盧居士藏用:盧藏用,字子潛,陳子昂的好友。丁酉歲:武則天神功元年(697年)。薊門:即薊丘。燕(yān)之舊都:薊是古代燕國都城,故址在北京市西南。樂生:指戰國名將樂毅。鄒(zōu)子:即鄒衍。軒轅:黃帝之號。軒轅台:相傳為黃帝所居,遺址在河北涿鹿縣西南。應龍:有翼之龍,相傳是黃帝的臣子,受命殺了蚩尤。廣成子:神仙名,一說為老子別號。隈(wēi):曲深之處。燕昭王:戰國時期燕國有為君主。阪(bǎn):一作「館」。黃金台:又稱燕台、招賢台,故址在河北易縣東南。淪(lún)昧(mèi):沒落;昏暗。感激:感奮激發。阿衡:指商代賢相伊尹。燕太子:戰國燕王喜之子,名丹。不立:不成。田光先生:田光,燕國處士。徇(xùn):為達到某種目的而獻身。一作「循」。太:一作「丹」。鄒衍(yǎn):戰國時齊人。三代:指夏、商、周。瀛(yíng):海。垂:遠。推:推求。一作「為」。郭隗(wěi):燕昭王客卿。隗君:即郭隗。▲
王嵐.陳子昂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4:83-91
這組詩共七首:第一首憑弔軒轅古台,詩人感嘆自己生不逢時,不見至道之治,於是產生了追尋古人、尋訪神仙的出世之念;第二首憑弔碣石館、黃金台,緬懷燕昭王,抒發自己不遇明主的感慨;第三首讚頌樂毅的功勳,同時嘆惜其遭讒被疑、不能成就最後功業,寄託着詩人壯志難酬的憤慨;第四首追憶燕太子丹的往事,惋嘆其事敗而遭殺身之禍;第五首頌讚田光勇於為正義獻身的氣節,同時責備燕太子多疑;第六首讚頌鄒衍的九州理論以及對自然和社會規律的探索精神;第七首抒寫對郭隗的仰慕之情,嘆惋古今仁人志士懷才不遇的普遍遭際。全組詩借古諷今,感情深沉,詞句樸質,有較強的感人力量。其中第二首詩尤具有代表性。其開篇兩句,首先點出憑弔的地點碣石山頂和憑弔的事物黃金台,由此引發出抒懷之情,集中表現出燕昭王求賢若渴的風度,也寫出了詩人對明君的盼望,為後四句作鋪墊。接下二句緊承詩意,以深沉的感情,淒涼的筆調,描繪了眼前喬木叢生,蒼茫荒涼的景色,由景襯情,寓情於景,發出「昭王安在哉」的慨嘆,表達對燕昭王仰慕懷念的深情。詩人借古以諷今,對古代聖王的懷念,正是反映對現實君王的抨擊,是說現實社會缺少燕昭王這樣求賢若渴的聖明君主。結尾二句以畫龍點睛之筆,以婉轉哀怨的情調,表面上是寫昭王之不可見,霸圖之不可求,國士的抱負之不得實現,只得掛冠歸還,實際是詩人抒發自己報國無門的感嘆。
這是一組詠史懷古詩,當時作者身居邊地,登臨碣石山頂,極目遠眺,觸景生情,撫今追昔,弔古抒情,體現了詩人對盛世的嚮往、對古代賢人豐功偉績的追慕,同時抒發了自己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報國無門、壯志未酬的感慨,反映了作者積極向上的強烈的進取精神。其基本內容,與《登幽州台歌》一樣,帶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進取精神,充滿着對政治、道德、命運等一系列根本問題的觀點與思考。因此,這組詩也是陳子昂實踐其提倡的「興寄」「風骨」理論的代表作品。▲
王嵐.陳子昂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4:83-91
傅經順 等.唐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45-46
這組詩作於武則天神功元年(697年)。當時建安王武攸宜討伐契丹,陳子昂為隨軍參軍。武攸宜出身親貴,全然不曉軍事。陳子昂屢獻奇計,不被理睬,剴切陳詞,反遭貶斥,徙署軍曹,遂登薊丘覽古,賦詩寄好友盧藏用。
王嵐.陳子昂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4:83-91
幽寂曠日遙,林園轉清密。
疲疴澹無豫,獨坐泛瑤瑟。
懷挾萬古情,憂虞百年疾。
綿綿多滯念,忽忽每如失。
緬想赤松游,高尋白雲逸。
榮吝始都喪,幽人遂貞吉。
圖書紛滿床,山水藹盈室。
宿昔心所尚,平生自茲畢。
願言誰見知,梵筵有同術。
八月高秋晚,涼風正蕭瑟。
三辰至精氣,生自蒼頡前。粵從有文字,精氣銖於綿。
所以楊墨後,文詞縱橫顛。元狩富材術,建安儼英賢。
厥祀四百餘,作者如排穿。五馬渡江日,群魚食蒲年。
大風盪天地,萬陣黃須膻。縱有命世才,不如一空弮。
後至陳隋世,得之拘且緛。太浮如瀲灩,太細如蚳蝝.
太亂如靡靡,太輕如芊芊。流之為酗bM,變之為游畋。
百足雖雲眾,不救殺馬蚿.君臣作降虜,北走如cg猭.
所以文字妖,致其國朝遷。吾唐革其弊,取士將科縣。
文星下為人,洪秀密於緶。大開紫宸扉,來者皆詳延。
日晏朝不罷,龍姿歡fM々。於焉周道反,由是秦法悛。
射洪陳子昂,其聲亦喧闐。惜哉不得時,將奮猶拘攣。
玉壘李太白,銅堤孟浩然。李寬包堪輿,孟澹擬漪漣。
埋骨採石壙,留神鹿門埏。俾其羈旅死,實覺天地孱。
猗與子美思,不盡如轉輇。縱為三十車,一字不可捐。
既作風雅主,遂司歌詠權。誰知耒陽土,埋卻真神仙。
當於李杜際,名輩或溯沿。良御非異馬,由弓非他弦。
其物無同異,其人有媸妍。自開元至今,宗社紛如煙。
爽若沆瀣英,高如崑崙巔。百家囂浮說,諸子率寓篇。
築之為京觀,解之為牲牷。各持天地維,率意東西牽。
競抵元化首,爭扼真宰咽。或作制誥藪,或為宮體淵。
或堪被金石,或可投花鈿。或為輿隸唱,或被兒童憐。
烏壘虜亦寫,雞林夷爭傳。披揭覆載樞,捭闔神異鍵。
力掀尾閭立,思軋大塊旋。降氣或若虹,耀影或如wH.
萬象瘡復痏,百靈瘠且q3.謂乎數十公,筆若明堂椽。
其中有擬者,不絕當如綖。齊驅不讓策,並駕或爭駢。
所以吾唐風,直將三代甄。被此文物盛,由乎聲詩宣。
采彼風人謠,輶軒輕似鸇.麗者固不舍,鄙者亦為銓。
其中有鑑戒,一一堪雕鐫。乙夜以觀之,吾君無釋焉。
遂命大司樂,度之如星躔。播於樂府中,俾為萬代蠲。
吹彼圓丘竹,誦茲清廟弦。不惟娛列祖,兼可格上玄。
粵予何為者,生自江海壖。騃騃自總角,不甘耕一廛。
諸昆指倉庫,謂我死道邊。何為不力農,稽古真可嘕.
遂與襏襫著,兼之笞笠全。風吹蔓草花,颯颯盈荒田。
老牛瞪不行,力弱誰能鞭。乃將耒與耜,並換槧與鉛。
閱彼圖籍肆,致之千百編。攜將入蘇嶺,不就無出緣。
堆書塞低屋,添硯涸小泉。對燈任髻爇,憑案從肘研。
苟無切玉刀,難除指上胼。爾來五寒暑,試藝稱精專。
昌黎道未著,文教如欲騫。其中有聲病,於我如fDfe.
是敢驅頹波,歸之於大川。其文如可用,不敢佞與便。
明水在稿秸,太羹臨豆籩。將來示時人,猰貐垂饞涎。
亦或尚華縟,亦曾為便嬛。亦能制灝灝,亦解攻翩翩。
唯思逢陣敵,與彼爭後先。避兵入句吳,窮悴只自跧.
平原陸夫子,投刺來翩躚。開卷讀數行,為之加敬虔。
忽窮一兩首,反顧唯曲拳。始來遺巾幗,乃敢排戈鋋.
或為拔幟走,或遭劘壘還。不能收亂轍,豈暇重為篿.
雖然未三北,亦可輸千鐉.向來說文字,爾汝名可聯。
聖人病歿世,不患窮而蹎。我未九品位,君無一囊錢。
相逢得何事,兩籠酬戲箋。無顏解媮合,底事居冗員。
方知萬鍾祿,不博五湖船。夷險但明月,死生應白蓮。
吟餘憑几飲,釣罷偎蓑眠。終拋峴山業,相共此留連。
朔風吹海樹。
蕭條邊已秋。
亭上誰家子。
哀哀明月樓。
自言幽燕客。
結髮事遠遊。
赤丸殺公吏。
白刃報私仇。
避仇至海上。
被役此邊州。
故鄉三千里。
遼水復悠悠。
每憤胡兵入。
常為漢國羞。
何知七十戰。
白首未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