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與兒時的舊友分別了四十年,在此之間的杳無音信令我們都感到茫然失落。一別四十年,時間是這樣久,誰能想到在某地能重新會合?他鄉遇故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同樣沒有想到,久別重逢,乍逢又別!現在我不去讚美桃花秀麗的如錦緞一般,卻反而憎惡柳絮比棉花還要白。我惱怒劍南的春色無賴,是因為它冒犯了我這個愁人;而它之所以冒犯了我,是由於我和朋友後會無期,離懷難遣。
注釋路六侍御:杜甫友人,生平詳不可考。童稚:兒童,小孩。四十:一作「三十」。後會:後相會。忽漫:忽而,偶然。別筵(yán):餞別的筵席。不分:猶言不滿、嫌惡的意思。一作「不忿」。生憎:猶言偏憎、最憎的意思。於:一作「如」。劍南:劍南道,唐朝置,以地區在劍閣之南得名。無賴:無聊。謂情緒因無依託而煩悶。觸忤(wǔ):冒犯。▲
彭定求 等 .全唐詩(上)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557 .
馬茂元 等 .唐詩鑑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545-546 .
關於路六侍御的生平,詳不可考,從詩的開頭一句看,是杜甫兒時舊友。作此詩時,杜甫五十一歲,四十年前,他們都在十歲左右,正是竹馬童年。詩人用「童稚情親四十年」完滿地表現出童年夥伴那種特有的親切的感情。「四十年」,在這裡不僅點明分別的時間,更主要的是表明童年時代的友情,並不隨着四十年漫長歲月的遷流而歸於淡忘。正因為如此,下句說,「中間消息兩茫然」。在兵戈滿地,流離轉徙的動亂年代裡,朋友間失去聯繫,想知道他的消息而又無從問訊,故有「茫然」之感。而這種心情,彼此間是相同的,所以說「兩茫然」。一別四十年,時間是這樣的久,沒能想到會有重新相見的一天。所以說「忽漫相逢」。他鄉遇故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同樣沒有想到,久別重逢,乍逢又別;當故交敘舊之日,即離筵餞別之時。「忽漫相逢是別筵」,在「相逢」和「別筵」之間着一「是」字,使會合的歡娛,立即轉化為別離的愁思。筆力千鈞,直透紙背。
從過去到重逢,聚散離合是這樣的迷離莫測;從分別懸想將來,詩人把感慨集中地寫在「更為後會知何地」這句話里。這是全詩的主腦。它包涵有下列兩重意思:路六侍御這次離開梓州,回到長安去做官,勾起了杜甫滿腹心事。他設想:「倘若今後能和路六再度相見,這地點又將在哪裡?自己能不能夠也被召還朝廷?」回答是不可知的。從他自身蹭蹬坎坷的生活歷程,從這次和路六的聚散離合,詩人懂得了亂世人生,有如飄蓬泛梗,一切都無從說起。這是就空間而言的。從時間方面來說,過去的分別,一別就是四十年;別時彼此都在童年,相見時俱入老境。人生苦短,「更為後會」,實際上是不大可能的。詩人沒有直說後會無期,而是以詰問語發出詠嘆,體現出他的嚮往之切、感慨之深。
前四句寫送別之情,詩人由「過去」想到「現在」,再由「現在」想到「未來」,它本身有個時間的層次。詩從「童稚情親」依次寫來,寫到四十年來,「中間消息兩茫然」,不接着寫相逢和送別,而突然插入「更為後會知何地」。表明看,恍如天外奇峰,劈空飛來。但實際上,「更為後會」,就已逆攝了下文的「忽漫相逢」。因為沒有眼前的「忽漫相逢」,詩人是不可能想到將來的「更為後會」的。這句對上句來說,是突接。由於這樣的突接,所以能掀起波瀾,把詩人感傷離亂的情懷,表現得沉鬱蒼涼,百端交集。就下文來說,這是在一聯之內的逆挽,也就是顛倒其次序,用上句帶動下句。由於這樣的逆挽,所以能化板滯為飛動,使得全詩神完氣足,精彩四溢。如果沒有詩人思想情感上的深度和廣度以及他在詩歌藝術上深湛的造詣,也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的。
詩的後四句寫景,另起了一個頭,頸聯和頷聯似乎毫無相干。其實,這景物描寫,全是從上文的「別筵」生發出來的。尾聯結句「觸忤愁人到酒邊」的「酒」,正是「別筵」餞別之酒:「酒邊」的「劍南春色」,也就是詩人「別筵」的眼前風光。「桃紅似錦」,「絮白於棉」,這風光是明艷的,而詩偏說是「不分」,「生憎」,惱怒春色「無賴」,是因為它「觸忤」了「愁人」;而它之所以「觸忤愁人」,則是由於後會無期,離懷難遣,對景傷情的緣故。頸聯中的「不分」和「生憎」,恰恰成為綰合上半篇和下半篇的紐帶,把情景融為不可分割的完美的詩的整體。全詩句句提得起,處處打得通,一氣運轉,跌宕起伏;而詩句的措辭,脈絡的貫通,則又絲絲入扣,在宏大中體現了精細的特點。▲
馬茂元 等 .唐詩鑑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545-546 .
這首詩作於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唐軍收復幽燕,史朝義自縊身死。延續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雖然告一段落,但是已經激化了的各類社會矛盾並沒有得到解決。曾經因勝利而一度在杜甫心底燃起的歡快的火花,很快就熄滅了。這詩也是借聚散離合之情,寫遲暮飄零的身世之感的。
馬茂元 等 .唐詩鑑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545-546 .
朝廷防盜賊,供給愍誅求。
下詔選郎署,傳聲能典州。
蒼生今日困,天子向時憂。
井屋有煙起,瘡痍無血流。
壤歌唯海甸,畫角自山樓。
白髮寐常早,荒榛農復秋。
解龜逾臥轍,遣騎覓扁舟。
徐榻不知倦,潁川何以酬。
塵生彤管筆,寒膩黑貂裘。
高義終焉在,斯文去矣休。
別離同雨散,行止各雲浮。
林熱鳥開口,江渾魚掉頭。
尉佗雖北拜,太史尚南留。
軍旅應都息,寰區要盡收。
九重思諫諍,八極念懷柔。
徙倚瞻王室,從容仰廟謀。
故人持雅論,絕塞豁窮愁。
復見陶唐理,甘為汗漫遊。
有美生人傑,由來積德門。
漢朝丞相系,梁日帝王孫。
蘊藉為郎久,魁梧秉哲尊。
詞華傾後輩,風雅藹孤鶱.宅相榮姻戚,兒童惠討論。
見知真自幼,謀拙丑諸昆。
漂蕩雲天闊,沈埋日月奔。
致君時已晚,懷古意空存。
中散山陽鍛,愚公野谷村。
寧紆長者轍,歸老任乾坤。
我之曾祖姑,爾之高祖母。
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
隋朝大業末,房杜俱交友。
長者來在門,荒年自糊口。
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
俄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
入怪鬢髮空,吁嗟為之久。
自陳翦髻鬟,鬻市充杯酒。
上雲天下亂,宜與英俊厚。
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
次問最少年,虬髯十八九。
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
下雲風雲合,龍虎一吟吼。
願展丈夫雄,得辭兒女丑。
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戶牖。
及乎貞觀初,尚書踐台斗。
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
六宮師柔順,法則化妃後。
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
鳳雛無凡毛,五色非爾曹。
往者胡作逆,乾坤沸嗷嗷。
吾客左馮翊,爾家同遁逃。
爭奪至徒步,塊獨委蓬蒿。
逗留熱爾腸,十里卻呼號。
自下所騎馬,右持腰間刀。
左牽紫游韁,飛走使我高。
苟活到今日,寸心銘佩牢。
亂離又聚散,宿昔恨滔滔。
水花笑白首,春草隨青袍。
廷評近要津,節制收英髦。
北驅漢陽傳,南泛上瀧舠.家聲肯墜地,利器當秋毫。
番禺親賢領,籌運神功操。
大夫出盧宋,寶貝休脂膏。
洞主降接武,海胡舶千艘。
我欲就丹砂,跋涉覺身勞。
安能陷糞土,有志乘鯨鰲。
或驂鸞騰天,聊作鶴鳴皋。
漢時長安雪一丈,牛馬毛寒縮如蝟。
楚江巫峽冰入懷,虎豹哀號又堪記。
秦城老翁荊揚客,慣習炎蒸歲絺綌。
玄冥祝融氣或交,手持白羽未敢釋。
去年白帝雪在山,今年白帝雪在地。
凍埋蛟龍南浦縮,寒刮肌膚北風利。
楚人四時皆麻衣,楚天萬里無晶輝。
三足之烏足恐斷,羲和送將何所歸。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
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
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
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
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當今廊廟具,構廈豈雲缺。
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
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
胡為慕大鯨,輒擬偃溟渤。
以茲誤生理,獨恥事干謁。
兀兀遂至今,忍為塵埃沒。
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
沉飲聊自遣,放歌破愁絕。
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
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
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
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樛嶱。
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
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
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
況聞內金盤,盡在衛霍室。
中堂舞神仙,煙霧散玉質。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
群冰從西下,極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撐聲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廣不可越。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
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
入門聞號啕,幼子飢已卒。
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
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
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
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
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
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
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
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須似太宗,色映塞外春。
往者開元中,主恩視遇頻。出入獨非時,禮異見群臣。
愛其謹潔極,倍此骨肉親。從容聽朝後,或在風雪晨。
忽思格猛獸,苑囿騰清塵。羽旗動若一,萬馬肅駪駪。
詔王來射雁,拜命已挺身。箭出飛鞚內,上又回翠麟。
翻然紫塞翮,下拂明月輪。胡人雖獲多,天笑不為新。
王每中一物,手自與金銀。袖中諫獵書,扣馬久上陳。
竟無銜橛虞,聖聰矧多仁。官免供給費,水有在藻鱗。
匪唯帝老大,皆是王忠勤。晚年務置醴,門引申白賓。
道大容無能,永懷侍芳茵。好學尚貞烈,義形必沾巾。
揮翰綺繡揚,篇什若有神。川廣不可溯,墓久狐兔鄰。
宛彼漢中郡,文雅見天倫。何以開我悲,泛舟俱遠津。
溫溫昔風味,少壯已書紳。舊遊易磨滅,衰謝增酸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