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李太尉,崛起定中原。驍雄十萬兵,四面圍國門。
一戰取王畿,一叱散妖氛。乘輿既反正,凶豎爭亡魂。
巍巍柱天功,蕩蕩蓋世勛。仁於曹孟德,勇過霍將軍。
丹券入帑藏,青史傳子孫。所謂大丈夫,動合驚乾坤。
所謂聖天子,難得忠貞臣。下以契魚水,上以合風雲。
百世必一亂,千年方一人。吾雖翰墨子,氣概敢不群。
願以太平頌,題向甘泉春。
宴仲秋觴開彤雲閣 銷良夜笛弄芙蓉洲
話說十五日黎明,彤雲閣中早有青萍領着多人,搬了無數鋪墊器皿,以及燈幔和那小圓桌、小坐墩,鋪設得十分停當。巳初一刻,荷生和采秋來了,又親自點綴一番,比三月三那一日更雅麗得許多。采秋又吩咐跟班傳諭看守芙蓉洲的人,備下兩支畫船。分派甫畢,小岑、劍秋、紫滄陸續到了。一會,瑤華也來。
此時已有午初,痴珠、秋痕卻不見動靜,叫人向對面秋華堂探問,說「韋老爺天亮就便衣坐車,帶着禿頭走了。」一會,丹-、曼雲先後都到。差不多午正,荷生着急,又叫人打聽。一會,穆升親自過來回道:「爺早起吩咐套車時,小的也曾回過:『老爺今日請酒,爺怎的出門?』爺笑着說道:『我難道一去不回來麼?』」荷生詫異,大家都說道:「叫人萊市街走一遭罷。」荷生打發穆升和李安去。又等了好一會,荷生吩咐開飯,八個人即在彤雲閣下層吃着。
忽見董慎笑嬉嬉的跑上來,回道:「韋老爺、劉姑娘通來了,小的在河堤上望見。」大家便出席往外探看,只見禿頭汗淋淋的跟着秋痕進門,秋痕一身淡妝,上穿淺月紡綢夾襖,下系白綾百摺宮裙,直似一樹梨花,遠遠扶掖而至。痴珠隨後進來,望着大家都站在正面湘簾邊,便含笑說道:「我肚餓極了!」荷生笑道:「你半天跑到那裡?」當下秋痕已上台階,扶曼雲的手,說道:「他今日同我出城,來回趕有四十里路。」大家問:「是何事?」痴珠、秋痕總不肯說。見杯盤羅列,只道上席了,便道:「我須吃些點心,再喝酒。」采秋道:「賞仲秋本晚夕的事,給我看還是端上飯,四下鍾後到閣上慢慢喝酒。」秋痕說道:「采姊姊說得是。那一天謖如的局,兩頓接連,叫人怪膩膩的不爽快。」荷生見說得有理,便催家人上菜端飯。大家用些,各自散開,坐的坐,躺的躺,閒步的閒步。
是日,晴光和藹,風不揚塵。痴珠瞧着一群粉黛,個個打扮得嬌嬈——,就中采秋珠絡垂肩,雲裳拖地,更覺得婉嫻端重,華貴無雙;帶一個小丫鬟,名喚香雪,垂髫刷翠,秋水盈盈,伶俏也不在紅豆之下,便痴痴的躺在左邊小炕上呆想。秋痕卻攜着瑤華,站在院子裡,望着閣上,見正面檐前掛十二盞寶蓋珠絡的琉璃燈,兩廊及閣下正面掛的是斗方玻璃燈,通是素的,便說道:「今晚卻不要有燈才好呢。」瑤華道:「點這樣素淨的燈,就也不礙月色。」丹-、曼雲、劍秋、紫滄卻從西廊小門渡過芙蓉洲畔閒逛,見洲內蓮葉半凋,尚有幾朵紅蓮,亭亭獨艷,其餘草花滿地,五色紛披。
此時痴珠躺在炕上。采秋到閣後小屋更衣,從紗窗中瞧見後面小池餵有數十個大金魚,唼喋浮萍,升沉游泳,便招荷生、小岑由東廊繞到池邊,坐在石欄上,悄悄的瞧。忽聽得痴珠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氰」采秋便笑道:「痴珠又牢蚤起來!」痴珠不答,秋痕便掀帘子和瑤華進得屋裡。痴珠高誦趙-卿《遺令》道:「大丈夫生世,通無箕山之躁,仕無伊呂之勛,天不我與,有志無時,命也奈何!」荷生笑道:「何物狂奴,故態復作?」采秋輕聲道:「他今日出城,到底去什麼地方?」正往下說,忽然丹-、曼雲一路笑聲吱吱,跑入屋裡,鬢亂釵斜,裙歪衣污,向椅上坐下,喘作一團。大家忙問緣故,兩個一邊笑,一邊喘。半晌,丹-才說道:「你們看!」又笑不可仰。隨後曼雲忍着笑道:「劍秋耍刀。」又嗤嗤的笑。瑤華聽見耍刀,就先跑去看。
荷生大家都跟出來。只見紫滄拿把六尺長關刀,在院子裡如旋風般舞,劍秋仗着雙劍,正從西廊小門轉出來,紫滄就讓過一邊,劍秋站在一邊,也將雙劍舞起,兩邊舞得如飛花滾雪一般,台階上大家俱看得出神。臨尾只見寒光一晃,劍秋收住雙劍,紫滄也將刀立住,望着大家笑道:「這台武戲好看不好看?」痴珠向荷生道:「你是懂得。」荷生笑道:「舞的名兒我也懂得,只是沒有氣力。」紫滄早放下刀上來了,便說道:「采秋的劍舞得極好,你們是沒有見過呢。」小岑道:「你不曉得,他還射得好箭哩。」瑤華便道:「采姊姊,我同你舞一回吧。」
此時劍秋倚着劍,也站在台階上,采秋道:「是那裡來的這把劍?劍靶烏膩膩的醃-,叫人怎拿得上手?」痴珠向劍秋道:「你是那裡取來的?」劍秋道:「我到芙蓉洲閒逛,不想洲邊有一人家,我認得是左營兵丁,他手上適拿把雌雄劍,我借來,渡過河,想嚇麼鳳、彩波一嚇,不想他兩人迎風都跌了一身的泥。」說得大家通笑。荷生向紫滄道:「你這刀又是那裡來的?」紫滄道:「我是向汾神廟神將借來。」說得大家又笑。瑤華便叫人回去取劍。荷生也逼着采秋叫人取弓箭,就向瑤華道:「晚上月下舞他一回,才有趣呢。」采秋道:「這樣,何不就到閣上去坐?」荷生道:「好!」便喚跟人問道:「閣上都停妥沒有?」跟人回說:「早已停妥。」
荷生當下便領大家由東廊走入小門,門內虬松修竹繞座假山,黃石疊成,高有丈余,蒼藤碧蘿、斑駁網胃,石樓數十級,曲曲折折到個平台。由平台西轉,一個朝南座落,便是彤雲閣上層。四圍,繞以石欄。閣系五間,通作一間,落地花門,南北各二十四扇,東西各十二扇。正面上首擺一大炕,炕下放一圓桌,焚一爐百和香,蘭麝氤氳,香雲繚繞。頂隔中間,懸個五色彩細百褶香雲蓋,掛一盞頂大光素玻璃燈。東西掛八盞瓜瓣式桔紅玻璃燈,也是頂大的。兩邊一邊四個座,俱是海棠式的坐墩,兩個坐墩夾個圓茶几。下首中間擺兩個坐,卻是梅花式的坐墩,也夾個圓茶几。茶几上各安個圓合,大小同茶几一般。
痴珠大家見這般陳設,着實喜歡。荷生道:「我今日是個團(外囗內欒)大會,每位茶几上俱派定坐次。」大家瞧那個茶几上放一紅箋,是荷生、采秋四個字;接着瞧去,東上首痴珠、秋痕,次是小岑、麼風;西上首是紫滄、琴仙,次是劍秋、彩波。痴珠笑道:「荷生竟鬧出叫相公坐位來,我們就人坐吧。」大家也只得照箋上寫的坐定。
采秋吩咐跟人:「取酒來。」家人答應,走到各人跟前把盒蓋揭起,便是一個鑲成攢盒,共有十二碟果菜,兩付銀杯象著,都鑲在裡面,十分精巧。每幾下層,各送一個鴛鴦壺,遂淺斟低酌起來。痴珠道:「天色這般早,我們還行個令想想。」荷生道:「回回行令,也覺沒趣,今日還是清談吧。」
采秋因向痴珠說道:「你和荷生通是薦過鴻博,我且問你,酒令是何人創的?」痴珠笑道:「這一問倒有趣,我記得是漢賈逵。」荷生道:「我記得他本傳就有這一條。」痴珠道:「不錯。我卻要請教你們,為何喚做酒糾?」采秋道:「唐時進士曲江初宴,召妓女錄觥罰的事,因此喚做酒糾,是不是呢?」劍秋笑道:「怪道采秋慣行酒令。」荷生道:「唐尚書郎人直,侍史一人,女史二人,皆選端正妖麗,執香爐香囊,護侍衣服。唐詩『春風侍女護朝衣』,又『侍女新添五夜香』,就是這侍史,如今所以喚他們作女史。」秋痕道:「杜詩『畫省香爐圍伏枕』的注,不就引這一條麼?」小岑喝了一鍾酒,笑道:「都有這般快活,我只願做個省郎,也不願學劍秋升侍講了。」
曼雲道:「你們怎麼喚做老爺呢?」痴珠道:「元朝起的,唐宋以前沒有此稱呼。」荷生道:「《元史-董摶霄傳》:『毛貴問摶霄曰:你為誰?曰:我董老爺也。』你指此條麼?」痴珠點頭。紫滄道:「金人稱岳武穆為『岳爺爺』,『老爺』二字大約是金元人尊稱之詞,如今卻不值錢了。」
采秋笑道:「痴珠,我們自頭至腳,你能原原本本說個清楚不能?」痴珠道:「我講一件,你們通喝一杯酒,我說錯了,我喝五杯。」瑤華道:「使得,我就喝。」於是采秋、秋痕五人通喝了。痴珠道:「我如今從你們的石講起。髻始於燧人氏,彼時無物系縛,至女媧氏以羊毛為繩子,向後系之,以荊枝及竹為笄,貫其髻發。《古今注》:『周文王制平頭髻,昭王制雙裙髻。』又《妝檯記》:『文王於髻上加翠翹,傅之鉛粉,其合高,名曰風髻。』」
采秋接着說道:「這樣看來,文王自是千古第一風流的人,所以《關睢》為全詩之始。」痴珠道:「你不要橫加議論,等我講清這個髻給你聽吧。高髻始於文王,後來孫壽的墮馬會,趙飛燕的新髻,甄后的靈蛇髻,魏宮人的警鶴髻,愈出愈奇,講不盡了。這是真髻;還有假髻。《周禮-追師》副編註:『列發為之。其遺像若今假糹介。』《三輔》謂之『假髻』。《東觀漢記》:『章帝詔東平王蒼,以光烈皇后假髻、帛巾各一篋遺之。』後來便有『飛西譬』、『拋家髻』種種名號,也講不盡。采秋,我講這個髻,清楚不清楚?至如梳,始自赫胥氏;蓖,始自神農;刷,始自殷,我也不細講了。」
荷生道:「痴珠今日開了書廚。」劍秋道:「這不是八月十五,直是三月三斗寶了。」采秋道:「你們不要阻他高興,聽他講下去,替我們編個《妝檯志》不好麼?」痴珠道:「你們每人喝兩杯酒,我再講吧。」采秋道:「那要講兩件。」痴珠道:「自然。」采秋諸人便各喝兩杯。
痴珠道:「一件畫眉。《詩》『子之清揚。』清,指目;揚,指眉。又「螓首峨眉。』言美人的眉,此為最古,卻是天然修眉,不是畫的。其次屈原《大招》『蛾眉曼只』,宋玉《招魂賦》『蛾眉曼-』。曼,訓澤,或者是畫。後來文君遠山,繹仙秀色,京兆眉嫵,瑩姊眉癖,全然是畫出來。唐明皇十眉目,橫雲、斜月,皆其名。五代宮中畫眉,一曰開元御愛,二曰小山,三曰五嶽,四曰三峰,五曰垂珠,六曰月棱,七曰粉梢,八曰涵煙,九曰拂雲,十曰倒暈。講這畫眉,清楚不清楚?一件穿耳。《山海經》『青宜之山宜女,其神小腰白齒,穿耳以-』,此穿耳之始。《物原》『耳環始於殷。』《三國志》『諸葛恪曰:穿耳貫珠,蓋古尚也。』杜詩『玉環穿耳誰家女?』是穿耳直從三代至今,此風不改。我想好端端的耳,卻穿以環悅人之目,這是何說?」
瑤華笑道:「這就是纏足作俑了。」痴珠道:「我如今就講纏足。」劍秋道:「怎的這般快?美人手、美人侞通不考訂麼?」采秋道:「痴珠,你不要聽他胡鬧,你且講纏足。」痴珠道:「我是不喜歡婦人纏足呢。只我的人們們都裹着三寸金蓮,我也不能不隨緣了。劍秋,你且講纏足是始於何時?」小岑道:「吳均詩『羅窄裹春雲』,杜牧詩『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似纏足始於唐人。」劍秋道:「六朝樂府有《雙行纏》詞云:『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似六朝已有纏足。」
痴珠道:「《史記》:『臨淄女子.彈弦纏屣。』又云:『搖修袖,躡利履。』利者,言其小而尖銳也。《襄陽耆舊傳》:『盜發楚王冢,得官人玉履』漢班婕妤賦『思君弓履綦。』《雜事秘辛》:『吳-足長八寸,脛跗豐妍,底平指斂,約縑逼衤束,妝束微如宮中。』此皆裹足之證。齊東昏為潘妃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環記》:『馬嵬娼女王飛,得太真雀頭屐一雙,長僅一寸。』是唐時已尚纖小。《道山新聞》:『李後主宮嬪-娘,纖麗善舞,後主令以帛繞腳,纖小屈上作新月狀。』唐鎬詩:『蓮中花更好,雲里月長新。』就是為-娘作的。以意斷之,上古美人如青琴、宓妃、嫦娥、湘君、湘夫人,必是雙雙白足。自周以後,美人南威、西子,已自裹足。但古風淳樸,必不是如今雙弓。漢唐以後,人心愈巧,始矯柔造作,為此窄窄金蓮,不盈一握,其實美人好處全不在此。」說得大家通笑了。荷生道:「果是雙雙白足,自然也好,最難看是蓮船半尺,假作蓮瓣雙鈎。」荷生說這話時,瞧着秋痕低頭手弄裙帶,就不往下說了。
痴珠會意,急說道:「我如今再講兩件。一則首飾。《山海經》:『王母梯幾而戴勝。』勝,婦人首飾,此首飾之始。《始儀實錄》:『燧人作筍,堯以銅為之,舜雜以象牙、玳瑁,文王又加翠翹、步搖。』《物原》:『五采通草花,呂后制。彩花,晉郭隗制。』《玉篇》:『(外勹內盍)彩,婦人頭花,髻飾。』是皆首飾。至釵始自夏,手鐲、指環始自殷,你們那些穿戴的金玉珠寶,日新月異,考不勝考了。一則妝飾。《神農本草》:『粉錫,一名鮮錫。』《墨子》:『禹造粉。』《博物志》:『紂燒鉛錫作粉。』《中華古今注》:『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蕭史,為燒水銀作粉與塗,名飛雪丹。』此言粉之最古者,後來百英粉、丁香粉、木瓜粉、梨花粉、龍消粉,這也考不勝考。《古今注》:『燕支草似蒯花,出西域,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人謂之紅藍粉。』班固曰:『匈奴名妻曰閼支,言可愛如燕支。』《古今注》:『胭脂蓋起自紂。』此言脂之最古者。脂有面脂,有口脂,見唐《百官志》中。《韓子》:「毛嬙、西施之美麗,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廣志》謂『面脂自魏興以來始有者』,非。蔡邕《女誡》:『加脂則思其心之鮮,傅粉則思其心之和。』《妝檯記》:『美人妝面,既傅粉,復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妝,淡者為桃花妝。』梁簡文詩:『分妝開淺靨,繞臉傅斜紅。』面脂不是古妝麼?口脂,唐人謂之點唇,有胭脂暈諸品:一曰石榴嬌,二曰大紅春,三曰小紅春,四曰嫩吳香,五曰半邊嬌,六曰萬金紅,七曰聖檀心八日露珠兒,九曰內家圓,十曰天宮巧,十一曰洛兒殷,十二曰淡紅心,十三曰猩猩暈,十四曰小朱龍,十五曰格雙唐,十六曰媚花奴。這與『十屆』不皆是香閨韻事麼?你們該喝酒了。」
荷生笑道:「痴珠今日肚子裡新開一間脂粉鋪,我們賀他一杯吧。」於是通喝一杯。端上菜,大家用些。青萍回道:「愉園弓箭送來,天快黑了,還射不射哩?」荷生向采秋道:「去射吧。」瑤華欣然出位,拉紫滄道:「射一回話去。」采秋道:「我久不射,手不柔了。琴妹妹去射,我瞧着。」便攜瑤華的手走,大家都跟下閣。紫滄道:「到汾堤空地上射去。」荷生道:「好。」於是都向西廊走來。
瑤華瞧個空,早就下層閣里換上一雙小蠻靴,將頭上權、手上別、身上大衣一起卸下,只穿件箭袖大鑲大滾的桃紅線縐短棉襖,將一條白綾百蝶宮裙系在小扶上,裙幅都插在腰裡,露出鑲花邊的青縐夾褲腳,大紅的一簇褲帶絛,攜上弓箭。大家正說:「琴仙怎的不見?」瑤華卻悄悄站在紫滄身後,將手向紫滄肩上一拍,說道:「我來也!」紫滄和大家都覺得一跳。采秋笑道:「琴妹妹結束得好。」跟人早掛上一個二尺圓的五色箭鵠。瑤華步到上面站定,先將弓試了一試,道:「這弓是幾個力?」采秋道:「這平常射的,不過三個力。」瑤華便取過-頭箭,搭上了弓,調正了柳腰,拳回至手,只聽得鳴的一聲響,早着在第三層青圜上。大家喝聲采。第二話又着在第一個紅圜,大家連聲說「好!」第三箭又着了。荷生笑吟吟的向采秋道:「我再不想琴仙有此好箭!」采秋道:「難為他是才學的,便有如此手段。」紫滄自覺得意。瑤華站着歇一歇,移步向采秋道:「采姊姊,我僭了,如今你射去。」采秋道:「我把工夫丟開一年多,比不得你天天躁練。我再射,斷不能像你這般准。」荷生道:「準不準算什麼,不過要一要,也覺得有趣。」小岑道:「就是不准、難道怕人笑話麼?」
痴珠道:「我有個令,采秋你遵不遵?」采秋笑道:「你什麼令?」痴珠道:「你看天上飛的一陣陣歸鴉,我指一個,你射了吧。」采秋笑道:「日子我還怕不准,你卻要另出題目。」荷生道:「這個耍不得,射得不好卻把人射一箭,怎了?」紫滄道:「你沒有瞧過他手段,替他擔心。」荷生道:「我不信他就能箭無虛發。」痴珠笑道:「你不信,我卻信得過。采秋,你射吧,我叫秋痕替你結束。」采秋拗不過大家意思,於是將大衫卸下,付給香雪;秋痕便把他首飾除下,將簽拴緊轡子。采秋只將裙帶結好,也不摳上裙幅。瑤華遞過弓,采秋要過幾支狼牙箭,向痴珠道:「你要我射那一陣那一個鴉,我卻不能,我准一箭一鴉給你瞧吧。」痴珠道:「就是這樣。」瑤華道:「可不是准呢,先前偏要說許多話,可見采姊姊是個老好巨猾。」荷生道:「我總信不過。采秋,小心吧。」采秋笑一笑,走上高坡站着。恰好有群鴉啞啞的從西過來,采秋就站遠些,眾人只聽弓弦一響,卻驀然一個鴉墜地。青萍等正搶着去抬,又見兩個鴉帶箭墜地了。大家目不及視,口不能言。痴珠鼓掌道:「荷生,何如?」荷生眉飛色舞,說道:「這個真怪!」采秋早將弓付給香雪,披上大衫,移步向秋痕,戴上首飾,說道:「上燈了,喝酒去吧。」此時雲淨天空,冰輪擁出,微風引着南岸桂花的香,陣陣撲人鼻孔。
大家步入西廊,見閣上閣下的燈都已點上,就在台階上三兩成群,嘖嘖稱讚采秋的神箭,瑤華的工力。荷生吩咐跟人將閣上三面花門一起洞開,把座位通擺在石欄干。然後大家步到東廊,上了石磴,在平台上憑眺一回。痴珠、秋痕、荷生、紫滄、小岑先行入席。痴珠高興之至,喝了一滿杯,吟道:「一年明月今宵多。」秋痕接道:「不知明月為誰好?」痴珠一笑。
彼時劍秋、瑤華、丹-、曼雲尚未歸座,正憑在石欄遙望。瑤華望着堤南秋華堂桂樹,因接道:「鏡轉桂岩月。」劍秋望着芙蓉洲水亭,因接道:「江亭月白誦(南華)。」曼雲望着閣東汾流月色水光如一條玉帶,便也接道:「蟾蜍夜艷秋河月。」丹-近望閣門外一帶梧桐,遠望汾堤上萬株煙柳,便接道:「鹿門月照開煙樹。」荷生笑道:「好得很!今夕此會,本為賞月,我也吟一句吧:『手掐花梢記月痕。』」采秋接道:「錦筵紅燭月未午。」劍秋拍手贊道:「切情切景,大家各飲一大鐘吧。」於是劍秋等也行入席,豪飲一回。上了幾件萊,用些點心,復各散開。
此時約有七下多鍾了,金風瑟瑟,玉露零零,幸各帶幾分酒意,尚不覺羅袂生寒。大家攜着玉人,憑高凝望,真如到琉璃世界,飄飄若仙,相視而笑,轉忘言象。倒是紫滄憶起瑤華的劍來,說道:「你取了劍,何不向院子舞一回?」荷生道:「好極!采秋和瑤華同舞吧。」紫滄道:「一人舞一回,兩人再同舞一回,才有趣呢。」痴珠道:「紫滄何不先舞一回給他們看?」紫滄道:「我就先舞。」
於是紫滄卸下大衣,大踏步下去,舞了一回。劍秋看得高興,也舞起來。荷生見舞得熱鬧,教青萍取過一個粉定窯的大鐘,和大家各喝一鍾。兩人舞罷上來,穿好衣服,合席通敬一大鐘,兩人喝了。紫滄道:「瑤華舞吧。」瑤華大衣卸後就不曾穿,便提劍下去,進退抑揚,舞得月光閃爍,燈影迷離,大家同聲喝采。采秋喝了一杯酒,說道:「我也舞去。」於是卸去首飾、外衣,露出大鑲大滾的蔥綠湖縐綿小襖,鑲花邊的大紅縐夾褲,越顯得摶雪作膚,鏤月為骨,當下捲起箭袖,怞出一雙鴛鴦劍,向荷生笑一笑,走下閣去了。
痴珠向荷生道:「我和你往台階看去。」秋痕也跟着,到得台階,只見寒芒四射,咄咄逼人,漸漸萬道金蛇縱橫馳騁,末後一團雪絮上下紛飛,全不見綠祆紅裳影兒。先前瑤華倚着劍站在一邊,還想和采秋同舞一回,看到這裡,就將劍收起,向荷生道:「似此神技,紫滄要我和姊姊同舞,我怎敢呢?」荷生道:「你就舞得好。」瑤華道:「我再努力學吧。」正說着,瞥見有條白練臨風一閃;早是采秋站在跟前,笑道:「何如?」荷生攜着采秋雙手,看他面色微紅,鬢髮一絲不亂,說道:「你從那裡學來?」瑤華道:「采姊姊怕是前生學會呢!」痴珠道:「我們上去通喝幾鍾酒,也不負采秋這一回的舞劍。」荷生道:「我和你喝十大杯吧。」一面說,一面招呼大家入席。飲了一會,端上菜點,隨意吃些。采秋道:「如今我們夜泛一回,領略水中月色,就由南岸上車,好麼?」大家都道:「好!」就教跟班們吩咐車馬南岸伺候。
飯畢,眾人踏着月色上船,向芙蓉洲駛來。船中早備着香茗時果,大家隨意說說笑笑,教水手轉由汾神廟後駛到水閣,由水閣駛到南岸,落葉打篷,寒花盪夕,星河散采,珠翠生涼。一會,各家車馬燈籠紛然並集。先是紫滄帶了瑤華上車,次是小岑、丹-一車,劍秋、曼雲一車,各自去了。荷生道:「痴珠今夜是回秋華堂,還到秋心院呢?」痴珠道:「秋痕今日原是坐我的車,這時候他家的車還沒來,想是他家不要他了,我今就陪他在船里坐一夜吧。」采秋道:「天氣涼得很,豈宜如此?」荷生道:「你又信他!我們走了,怕他不回去秋華堂做好夢麼?只是秋痕同痴珠今日出城這一遭,我卻要問一問。」痴珠默然。
秋痕道:「我告訴你,今日出城是為着我那殉難的姊姊忌辰。」荷生笑道:「什麼地方都可祭奠,特特跑上竹竿嶺,冤不冤呢?」采秋道:「我卻會得他的意思。」痴珠道:「夜深了,你兩個要回去,該走了。」荷生道:「我倒忘了。」於是香雪扶着采秋,秋痕送到船頭。痴珠送荷生上岸,看荷生、采秋上車去遠了,方才轉身攜着秋痕進艙,喚禿頭撤去餚核,拭淨几案,換一枝蠟燭。
秋痕吹起笛來,聲聲激烈。痴珠吩咐水手將船盪至水閣,自出船頭站立,見月點波心,風來水面,覺得笛聲催起亂草蟲鳴,高槐鴉噪,從高爽氵袕寥中生出蕭瑟。秋痕也覺裙帶驚風,釵環愁重,將笛停住。搭起跳板,兩人扶上,悵望一回。秋痕想起五月初五的事來,不知不覺玉容寂寞,涕泅闌干。痴珠起先愕然,後來自己觸目傷懷,百端難受,將秋痕的手握在掌中,輕輕的搓了幾搓,說道:「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我們還下船坐吧。」秋痕點頭,便喚禿頭伺候。
兩人重行入艙,喝了幾口茶。痴珠見几上有筆硯,便將秋痕一幅手絹展開,寫道:
采春慣唱懊依歌,碧海青天此恨多!
所不同心如此水,好拋星眼剪秋波。
溪上殘更露濕衣,月明一切竟忘歸;
笛聲吹出凌波曲,驚起鴛鴦拍拍飛。
款書「八月之望,漏下四鼓,攜秋痕泛舟柳溪題贈。」
寫畢,兩人都覺黯然欲絕。還是秋痕輾然笑道:「這地方喚做芙蓉洲,我同你把芙蓉成語同記一記,看得有幾多?」痴珠道:「詩詞歌賦上這兩字多得很,那裡說得完!」秋痕道:「芙蓉城到底是天上是人間?」痴珠道:「石曼卿為芙蓉城主,此虛無縹緲之說。成都府城多種木芙蓉,也喚作芙蓉城。你怎的問起?」秋痕不語。
一此時月斜雞唱,痴珠也覺偎玉無溫,倚香不暖,便喚水手將船駛到秋華堂門口。禿頭先行上去,招呼大家起來伺候。然後痴珠慢慢的攜着秋痕回來西院,到裡間和衣睡倒。一覺未醒,天早明了。正是:
酒香花氣,弓影劍光。
春風蛺蝶,秋水鴛鴦。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孟子集注序說》引《史記列傳》以為《孟子》之書,孟子自作。《韓子》曰:「軻之書,非自著。」謂《史記》近是。而《滕文公》首章「道性善」,注則曰:「門人不能盡記其詞。」又第四章「決汝漢」,注曰:「記者之誤。」吳伯豐以問朱文公,文公答曰:「前說是,後兩處失之。熟讀七篇,觀其筆勢,如鎔鑄而成,非綴緝所就也。」
趙氏《孟子章指》引《論語》曰:「力行近仁。」誤以《中庸》為《論語》。無垢《孝經解》,誤以「臨深履薄」為衛武公之詩。致堂《無逸傳》誤以「不解於位」為《泂酌》。吳才老《書裨傳·臣辯》誤以晉侯重耳為申生。誠齋《易傳後序》誤以韓宣子為季札。
《文選》陳孔璋《為曹洪書》云:「有子勝斐然之志。」注引《墨子》曰:「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告子勝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為仁,猶跂以為長,偃以為廣,不可久也。』」勝蓋告子之名,豈即《孟子》所謂告子歟?
《文選注》引《孟子》曰:「墨子兼愛,摩頂致於踵。」趙岐曰:「致,至也。今本作放踵。」注無「致,至也」三字。
《元和郡縣誌》:齊雪宮故趾,在青州臨淄縣東北六里。《晏子春秋》所謂「齊侯見晏子於雪宮。」
《孟子》:以齊王,由反手也。趙岐註:謂譏管、晏不勉其君以王業。文王望道而未之見,註:謂殷錄未盡,尚有賢臣道未得至。王無咎非之曰:「岐名通《孟子》,而實汩之。」
琴張,註:謂子張善鼓琴。蓋未知《左傳》有琴張。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注云:「四事,禹、湯、文、武所行事也。」而伏生《大傳》云:「周公兼思三王之道,以施於春秋冬夏。」其說陋矣。
滕定公、文公,按趙氏註:《古紀世本》滕國有考公麇、元公弘,即定公、文公也。《世本》今無傳,此可備參考。
《志》曰:「喪祭從先祖。」註:引《周禮》小史掌邦國之志。愚謂:邦國之志,若「周志」、「史佚之志」、「鄭書」、「楚書」、「秦記」之類。
《孟子疏》謂:齊王悅南郭先生吹竽,喜鄒忌鼓琴,安知與眾樂樂?愚考之《史記》,騶忌以鼓琴見齊威王,非宣王也。唯南郭處士吹竽,乃宣王時。見《韓非·內儲說》。
《說苑》:景差相鄭,鄭人有冬涉水者,出而脛寒。後景差過之,下陪乘而載之,覆以上衽。叔向聞之曰:「景子為人國相,豈不固哉?吾聞良吏居之三月而溝渠修,十月而津梁成。六畜且不濡足,而況人乎?」此即《孟子》所言子產以乘輿濟人之事也。叔向之時,鄭無景差,當以《孟子》為正。
曾西,註:以為曾子之孫,《集注》因之。《經典序錄》:曾申,字子西,曾參之子。子夏以《詩》傳曾申,左丘明作《傳》以授曾申。曾西之學,於此可考。楚斗宜申、公子申,皆字子西,則曾西之為曾申無疑。
郅惲曰:「孟軻以強其君之所不能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為賊。」與今《孟子》語小異。
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愚按:《書大傳》云:「歲事既畢,餘子皆入學。十五入小學,十八入大學。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學,傅農事。上老平明坐於右塾,庶老坐於左塾,餘子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餘子皆入,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逾。輕任並重任分,頒白不提挈。出入皆如之。此之謂造士。」《漢書·食貨志》云:「春將出民,里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塾。云云。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班白不提挈。」孝悌之義,當以是觀之。
棄禮捐恥,秦所以敗;恥尚失所,晉所以替。恥之於人大矣。
陳蕃諫校獵曰:「齊景公欲觀於海,放乎琅邪。晏子為陳百姓惡聞旌旗輿馬之音,舉首嚬眉之感,景公為之不行。」此以《孟子》二章為一事。
梁惠王西喪地於秦七百里,潏水李氏曰:「初北地郡屬魏,後盡為秦並。喪於秦,不止七百里也。」
《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無意而至者也。」今《孟子》無此語,其在《外書》歟?
周子靜端朝。為學官。小司成襲蓋卿以「守氣不如守約」命題,子靜曰:「『氣』不與『約』字對,兩『守』字著略點,晦翁注甚明,豈可破句讀《孟子》?」
《尸子》引孔子曰:「誦詩讀書,與古人居。」《金樓子》曰:「曾生謂:誦詩讀書,與古人居;讀書誦詩,與古人期。」《孟子》: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斯言亦有所本。
命不可委,故孟子言立命,心不可委;故南軒以陶淵明委心之言為非。
仁曰仁術,儒曰儒術,術即道也。申不害以術治韓,晁錯言術數,公孫弘謂智者術之原,君子始惡乎術矣。故學者當擇術。
致堂曰:「楊朱與老聃同時,墨翟又在前,宗師大禹,而晏嬰學之。以為楊、墨出於師商,考之不詳甚矣。」朱文公曰:「莊周之學,出於老氏。韓子始謂子夏之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以其書之稱子方者考之,則子方之學子夏,周之學子方者,皆不可見。」愚謂:觀此二說,則異端之學,非孔門弟子傳流之差也。
莊子曰:「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又曰:「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此子莫之執中也。
楊之學似老,墨之學似佛。楊朱書,唯見於《列子》。
董仲舒云:「以仁治人,以義治我。」劉原父云:「仁字從人,義字從我,豈造文之意邪?」愚謂:告子仁內義外之說,孟子非之。若以人我分仁義,是仁外義內,其流為兼愛為我矣。
《孟子》引費惠公之言,謂小國之君也。春秋時,費為魯季氏之邑。《史記·楚世家》有鄒、費、郯、邳,蓋戰國時以邑為國,意者魯季氏之僭歟?
仁,人心也。求其放心,此孟子直指本心處。但禪學有體無用。
曹交,註:謂曹君之弟。按《左傳》哀公八年,宋滅曹。至孟子時,曹亡久矣。曹交,蓋以國為氏者。
老泉《三子知聖人汙論》,誤以「汙」字為句。趙岐謂:孟子知其言大過,故貶謂之汙下。亦非孟子之意。
《史記·六國表注》: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今無此語。
孟子字未聞。《孔叢子》云:「子車。」註:一作子居。居貧坎軻,故名軻,字子居。亦稱字子輿。疑皆傅會。《聖證論》云:「子思書《孔叢子》,有孟子居,即是軻也。」《傅子》云:「孟子輿。」
《孟子正義》云:「唐林謹思《續孟子》書二卷,謂《孟子》七篇非軻自著,乃弟子共記其言。」與韓文公之說同。
《正義序》云:「孫奭,《崇文總目》、《館閣書目》、《讀書志》皆無之。」朱文公謂:邵武士人作。不解名物制度,其書不似疏。
《呂氏春秋》:舜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聞之曰:「通乎德之情,則孟門、太行不為險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郵傳命。」此可以證《孟子》引孔子之言。
墨之治喪以薄。《宋書·禮志》引《尸子》:禹治水,為喪法曰:「桐棺三寸,制喪三日。」蓋墨家托於禹也。
好樂,好勇,好貨色,齊宣王所以不能用孟子也;文帝好清靜,故不能用賈誼;武帝好紛更,故不能用汲黯。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光武封一卓茂,而節義之俗成;太宗誅一德儒,而諫爭之門辟。信乎,如風之偃草也。
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秦皇以不仁得之矣,二世而失,猶不得也。
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故湯曰「天吏」,尹曰「天民」。
孟子學伊尹者也。「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是亦聖之任。
仁在乎熟之而已矣。子路,未熟之五穀;管仲,已熟之荑稗;楊、墨,五穀之螟螣。
照乘之珠,和氏之璧,戰國之君以為寶,故曰諸侯之寶三。
為天吏則可以伐燕,於漢、楚見之。董公未說漢王之前,以強弱角勝負,所謂以燕伐燕也。三軍縞素之後,則為天吏矣。仁義之言,齊、梁以為迂闊者,董公一言而漢、楚之興亡決焉。可謂豪傑之士。
弱而不可輕者民也,古先哲王曰「敬民」,曰「畏民」。石守道謂:湯以七十里亡夏,文王以百里亡商,陳勝以匹夫亡秦,民可不畏乎?故曰:「民為貴。」太史公以陳涉與湯、武並言,涉豈能為湯、武哉?蓋楚、漢間豪傑之餘論也。
善推其所為,此心之充拓也;求其放心,此心之收斂也。致堂曰:「心無理不該,去而不能推,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癢痾疾痛之不知;存而善推,則潛天地,撫四海,致千歲之日至,知百世之損益。」此言充拓之功也。西山曰:「心一而已。由義理而發,無以害之,可使與天地參;由形氣而發,無以檢之,至於違禽獸不遠。」此言收斂之功也。不闔則無辟,不涵養則不能推廣。
守孰為大?守身為大。有猷有為矣,必曰有守;不虧其義矣,必曰不更其守。何德將嘆習曰:「入時愈深,則趨正愈遠。」以守身為法,以入時為戒,可謂士矣。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諸葛武侯謂漢賊不兩立,其義正矣,然取劉璋之事,可謂義乎?
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日無再中之理,而新垣平言之;日無漸長之理,而袁充言之。漢文、隋文皆以是改元。漢文悟平之詐,而隋文終受充之欺,此存亡之判歟!
夫道一而已矣。為善而雜於利者,非善也;為儒而雜於異端者,非儒也。
堯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學所以明人倫。舜察於人倫,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孟子道性善,稱堯、舜,莫大於人倫。此正人心之本原也。
《晏子春秋》曰:「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孟子》謂:言無實不祥,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蓋古有此言也。
孺子《滄浪之歌》,亦見於《楚辭·漁父》。考之《禹貢》:漢水東為滄浪之水,則此歌楚聲也。《文子》亦云:「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纓乎!」
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古之士所以異於民也。蘇秦無二頃田,而奔走遊說,豈所謂士哉?水心葉氏云:「周衰不復取士,孔、孟不以其不取而不教也;孔、孟之徒不以其不取而不學也。道在焉故也。」
不得志,修身見於世。上蔡謝子曰:「天下皆亂而己獨治,不害為太平。」蜀士楊肩吾曰:「天下雖不治平,而吾國未嘗不治且平者,岐周是也。一國雖不治平,而吾家未嘗不治且平者,曾、閔是也。一家雖不治平,而吾身吾心未嘗不治且平者,舜與周公是也。」《文子》亦云:「不憂天下之亂,而樂其身治者,可與言道矣。」
《鹽鐵論》引《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勢,不能一朝居也。」又云:「今之士,今之大夫,皆罪人也。」又云:「王者與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與今本不同。
民心之得失,此興亡之大幾也。林少穎云:「民之思漢,則王莽不能脅之使忘;民之忘漢,則先主不能強之使思。」唐與政云:「民心思漢,王郎假之而有餘;民心去漢,孔明扶之而不足。」
《論語》終於《堯曰篇》,《孟子》終於堯、舜、湯、文、孔子,而《荀子》亦終於《堯問》,其意一也。
利與善之間,君子必審擇而明辨焉。此天理人慾之幾,善惡正邪之分界也。孟子之言公。不夷不惠,可否之間,材與不材之間,楊、莊之言私。
若將終身焉,窮不失義;若固有之,達不離道。能處窮,斯能處達。
養心莫善於寡慾,注云:「欲,利也。」雖非本指,「廉者招福,濁者速禍」,亦名言也。道家者流謂:丹經萬卷,不如守一。愚謂:不如《孟子》之七字。不養其心而言養生,所謂「舍爾靈龜,觀我朵頤」也。
《呂氏春秋·開春論》云:「《神農之教》曰:『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所以見致民利也。」《管子》引《神農之數》,《文子》亦引《神農之法》,此即許行所為《神農之言》歟?《漢·藝文志》農家,有《神農》二十篇,劉向《別錄》云:「疑李悝、商君所說。」
孔子、孟子皆不之秦。荀子嘗入秦而譏其無儒。孔子順曰:「秦為不義,義所不入。」其志如魯仲連。
句容有盜,改置社稷而盜止。下邳多盜,遷社稷於南山之上,盜亦衰息。見陳後山《談叢》。岳州田鼠害稼,雍明遠曰:「迎貓之祭不修也。」命祭之,鼠隨以斃。見《范蜀公集》。《孟子》有變置社稷,《禮記》有八蜡,孰謂古制不可行於今乎?
求在我者,盡性於己;求在外者,聽命於天。李成季曰:「與其有求於人,曷若無欲於己?與其使人可賤,不若以賤自安?」呂居仁亦以見人有求為非。
宿於晝,《水經注》云:「[氵晝]水出時水東,去臨淄城十八里,所謂[氵晝]中也。俗以[氵晝]水為宿留水,以孟子三宿出[氵晝]。」或云:當作畫,後漢耿進軍畫中。《史記》畫邑人王蠋,《通鑑》作晝邑。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邵子之論秦曰:「殺人之多,不必以刃。謂天下之人,無生路可趨也。」
商鞅富強之術,誘三晉之民力耕於內,而使秦民應敵於外。使梁王用孟子之言,施仁政於民,秦焉得誘之?仁勝不仁,如春融冰泮,故曰:「仁者無敵。」
蓋大夫王驩,漢泰山郡蓋縣故城,在沂州沂水縣西北。
趙氏《春秋論》曰:「五伯者,三王之罪人,謂其三代而春秋之也,齊桓其作俑也。今之諸侯,五伯之罪人,謂其春秋而戰國之也,晉定其作俑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謂其戰國而七國之也,晉之韓、趙、魏其作俑也。」
止齋曰:「人多言常平出漢耿中丞,顏師古以壽昌為權道,豈知常平蓋古法?孟氏言『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今文作『檢』,班氏《食貨志》作『斂』是也。夫豐歲不斂,飢歲不發,豈所謂無常平乎?」
陳烈讀「求其放心」,而悟曰:「我心不曾收,如何記書?」遂閉門靜坐,不讀書百餘日,以收放心。然後讀書,遂一覽無遺。前賢之讀書如此。
「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孟子言戰國之民也。周之盛時,以井牧授田,以鄉遂設教,攸介攸止,烝我髦士,士亦田野之秀民也。不惟士有常心,民亦有常心矣。故曰:「文、武興,而民好善。」
小學
《爾雅注》:漢武帝時,得豹文鼮鼠,孝廉郎終軍知之,賜絹百匹。《文選注》引《竇氏家傳》,以為竇攸,世祖詔諸侯子弟從攸受《爾雅》。二說不同。
《爾雅》:西至於邠國,謂之四極。朱文公曰:「邠國近在秦隴,非絕遠之地。」愚按:《說文》引《爾雅》曰:「西至汃國,謂四極。汃,西極之水也。」府巾切。
《爾雅疏》:案《尸子·廣澤篇》云:「墨子貴兼,孔子貴公,皇子貴衷,田子貴均,列子貴虛,料子貴別囿。其學之相非也,數世矣而已,皆弇於私也。天、帝、後、皇、辟、公、弘、廓、閎、博、介、忳、夏、幙、蒙、贖、昄,皆大也,十有餘名而實一也。若使兼、公、虛、均、衷、平易、別囿一實也,則無相非也。」《仁意篇》述太平之事云:「燭於玉燭,飲於醴泉,暢於永風。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四氣和為正光,此之謂玉燭。其雨時降,萬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謂醴泉。其風,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方盛,冬為安靜。四氣和為通正,此之謂永風。」
《爾雅疏》引舍人云:「按《經典序錄》:《爾雅》有犍為文學注二卷。」一云:「犍為郡文學,卒史臣舍人,漢武帝時待詔。」
《白虎通》引《親屬記》,即《爾雅·釋親》也。《通典》顏延之曰:「伯叔有父名,則兄弟之子不得稱侄。從母有母名,則姊妹之子不可言甥。且甥侄唯施於姑舅耳。」雷次宗曰:「侄字有女,明不及伯叔。甥字有男,見不及從母。」劉共父刊《二程先生集》,改「侄」為「猶子」,朱文公謂:古人固不謂兄弟之子為侄,亦無雲「猶子」者,記禮者言猶己之子。但云兄之子、弟之子。然從俗稱侄,亦無害於義理也。
傅負版,郭璞註:未詳。即柳子所為作《蝜蝂傳》者也。《西京賦》戎葵懷羊,《爾雅》藱懷羊,璞亦曰未詳。
陸璣為《詩草木疏》,劉杳為《離騷草木疏》,王方慶有《園庭草木疏》,李文饒有《山居草木記》,君子所以貴乎多識也。然《爾雅》不釋蔝蔜,字書不見栮榿,學者恥一物之不知,其可忽諸?
檟苦荼,註:今呼早采者為荼,晚取者為茗,一名荈。《說文》:茗,荼芽也。東坡詩:「周詩記苦荼,茗飲出近世。」
《急就篇注》:牡蒙,一名黃昬。後山詩「黃昬湯」,疑即此也。
終軍之對「鼮鼠」,盧若虛之辯「鼨鼠」,江南進士之問「天雞」,劉原父之識「六駁」,可謂善讀《爾雅》矣。蔡謨不識「彭蜞」,人謂讀《爾雅》不熟。田敏不知「日及」,學之陋也。
唐玄度《十體書》曰:「周宣王太史籀,始變古文,著大篆十五篇。秦焚《詩》、《書》,唯《易》與史篇得全。逮王莽亂,此篇亡失,建武中獲九篇。章帝時王育為作解說,所不通者十有二三。」按《說文》多引王育說,如「天屈西北為無」,「蒼頡出見禿人伏禾中,因以制字」。
《說文敘》:尉律試八體,大篆、小篆、刻符、蟲書、摹印、署書、殳書、隸書。亡新使甄豐等改定古文,時有六書。古文、奇字、篆書、佐書、繆篆、鳥蟲書。佐即隸也。《書正義》亦云:「秦有八體,亡新六書。」去大篆、刻符、殳書、署書,加古文、奇字。《藝文志》謂:漢興,蕭何《草律》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以六體試之。」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書。律即尉律也。六體非漢興之法,當從《說文敘》,改六為八。
《急就篇》「長樂無極老復丁」,顏氏解為「蠲其子孫之役」,非也,即《參同契》所謂「老翁復丁壯」。朱文公詩:「自慶樽前老復丁。」《黃庭經》亦有此三字。
董彥遠《除正字謝啟》,敘字學,涉獵該洽,其略云:「殘經不悟於郭亡,闕文徒存於夏有。馬不足一者,既失其全;虎多於六者,自乖其數。書殘武殪,頌亂湯齊;烏寫混淆,魚魯雜糅。增河南之邑為雒,減漢東之國為隋;避上則辠不從辛,絕下則對因去口。棗合而棘氏微,足省而踈姓絕。定文於六穗之禾,訓同於導;分序於八寸之策,執異為宗。丁尾亂真,鈎須失實。書立書肖,而既謬國名;為卷為端,而遂乖服制。篆形誤偽,誰正雲興之祁祁;隸體散亡,共守鸞聲之鉞鉞。鎖定銀鐺之名,車改金根之目;知一束二縫之為來,指二首六身之為亥。郡章立信,救時唯正於四羊;國史傳疑,考義共惑於三豕。傅會作九禾之秀,離析為三刀之州。合樂之奏,妄加文武之為斌;定經之名,誤合日月之為易。字失部居,改白水真人之兆;書忘形象,作非衣小兒之謠。四十八安取於桑?三十七未足語世。梁父七十二家,名雖俱在;尉律四十九類,書蓋已亡。誤存舟二間之為航,安識門五日之為閏?」學者遍觀異書而求其事之所出,亦多識之一也。彥遠有《古文集類敘》云:「孔安國以隸古易科斗,故漢人不識古字。開元又廢漢隸,易以今文,故唐人不識隸古。」
宋景文公云:「蕭何自題蒼龍、白虎二闕,後世署書由何始。」《說文》篇,署也,從戶冊。戶冊者,署門戶之文也。
夾漈《金石略》云:「祀巫咸《大湫文》,李斯篆。」愚按:方氏跋《詛楚文》,以為秦惠文王二十六年。石湖亦謂:當惠文王之世,後百餘年,東巡泰山刻石。則小篆非出於李斯。古器銘雲「十有三月」、「十有四月」、「十有九月」,雲「正月乙子」,或雲「丁子」。呂與叔《考古圖》謂:嗣王逾年未改元,故以月數乙子即甲子,丁子即丙子。世質人淳,取其同類,不然,殆不可考。曾子固謂:古字皆重出,此文作亖者,特二字耳。
《毛伯敦》「祝」下一字,劉原父以為「鄭」,曰:「文、武時,毛叔鄭也。」而呂與叔以為「[弁阝]」。《簠銘》「中」上一字,歐陽公以為「張」,曰:「宣王時,張仲也。」而與叔以為「[弓巨]」。《周姜敦》「伯」下一字,歐陽公以為「冏」,曰:「穆王時,伯冏也。」而與叔以為「百」。古文難考,幾於郢書燕說。
《博古圖》:《晉姜鼎銘》用蘄綽綰眉壽,《伯碩父鼎銘》用祈丐百祿眉壽綰綽,《孟姜敦銘》綰綽眉壽,石湖云:「似是古人祝延常語。」愚謂:《漢書·安世房中歌》雲「克綽永福」,顏氏註:綽,緩也。亦謂延長。
張燕公《謝碑額表》云:「孔篆吳札之墳,秦存展季之壠。」言孔子篆者,始見於此。
《金石錄·汲縣太公碑》云:「晉太康二年,得竹策之書。其《紀年》曰:『康王六年,齊太公望卒。』參考年數,蓋壽一百一十餘歲。今按《書·顧命》雲『齊侯呂伋』,則成王之末,伋已嗣太公為齊侯矣。」
潏水李氏云:「古印有文曰『祭尊』,非姓名,乃古之鄉官也。《說苑》載鄉官,又有祭正,亦猶祭酒也。」
秦《詛楚文》作於惠文王之時,所詛者楚懷王也。懷王遠屈平,邇靳尚,而受商於之欺,致武關之執,非不幸也。然入秦不反,國人憐之,如悲親戚。積怨深怒,發於陳、項,而秦亡也忽焉。六國之滅,楚最無罪。反爾好還,天人之理也。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吁,秦詛楚邪?楚詛秦邪?
徐楚金《說文系傳》有《通釋》、《部敘》、《通論》、《祛妄》、《類聚》、《錯綜》、《疑義》、《系述》等篇。呂太史謂:元本斷爛,每行滅去數字,故尤難讀。若得精小學者,以許氏《說文》參繹,恐猶可補也。今浙東所刊,得於石林葉氏、蘇魏公本也。
《說文》:飲器象爵者,取其鳴節節足足也。《宋·符瑞志》:鳳凰其鳴,雄曰節節,雌曰足足。然則爵即鳳凰歟?
宣和中,陝右人發地,得木簡於瓮,字皆章草,檄雲「永初二年,六月丁未朔,廿日丙寅」。朱文公《答吳斗南書》謂:東漢討羌檄,日辰與《通鑑長曆》不同,蓋指此也。今考《通鑑目錄》,漢安帝永初二年,六月乙未朔。《後漢紀》五月有丙寅,七月有戊辰,恐當以《長曆》為正。
《漢·西域傳》:安息國書革,旁行為書記。顏氏註:今西方胡國及南方林邑書,皆橫行不直下。《法苑珠林》云:「造書凡有三人,長名曰梵,其書右行;次曰佉盧,其書左行;少者蒼頡,其書下行。」夾漈《六書略》云:「梵書左旋,其勢向右;華書右旋,其勢向左。」
韓文公曰:「凡為文辭,宜略識字。」杜子美曰:「讀書難字過。」字豈易識哉?李衡《識字說》曰:「讀書須是識字,固有讀書而不識字者。如孔光、張禹、許敬宗、柳宗元,非不讀書,但不識字。孔光不識『進退』字,張禹不識『剛正』字,許敬宗不識『忠孝』字,柳宗元不識『節義』字。」此可為學者之戒。
《周越書苑》云:「郭忠恕以為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隸書出,隸書悖而行書作,行書狂而草書聖。」以此知隸書乃今真書。趙明誠謂:誤以八分為隸,自歐陽公始。庾肩吾云:「隸書,今之正書。」張懷瓘云:「隸書者,程邈造。字皆真正,亦曰真書。」《千文》云:「杜藁鍾隸。」《王羲之傳》:尤善隸書。
康節邵子之父古,字天叟,定律呂聲音,以正天下音及古今文。謂天有陰陽,地有剛柔;律有辟翕,呂有唱和。一陰一陽交,而日月星辰備焉;一剛一柔交,而金木水火備焉。一辟一翕,而平、上、去、入備焉;一唱一和,而開發收閉備焉。律感呂,而聲生焉;呂應律,而音生焉。《觀物》之書本於此。謂辟翕者律天,清濁者呂地。先閉後開者春也,純開者夏也,先開後閉者秋也,冬則閉而無聲。東為春聲,陽為夏聲,此見作韻者,亦有所至也。銜、凡,冬聲也。橫渠張子曰:「商、角、徵、羽,皆有主出於唇齒喉舌,獨宮聲全出於口,以兼五聲也。」夾漈鄭氏曰:「聲為經,音為緯。平、上、去、入,四聲也,其體縱,故為經。宮、商、角、徵、羽、半徵、半商,七音也,其體橫,故為緯。」
七音三十六字母,出於西域,豈所謂學在四夷者歟?司馬公以三十六字母,總三百八十四聲,為二十圖。夾漈謂:梵人長於音,所得從聞入;華人長於文,所得從見入。華則一音詠一字,梵則一字或貫數音。鳩摩羅什曰:「天竺國俗,甚重文制。其宮商體韻,以入管弦為善。凡覲國王,必有贊德。《佛經》中偈頌,皆其式也。」
諧聲,六書之一也,聲韻之學尚矣。夾漈謂:五書有窮,諧聲無窮。五書尚義,諧聲尚聲。《釋文序錄》云:「古人音書,止為譬況之說,孫炎始為反語。」《考古編》謂周顒始有翻切,非也。
隋陸法言為《切韻》五卷,後有郭知玄等九人增加。唐孫愐有《唐韻》,今之《廣韻》則本朝景德、祥符重修。今人以三書為一,或謂《廣韻》為《唐韻》,非也。鶴山魏氏云:「《唐韻》於二十八刪、二十九山之後,繼以三十先、三十一仙。今平聲分上下,以一先二仙為下平之首,不知『先』字蓋自『真』字而來。」愚考徐景安樂書,凡宮為上平、商為下平、角為入、徵為上、羽為去,則唐時平聲已分上下矣。米元章云:「五聲之音,出於五行自然之理。沈隱侯只知四聲,求其宮聲不得,乃分平聲為二。」然後魏江式曰:「晉呂靜仿李登《聲類》之法,作《韻集》五卷,宮商角徵羽各為一篇。」則韻分為五,始於呂靜,非自沈約始也。約《答陸厥》曰:「宮商之聲有五,文字之別累萬。以累萬之繁,配五聲之約,高下低昂,非思力所學。」沈存中云:「梵學入中國,其術漸密。」
《潛虛》以「[艹曳]」為「天」,古文也。見《廣韻》,而《集韻》不載。《古文韻》[艹曳]字,《碧落》文。
《廣韻》言姓氏甚詳,然充字有充虞,見《孟子》。歸字有齊歸,見《左傳》。其遺闕多矣。賁、育,謂孟賁、夏育也。《廣韻》以「賁」為姓,古有勇士賁育,謬矣。
顏魯公在湖州,集文士,摭古今文字,為《韻海鏡源》三百六十卷,以包荒萬匯。其廣如海,自末尋源,照之如鏡。《崇文總目》僅存十六卷,今不傳。
《韓非·五蠹》曰:「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說文》云:「自營為厶,背厶為公。」
宋元憲寶玩《佩觿》三篇;蘇文忠每出,必取聲韻音訓文字,置篋中;晁以道晚年,日課識十五字。
夾漈謂:《說文》定五百四十類,為字之母。然母能生而子不能生,誤以子為母者,二百十類。
吳孫休自製名字以命其子,武曌、劉龑因之,皆字書所無。《梁四公記》亦然。
《隋志》以《蒼頡》、《訓纂》、《滂喜》為《三蒼》,《說文系傳》以《蒼頡》、《爰歷》、《博學》為《三蒼》,並《訓纂》為四篇。
《急就篇》沐浴、揃搣、寡合同,《莊子·外物篇》眥媙可以休老,亦作「揃搣」。
「不」字,本方久反,凡書之「不」字,皆點入聲。「其」字本音箕,夜如何其。凡書之「其」字,皆點平聲。《攻媿集》。
李瀚《蒙求》,以平聲與上去入相間。近世續《蒙求》者,不知此。攻媿雲。
經說
「六經」,始見於《莊子·天運篇》。孔子曰:「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以《禮》、《樂》、《詩》、《書》、《易》、《春秋》為「六藝」,始見於太史公《滑稽列傳》。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或雲「七經」。後漢趙典學孔子七經。蜀秦宓謂: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或以六經、六緯為十二經。《莊子·天道篇》。或以「五經」、「五緯」為「十經」。《南史·周續之》。或雲「九經」。《釋文序錄》:《易》、《書》、《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孝經》、《論語》。《唐·谷那律傳》九經庫,始有九經之名。《樂經》既亡,而有「五經」,自漢武立博士始也。邵子定以《易》、《書》、《詩》、《春秋》為「四經」,猶春夏秋冬,皇帝王伯。
《漢·藝文志》云:「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故無訓;《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白虎通》云:「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樂》仁,《書》義,《禮》禮,《易》智,《詩》信也。」二說不同,然「五經」兼五常之道,不可分也。
後漢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經博士。」考之漢史,文帝時,申公、韓嬰皆以《詩》為博士。所謂《魯詩》、《韓詩》。《五經》列於學官者,唯《詩》而已。景帝以轅固為博士,所謂《齊詩》。而余經未立。武帝建元五年春,初置《五經》博士。《儒林傳贊》曰:「武帝立《五經》博士,《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立《五經》而獨舉其四,蓋《詩》已立於文帝時,今並《詩》為五也。
石經有七,漢熹平則蔡邕,魏正始則邯鄲淳,晉裴頠,唐開成中唐玄度,後蜀孫逢吉等。本朝嘉祐中楊南仲等。中興高廟御書。後蜀石經,於高祖、太宗諱,皆缺畫。唐之澤深矣。
《唐·儒學傳序》:文宗定《五經》,鑱之石,張參等是正訛文。按《文粹》,劉禹錫《國學新修五經壁記》云:「初大曆中,名儒張參為司業,始詳定《五經》,書於論堂東西廂之壁。」《序》以參為文宗時,誤矣。參所定乃書於壁,非鑱石也。《舊史紀》云:「開成二年十月癸卯,宰臣判祭酒鄭覃進石壁《九經》一百六十卷。」《會要》載是年八月,覆定石經字體官唐玄度狀,今所詳覆,多因司業張參《五經字》為準。《藝文志》:參有《五經文字》三卷,玄度有《九經字樣》一卷。文宗時是正訛文,乃玄度,非參也。
《皇覽·冢墓記》曰:「漢明帝時,公卿大夫諸儒八十餘人,論《五經》誤失。符節令宋元上言:秦昭王與呂不韋好書,皆以書葬。王至尊,不韋久貴,冢皆以黃腸題湊,處地高燥未壞。臣願發昭王、不韋冢,視未燒《詩》、《書》。」愚謂:儒以《詩》、《禮》發冢,《莊子》譏假經以文奸者爾。乃欲發冢以求《詩》、《書》,漢儒之陋至此。
歐陽文忠公《筆說》云:「安昌侯張禹曰:『書必博見,然後識其真偽。』」當考所出。
艾軒云:「日用是根株,文字是註腳。」此即象山「《六經》注我」之意。蓋欲學者,於踐履實地用工,不但尋行數墨也。
虞溥《厲學》曰:「聖人之道,淡而寡味,故學者不好也。及至期月,所觀彌博,所習彌多,日聞所不聞,日見所不知,然後心開意朗,敬業樂群,忽然不覺大化之陶己,至道之入神也。學者不患才不及,而患志不立。」任子曰:「學所以治己,教所以治人。不勤學無以為智,不勤教無以為仁。」愚謂:此皆天下名言,學者宜書以自儆。
《文中子》言聖人述史三焉,《書》、《詩》、《春秋》三者,同出於一。陸魯望謂:六籍之中,有經有史,《禮》、《詩》、《易》為經,《書》、《春秋》實史耳。舜、皋陶之《賡歌》、《五子之歌》,皆載於《書》,則《詩》與《書》一也。《文中子》之言當矣。
王微之云:「觀書每得一義,如得一真珠船。」見陸農師詩注。
古未有板本,好學者患無書。桓譚《新論》謂:梁子初、楊子林所寫萬卷,至於白首。南齊沈[馬粦]士年過八十,手寫細書,滿數十篋。梁袁峻自寫書課,日五十紙。《抱朴子》所寫,反覆有字。《金樓子》謂:細書經、史、《莊》、《老》、《離騷》等,六百三十四卷,在巾箱中。後魏裴漢借異書,躬自錄本。其勤與編蒲緝柳一也。《國史·藝文志》: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多術數、字學小書。後唐詔儒臣田敏,校《九經》鏤本於國子監。國初廣諸義疏音釋,令孔維、邢昺讎定頒布。
《春秋正義》云:「傅咸為《七經詩》,王羲之寫。」今按《藝文類聚》、《初學記》載傅咸《周易》、《毛詩》、《周官》、《左傳》、《孝經》、《論語》詩,皆四言,而闕其一。
鄭康成注二《禮》,引《易說》、《書說》、《樂說》、《春秋說》、《禮家說》、《孝經說》,皆緯候也。《河》、《洛》、七緯合為八十一篇:《河圖》九篇,《洛書》六篇,又別有三十篇;《七經》緯三十六篇。《易》緯:《稽覽圖》、《乾鑿度》、《坤靈圖》、《通卦驗》、《是類謀》、《辨終備》。《書》緯:《琁璣鈐》、《考靈曜》、《刑德放》、《帝命驗》、《運期授》。《詩》緯:《推度災》、《氾歷樞》、《含神務》。《禮》緯:《含文嘉》、《稽命徵》、《斗威儀》。《樂》緯:《動聲儀》、《稽耀嘉》、《汁圖徵》。《孝經》緯:《援神契》、《鈎命決》。《春秋》緯:《演孔圖》、《元命包》、《文耀鈎》、《運斗樞》、《感精符》、《合誠圖》、《考異郵》、《保乾圖》、《漢含孳》、《佑助期》、《握誠圖》、《潛潭巴》、《說題辭》。又有《尚書中候》、《論語讖》在七緯之外。按李尋有「五經六緯」之言,蓋起於哀、平,至光武篤信之,諸儒習為內學。隋焚其書,今唯《易》緯存焉。《正義》多引讖緯,歐陽公欲取《九經》之疏,刪去讖緯之文,使學者不為怪異之言惑亂,然後經義純一。其言不果行。
朱文公謂:《五經疏》,《周禮》最好,《詩》、《禮記》次之,《書》、《易》為下。愚考之《隋志》,王弼《易》、孔安國《書》至齊、梁始列國學,故諸儒之說不若《詩》、《禮》之詳實。
司馬文正公曰:「新進後生,口傳耳剽,讀《易》未識卦爻,已謂《十翼》非孔子之言;讀《禮》未知篇數,已謂《周官》為戰國之書;讀《詩》未盡《周南》、《召南》,已謂毛、鄭為章句之學;讀《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謂三《傳》可束之高閣。」朱文公曰:「近日學者,病在好高,《論語》未問學而時習,便說一貫;《孟子》未言梁惠王問利,便說盡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讀《繫辭》。此皆躐等之病。」
《宋·符瑞志》云:「孔子齋戒,向北辰而拜,告備於天曰:《孝經》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謹已備矣。」見《援神契》。是以聖人為巫史也。緯書謬妄,而沈約取之,無識甚矣。
《家語》:齊太史子余嘆美孔子云:「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無位而空王之也。董仲舒《對策》云:「見素王之文。」賈逵《春秋序》云:「立素王之法。」鄭玄《六藝論》云:「自號素王。」盧欽《公羊序》云:「制素王之道。」皆因《家語》之言而失其義,所謂郢書燕說也。《莊子》云:「玄聖素王之道。」祥符中,諡孔子為玄聖。後避聖祖名,改至聖。
自漢儒至於慶曆間,談經者守訓故而不鑿。《七經小傳》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經義》行,視漢儒之學若土梗。古之講經者,執卷而口說,未嘗有講義也。元豐間,陸農師在經筵,始進講義。自時厥後,上而經筵,下而學校,皆為支離曼衍之詞。說者徒以資口耳,聽者不復相問難,道愈散而習愈薄矣。陸務觀曰:「唐及國初,學者不敢議孔安國、鄭康成,況聖人乎?自慶曆後,諸儒發明經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繫辭》,毀《周禮》,疑《孟子》,譏《書》之《胤征》、《顧命》,黜《詩》之《序》,不難於議經,況傳注乎?」斯言可以箴談經者之膏肓。
西山先生《大學衍義後序》謂:有進奸言於經幄者,嘗以問西山之子仁甫,答云:「講《易·乾》之《文言》,知進退存亡,為奸言以罔上。」
秦有《誓》而《書》亡;魯有《頌》而《詩》亡;魯郊禘,秦僭畤,而《禮》亡;大夫肆夏,三家《雍》徹,而《樂》亡。
《法言》曰:「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通一經。」《藝文志》曰:「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通一藝。」蓋劉歆《七略》取《法言》之語。
《戰國策》張儀說秦王曰:「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姚氏云:「《韓非子》第一篇《初見秦》文與此同。」鮑氏失於考證。呂成公《麗澤集》文,取此篇。
鄒忌不如徐公美,《新序》云:「齊有田巴先生,行修於外。王聞其賢,聘之,將問政焉。田巴改制新衣,拂飭冠帶,顧謂其妾,妾曰:『佼。』將出門,問其從者,從者曰:『佼。』過於淄水,自照視,醜惡甚焉。遂見齊王,齊王問政,對曰:『今者大王召臣,臣問妾,妾愛臣,諛臣曰「佼」;問從者,從者畏臣,諛臣曰「佼」。臣至臨淄水而觀,然後知醜惡也。今王察之,齊國治矣。』」與鄒忌之言略同。洪景盧謂:《孟子》所書齊景公問晏子,與《管子·內言·戒篇》相似,蓋傳記若是者多矣。
齊負郭之民有狐咺者,正議閔王,斮之檀衢。按《呂氏春秋·貴直論》:狐援說齊湣王曰:「殷之鼎陳於周之廷,其社蓋於周之屏,其干戚之音,在人之游。亡國之音,不得至於廟;亡國之社,不得見於天;亡國之器陳於廷,所以為戒。王必勉之。其無使齊之大呂陳之廷,無使太公之社蓋之屏,無使齊音充人之游。」齊王不受。狐援出而哭國五日,其辭曰:「先出也,衣絺紵;後出也,滿囹圄。吾今見民之洋洋然東走,而不知所處。」齊王問吏曰:「哭國之法若何?」吏曰:「斮。」王曰:「行法。」狐援乃言曰:「有人自南方來,鮒入而鯢居,使人之朝為草而國為墟。殷有比干,吳有子胥,齊有狐援。已不用若言,又斮之東閭。每斮者以吾參夫二子者乎!」《漢·古今人表》作「狐爰」,註:即狐咺也。愚謂:殺諍臣者必亡,狐援其洩冶之類乎!
齊威王封即墨大夫,燕取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田單以即墨破燕。齊王建將入秦,即墨大夫入見,畫臨晉、武關之策,建不聽而亡。吁,何即墨之多君子也!建能聽即墨大夫之謀,則齊可以勝秦矣。國未嘗無士也。
《太平御覽》引《戰國策》曰:「吳子問孫武曰:『敵人保山據險,擅利而處,糧食又足,挑之則不出,乘間則侵掠,為之奈何?』武曰:『分兵守要,謹備勿懈。潛探其情,密候其怠。以利誘之,禁其牧采。久無所得,自然變改。待離其故,奪其所愛。』」今本無之。
樂間入趙,燕王以書謝焉。《新序》以為惠王遺樂毅書。
《新序》樂毅書:君子絕交無惡言,去臣無惡聲。
戰國有兩公孫弘,一在齊,為孟嘗君見秦昭王;一在中山,言司馬熹招大國之威求相。與漢平津侯為三。《韓子》云:「公孫弘斷髮而為越王騎。」是又一人也。
《禹貢正義》鄭康成云:「《戰國策》:碣石在九門。」姚宏云:「《戰國策》遺逸,如司馬貞引『馬犯謂周君』、徐廣引『韓兵入西周』、李善引『呂不韋言周三十七王』、歐陽詢引『蘇秦謂元戎以鐵為矢』、《史記正義》引『九門本有宮室而居』,今本所無。」
晏元獻論秦穆公以由余為賢,用其謀伐戎。夫臣節有死無貳,戎使由余觀秦,終竭謀慮,滅其舊疆,豈鍾儀操南音,樂毅不謀燕國之意哉?秦穆之致由余而辟戎土也,失君君臣臣之訓矣。元獻之論,有補世教,故錄之。
唐太宗問褚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其事見《韓子》。由余對秦穆公曰:「舜作食器,流漆墨其上,國之不服者十三。禹作祭器,墨染其外,朱畫其內,國之不服者三十三。」
薛士龍曰:「齊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斷,而在毀譽者之刑。」今按:毀譽者,乃佞臣周破胡。見《列女傳》。
《大事記》魏以田文為相,《解題》曰:「田文與孟嘗君姓名適同而在前,《呂氏春秋·審分覽》作商文,所載『吳起問答』,與《史記》略同。」西山《讀書乙記》謂:田文,遊俠之宗主,以主少國疑自任,未知其可也。誤以為孟嘗君。
王逸云:「屈原為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漢興,徙楚昭、屈、景於長陵,以強幹弱支,則三姓至漢初猶盛也。莊子曰:「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說云:「昭、景、甲三者,皆楚同宗也。」甲氏,其即屈氏歟?秦欲與楚懷王會武關,昭睢、屈平皆諫王無行。襄王自齊歸,齊求東地五百里,昭常請守之,景鯉請西索救於秦,東地復全。三閭之賢者,忠於宗國,所以長久。
《陳軫傳》卞莊子刺虎,《戰國策》作「管莊子」,《索隱》引《戰國策》作「館莊子」。館,謂逆旅舍。其人字莊子。
晉、楚之爭霸在鄭,秦之爭天下在韓、魏。林少穎謂:六國卒並於秦,出於范睢遠交近攻之策。取韓、魏以執天下之樞也,其遠交也。二十年不加兵於楚,四十年不加兵於齊,其近攻也。今年伐韓,明年伐魏,更出迭入無寧歲,韓、魏折而入於秦,四國所以相繼而亡也。秦取六國,謂之蠶食,蓋蠶之食葉,自近及遠。《古史》云:「范睢自為身謀,未見有益於秦。」愚謂:此策不為無益,然韓不用韓玘,魏不廢信陵,則國不亡。
周赧王卒於乙巳,明年丙午,秦遷西周公,而東周君猶存也。壬子,秦遷東周君,而周遂不祀。作史者,當自丙午至壬子,系周統於七國之上,乃得春秋存陳之義。《大事記》周赧後即系秦,朱子以為未當,《綱目》以七國如楚、漢並書之。
七國,齊、魏、趙、韓皆大夫篡,楚為黃,秦為呂,唯燕為舊國,召公之澤遠矣。惠王不用樂毅,太子丹乃用荊軻,其能國乎?
老泉謂: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最後取,非其憂在蜀也。愚謂:取蜀則楚在掌中矣,白起所以再戰而燒夷陵也。
魯仲連書:富比乎陶、衛。延篤注《戰國策》云:「陶朱公子荊。」王邵云:「魏冉封陶,商君封衛。」今按:商君封於商,非封衛也。
李文叔《書戰國策》曰:「為是說者非難,而載是說者為不易得。使秦、漢而後,復有為是說者,必無能載之者矣。」愚觀董晉之答回紇語,李懷光、譚忠之說劉總,詞氣雄健,有先秦風,韓、杜二公之筆力,足以發之也。《董晉行狀》、《燕將錄》。
秦昭王五十一年滅周,是歲漢高祖生於豐沛。天道之倚伏,可畏哉!《史記》昭王五十一年,赧王卒。皇甫謐曰:「高祖生。」
秦莊襄王元年,滅東周。三年,始皇立,而柏翳之秦亦滅。二世元年,廢衛君,是歲諸侯之起者五國。三年,而秦亡。然則滅人之國,乃所以自滅也。
秦皇欲以一至萬,新莽推三萬六千歲曆紀,宋明帝給三百年期,其愚一也。漢世祖曰:「日復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真帝王之言哉!
魏公子退讓,而口不忍獻五城;尹翁歸不私,而不敢見其邑子。是以君子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箝語燔書,秦欲愚其民而不能愚陳涉;指鹿束蒲,高欲愚其君而不能愚子嬰。
韋昭《洞歷記》:紂無道,比干知極諫必死,作《秣馬金闕歌》。古歌尚質,必無「秣馬金闕」之語,蓋依託也。
賈生《過秦》曰:「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春秋時,殽,桃林,晉地,非秦有也。
史記正誤
《索隱》、《正義》、《史剡》、《通鑑考異》、《古史》、《大事記解題》所考正者,皆不著。
《五帝本紀》列黃帝、顓、辛、堯、舜,謂:「孔子所告宰予,儒者或不傳,及《春秋》、《國語》,發明《五德》、《系姓》章矣。《書》缺有間,乃時見於他說。」五峰胡氏曰:「仲尼《系易》,歷敘制器致用,兼濟生民者,獨稱犧、農、黃帝、堯、舜氏,蓋以是為五帝也,而顓、辛無聞焉。太史公所載,特形容之虛語爾。」朱文公曰:「《易大傳》,孔聖之言;八卦,文字之祖,何故遺而不錄?」
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九年。《書正義》曰:「舜年六十二為天子。《大禹謨》: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乃求禪禹。《孟子》云:『舜薦禹於天十七年。』是在位五十年明矣。《史記》皆謬。」
《夏本紀》:太康崩,弟仲康立。仲康崩,子相立。相崩,子少康立。《左傳正義》曰:「太康失邦,及少康紹國,尚有百載,乃滅有窮。《本紀》不言羿、浞之事,是遷說之疏。」
《殷本紀》:祖乙遷於邢。《書正義》曰:「鄭玄云:『祖乙去相居耿,而國為水所毀,於是修德以御之,不復徙也。』」
小辛立,殷復衰,百姓思盤庚,乃作《盤庚》三篇。與《書序》違,非也。
太甲既立三年,伊尹放之於桐宮。居桐宮三年,悔過反善。伊尹乃迎而授之政,謂太甲歸亳之歲。已為即位六年,遷說妄也。
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為德,立其廟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訓》。與《書序》相違。
帝陽甲之時,殷衰,自中丁以來,廢適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皇王大紀》曰:「以其世考之,自沃丁至陽甲,立弟者九世。」中丁之名,誤也。
太戊,為太甲之孫。《三代表》云:「太戊,小甲弟。」則亦是沃丁弟,太甲子。《書正義》謂:《本紀》、《世表》必有一誤。
《周本紀》:不窋末年,夏氏政亂,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間。《周語》云:「不窋自竄於戎狄之間。」韋昭云:「不窋去夏而遷於豳。」《詩正義》:案《公劉》之篇,公劉避亂適豳。公劉者,不窋之孫。
古公有長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季歷。《左傳正義》曰:「如《史記》之文,似王季與太伯別母,遷言疏繆。太伯、虞仲辟季歷適荊蠻,若有適庶,不須相辟。知其皆同母也。」
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歐陽公以為妄說。五峰胡氏曰:「詩人言文王受命,指其至誠動天,得天人之助耳。」李子思曰:「以虞芮質成之年,為文王興王業之初則可,而謂文王於是自稱王則不可。」朱文公謂:《武成》有「惟九年大統未集」之說,若以在位五十年推之,不知九年當從何處數起?亦未見史遷全不是,歐公全是,不若兩存之。劉道原曰:「遷不見《古文尚書》,以文王受命七年而崩。孔安國見《武成篇》,故《泰誓傳》曰:『周自虞芮質厥成,諸侯並附。』以為受命之年,至九年文王卒。劉歆《三統曆》以為九年。」
武王祭於畢,觀兵盟津。歐陽公曰:「《伯夷傳》又載父死不葬之說,皆不可為信。」程子曰:「觀兵必無此理。今日天命絕,則紂是獨夫,豈容更待三年?」林氏曰:「漢儒以觀政轉為觀兵,而為周師再舉之說。」
武王追思先聖,乃褒封神農之後於焦,封黃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禮記正義》曰:「追思先聖乃封之,與《樂記》未及下車義反,當以《記》為正。」
襄王母早死,後母曰惠後,生叔帶。《左傳》曰:「母弟,俱是惠後所生。」《正義》曰:「《史記》謬也。」
周、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呂成公曰:「《古史》:案《汲冢紀年》共伯和干王位,故諡共和。」《左傳》王子朝告諸侯曰:「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推是而言,則厲、宣之間,諸侯有去其位而代王為政者。《莊子》曰:「共伯得之於丘首。」
舜封棄於邰,號曰后稷。《詩正義》曰:「稷之功成,實在堯世,其封於邰,必是堯之封,故《箋》、《傳》皆以為堯。《本紀》以后稷之號,亦起舜時,其言不可信也。」
武王伐紂,卜龜兆不吉,群公皆懼,惟太公強之。《書正義》曰:「太公《六韜》云:『卜戰,龜兆焦,筮又不吉。太公曰:「枯骨朽蓍,不逾人矣。」』彼言不吉者,《六韜》之書,後人所作,《史記》又採用《六韜》,好事者妄矜太公,非實事也。」
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書正義》曰:「《孔傳》雲穆王即位過四十矣,不知出何書?遷若在孔後,或當各有所據。」
《秦本紀》:晉獻公虜虞君與其大夫百里奚,以為秦穆公夫人媵於秦。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執之,穆公以五羖羊皮贖之。范太史曰:「《商鞅傳》又載趙良之言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自鬻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史記》所傳,自相矛盾如此。」朱文公曰:「按《左氏》,媵秦穆姬者,乃井伯,非百里奚也。」
賜襄公岐以西之地,襄公生文公,於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東獻之周。《詩正義》曰:「鄭氏《詩譜》言橫有周西都宗周畿內八百里之地,則是全得西畿,與《本紀》異。案終南之山,在岐之東南。大夫之戒襄公,已引終南為喻,則襄公亦得岐東,非唯自岐以西也。如《本紀》之言,文公獻岐東於周,則秦之東境,終不過岐。而春秋之時,秦境東至於河,明襄公救周,即得之矣。《本紀》之言不可信也。」
《呂后本紀》,夾漈鄭氏曰:「遷遺惠而紀呂,無亦獎盜乎?」
《樂書》:得神馬渥窪水中,為《太一之歌》。後伐大宛,得千里馬,為歌。中尉汲黯進曰。云云。丞相公孫弘曰:「黯誹謗聖制。」說齋唐氏曰:「按《漢書·武帝紀》元鼎四年秋,馬生渥窪水中,作《天馬之歌》。太初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而元狩二年春三月,丞相弘薨,則先元鼎四年,已八年矣。《汲黯傳》:渾邪王降之歲,汲黯坐法免官,隱田園者數年,至更立五銖錢,復起為淮陽太守,居淮陽十歲而卒。按《武紀》昆邪之降在元狩二年,而行五銖錢在五年,又十歲,則元封四年也。其去太初四年,尚六年,則汲黯之卒亦久矣。今《樂書》乃雲得大宛馬而作《天馬之歌》,汲黯嘗有言而公孫弘又從而譖之,不亦厚誣古人哉!況黯在武帝時,始為謁者遷滎陽令,稱疾歸,乃召為中大夫,又出為東海太守,又召為主爵都尉,又公孫弘請徙為右內史,數歲而免官,又數歲而起為淮陽太守,則未嘗為中尉也。假使黯之言,在馬生渥窪之年,則弘之死固已久矣。《漢書·司馬遷傳》言《史記》十篇,有錄無書,而注言《樂書》亦亡,則此非遷之作明矣。使遷在當時而乖舛如此,不亦繆乎?」
《天官書》:東宮蒼龍,南宮朱鳥,西宮咸池,北宮玄武。吳氏曰:「蒼龍、朱鳥、玄武,各總其方七宿而言。咸池,別一星名,《晉·天文志》所謂天潢南三星,曰咸池、魚囿者是已,豈所以總西方七宿哉?又列參白虎於昴、畢之後,何其類例之駁也?」
《十二諸侯年表》:敬王四十一年,孔子卒。四十三年,敬王崩。《周本紀》:敬王崩,子元王立。八年崩,子定王立。《六國年表》:定王元年,《左傳》盡此。《左傳正義》曰:「《杜世族譜》云:『敬王三十九年,魯哀公十四年,獲麟之歲也。四十二年而敬王崩,敬王子,元王十年,《春秋》之傳終矣。』與《史記》不同。史記世代年月,事多舛錯,故班固以文多牴牾。案《世本》:敬王崩,貞王介立,貞王崩,元王赤立。宋忠注引《太史公書》云:『元王仁生貞王介,與《世本》不相應,不知誰是?』則宋忠不能定也。《帝王世紀》:敬王三十九年,《春秋經》終。四十四年,敬王崩,子貞定王立。貞定王崩,子元王立。是《世本》與《史記》參差不同。書籍久遠,事多紕繆,杜違《史記》,亦何怪焉?」
《吳世家》以光為諸樊之子,僚為夷昧之子。《左傳正義》曰:「《世本》云:『夷昧及僚,夷昧生光。』服虔云:『夷昧生光而廢之。僚者,夷昧之庶兄。夷昧卒,僚代立,故光曰:「我王嗣也。」』是用《公羊》為說也。杜言『光,吳王諸樊子』,用《史記》為說也。班固云:『遷采《世本》為《史記》,而今之《世本》與遷言不同。《世本》多誤,不足依憑,故杜以《史記》為正。』」
《傳》言:大伯端委,仲雍斷髮。《史記》云:「二人皆文身斷髮,示不可用。」文身斷髮,自辟害耳,遠適荊蠻,則周人不知其處,何以須示不可用也?皆遷之謬。石林葉氏曰:「以《春秋傳》考之,斷髮文身蓋仲雍,大伯無與焉。」
越王滅吳,誅太宰嚭。《通鑑外紀》曰:「《左傳》:哀二十四年閏月,哀公如越,季孫懼,因太宰嚭而納賂焉。在吳亡後二年也。嚭入越亦用事,安得吳亡即誅哉?」
《宋世家》:武王克殷,微子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把茅。《書正義》曰:「面縛,縛手於後,故口銜其璧,又安得左牽羊,右把茅也?」
《燕世家》:成王既幼,周公攝政,當國踐阼,召公疑之,作《君奭》。《書正義》曰:「此篇是致政之後,言留輔成王之意。其文甚明,遷妄為說爾?」
《衛世家》:莊公娶齊女為夫人,而無子。又娶陳女為夫人,生子早死。陳女女娣生完,完母死,莊公命夫人齊女子之。《詩正義》曰:「禮,諸侯不再娶,且莊姜仍在。《左傳》唯言『又娶於陳』,不言『為夫人』;《左傳》言莊姜以為己子,雲『完母死』亦非也。」
武公殺兄篡國。呂成公曰:「武公在位五十五年,《國語》又稱武公年九十有五,猶箴儆於國。計其初即位,其齒蓋已四十餘矣。使果弒共伯而篡立,則共伯見弒之時,其齒又加長於武公,安得謂之早死乎?髦者,子事父母之飾,諸侯既小斂,則脫之。《史記》謂釐侯已葬而共伯自殺,則是時共伯已脫髦矣,《詩》安得猶謂之『髧彼兩髦』乎?是共伯未嘗有見弒之事,武公未嘗有篡弒之惡也。」
初,宣公愛夫人夷姜。《左傳正義》曰:「烝淫而謂之夫人,謬也。」
《鄭桓公世家》雲「宣王庶弟」,《年表》雲「宣王母弟」。《詩正義》曰:「《世家》、《年表》自乖異。」
虢、鄶果獻十邑,桓公竟國之。《詩正義》曰:「《詩譜》武公卒取十邑,如《世家》,則桓公皆自取十邑。馬遷見《國語》有『史伯為桓公謀取十邑』之文,不知桓身未得,故傅會為此說耳。《外傳》云:『皆子男之國,虢、鄶為大。』則八邑各為其國,非虢、鄶之地,無由得獻之桓公也。」《左傳正義》曰:「案《鄭語》,桓公始謀,未取之也。武公始國,非桓公也。全滅虢、鄶,非獻邑也。遷之言皆謬。」
《齊世家》:胡公始徙都薄姑。周夷王之時,獻公因徙薄姑,都治臨淄。《詩正義》曰:「《詩·烝民》云:『仲山甫徂齊。』《傳》曰:『古者諸侯逼隘,則王者遷其邑而定其居。蓋去薄姑,遷於臨淄。』以為宣王之時,始遷臨淄,與《世家》異。毛公在遷之前,其言當有據。」
頃公十一年,晉初置六卿。賞鞍之功,頃公朝晉,欲尊王晉景公,景公不敢當。《晉世家》:景公十二年,齊頃公如晉,欲上尊景公為王。景公讓不敢。《左傳正義》曰:「此時天子雖微,諸侯並盛,晉文不敢請隧,楚莊不敢問鼎。又齊弱於晉,所較不多,豈為一戰而勝,便即以王相許?準時度勢,理必不然。齊侯朝於晉,將授玉。遷之意所以有此說者,當讀此《傳》『將授玉』,以為『將授王』,遂飾成為此謬辭耳。」
《魯世家》:哀公奔越,國人迎哀公復歸,卒於有山氏。《左傳正義》曰:「《傳》稱國人施罪於有山氏,不得復歸,而卒於其家也。遷妄耳。」
《齊世家》:周西伯昌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石林葉氏曰:「其說蓋出《六韜》。夫太公賢者也,其所用王術也,其所事聖人也,則出處必有義,而致君必有道。自墨翟以太公於文王為忤合,而孫武謂之用間。且以嘗為文、武將兵,故尚權詐者,多並緣自見。」說齋唐氏曰:「三分有二而猶事商,在眾人必以為失時;三後協心而後道洽,在常情必以為無功。二聖人信之篤,守之固,至誠惻怛之心,寬厚和平之政,浹於斯民,固結而不可解。此豈矯拂而偽為?亦出於自然而已。彼太史公曾不知此,乃曰:『周西伯昌囚羑里,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又曰:『周公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此特戰國變詐之謀,後世苟簡之說,殆非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也。遷不能辨其是否,又從而筆之於書,使後人懷欲得之心,務速成之功者,藉此以為口實,其害豈小哉?」
《晉世家》:鄂侯郄立六年,當魯隱五年,卒;子哀侯光立。《詩正義》曰:「案《左傳》隱五年,曲沃莊伯伐翼,翼侯奔隨。秋,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於翼。六年,翼九宗五正,頃父之子嘉父,逆晉侯於隨,納諸鄂,晉人謂之鄂侯。則哀侯之立,鄂侯未卒,《世家》言卒,非也。」
獻公使士蒍盡殺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絳。《詩正義》曰:「案《左傳》『士蒍使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乃城聚而處之』,則城聚以處群公子,非晉都也,言『命聚曰絳』,非也。」
天子使王子虎命晉侯為伯,周作《晉文侯命》。夾漈鄭氏曰:「於時去文侯十有五世,而誤以文侯為重耳。」
申生母,齊桓女也,同母女弟,為秦穆夫人。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左傳正義》曰:「案《傳》,申生之母,本是武公之妾。武公末年,齊桓始立,不得為齊桓女也。虢射,惠公之舅;狐偃,文公之舅,二母不得為姊妹也。皆遷之妄。」
夢天謂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左傳正義》曰:「邑姜方震而夢,明是邑姜夢矣,安得以為武王夢也?薄姬之夢龍據其心,燕姞之夢蘭為己子,彼皆夢發於母,此何以夢發於父?是遷之妄。」
《陳世家》:桓公鮑卒,弟佗,其母蔡女,故蔡人為佗殺五父及桓公太子免而立佗,是為厲公。太子免之三弟,長者名躍,中曰林,少曰杵臼,與蔡人共殺厲公而立躍,是為利公。《詩正義》曰:「案《左傳》桓五年,文公子佗殺太子免而代之,則是佗自殺免,非蔡人為佗殺免也。六年,蔡人殺陳佗。莊二十二年《傳》曰:『陳厲公蔡出也,故蔡人殺五父而立之。』五父與佗一人,不得雲『為佗殺五父』也。六年,殺佗;十二年,陳侯躍卒,則厲公即是躍。躍既為厲公,則無複利公矣。既誤以佗為厲公,又妄稱躍為利公。《世家》言『佗死而躍立,立五月而卒』,然則躍亦以桓六年卒矣。而《春秋》躍卒在桓十二年,非徒五月。皆《史記》之謬。」《左傳正義》曰:「束睝言『遷分一人以為兩人,以無為有』,謂此事也。」
舜居媯汭,其後因姓媯氏。《左傳正義》曰:「《世本》:舜姓姚氏,虞思猶姓姚也。至胡公,周乃賜姓為媯,謂胡公之前已姓媯,妄也。」
《楚世家》: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高辛氏之火正,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詩正義》曰:「《楚語》稱『顓頊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則黎為火正,高陽時也。言高辛者,以重黎是顓頊命之,歷及高辛,仍為此職,故二文不同也。黎實祝融,重為南正,而《楚世家》同以重黎為祝融,謬也。《世家》又云:『帝嚳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復居火正,為祝融。』《鄭語》以八姓為黎後者,以吳回系黎之後,復居黎職,故本之黎也。《左傳》:少皞氏有子曰重,顓頊氏有子曰黎,《史記》以重、黎為一人,又言以吳回為重黎,皆謬。」
蚡冒卒,弟熊達立,是為楚武王。《左傳正義》曰:「杜註:蚡冒,楚武王父。」不從《史記》。劉炫以《世家》規杜云:「蚡冒是兄,不得為父。」
莊王即位三年,伍舉入諫曰:「願進隱。」愚按:莊王時,有嬖人伍參,其子伍舉,在康王時。康王,莊王之孫。《呂氏春秋·審應覽》云:「荊莊王立三年,不聽而好讔。成公賈入諫曰:『願與君王讔。』」《新序》雲「士慶」,然則非伍舉也。
《燕世家》:孟軻謂齊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朱文公曰:「『或問:勸齊伐燕有諸?』《史記》蓋傳聞此說之誤。」
《三代世表》:稷、契皆為帝嚳之子,堯亦帝嚳之子。《左傳正義》曰:「《世族譜》取《史記》之說,又從而譏之。案鯀,則舜之五世從祖父也,而及舜共為堯臣。堯則舜之三從高祖,而妻其女。此《史記》之可疑者。」
《杞世家》:其殷後,則初封武庚於殷墟,復以叛而誅之,更命微子為殷後。《詩正義》曰:「《書序》、《微子之命》,是宋為殷後,成王始命之。《樂記》武王投殷之後於宋,其實武王之時,始封於宋,未為殷後也。成王命為殷後,當爵為公,地方百里。《史記》以為成王之時,始封微子於宋,與《樂記》又乖。」
《管蔡世家》:武王同母兄弟十人,蔡叔,周公弟也。《左傳正義》曰:「僖二十四年《傳》,富辰言文之昭十六國,蔡在魯上,明以長幼為次。賈逵等皆言蔡叔周公兄,故杜從之。」
聃季載,杜云:「毛叔聃。」又不數叔振鐸者,杜以振鐸非周公同母,故不數之。或杜別有所見,不以《管蔡世家》為說。
《魏世家》三十六年,惠王卒。《左傳後序》曰:「《古書紀年篇》:魏惠王三十六年改元,從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稱惠成王,卒即惠王也。疑《史記》誤分惠成之世以為後王年也。」朱文公曰:「惠、襄、哀之年,見於《竹書》明甚,《史記》蓋失其實。邵子《皇極》之書乃從《史記》而不取《竹書》。」
太史公曰:「天方令秦平海內,其業未成。魏雖得阿衡之佐,曷益乎?」《史通》曰:「論成敗者,當以人事為主。必推命而言,則其理悖矣。」
《趙世家》:趙朔娶晉成公姊為夫人。《左傳正義》曰:「案《傳》,趙衰適妻,是文公之女。若朔妻成公之姊,則亦文公之女,父之從母不可以為妻。且文公之卒,距此四十六年,莊姬此時尚少,不得為成公姊。賈、服先儒皆以為成公之女,故杜從之。」
屠岸賈誅趙氏,殺趙朔、趙同、趙括。又云:「公孫杵臼取他兒代武死,程嬰匿武於山中,居十五年。」《左傳正義》曰:「欒書將下軍,則於時朔已死矣,不得與同、括俱死也。晉君明,諸臣強,無容有屠岸賈輒廁其間,如此專恣。」呂成公曰:「《史記》失於傳聞之差。是時晉室正盛,而雲『索莊姬子於宮中』,晉宮中自有紀綱,不容如此。趙朔已亡,而雲『與同、括同時死』。以二者考之,見其誤。」
《孔子世家》,王文公曰:「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處之《世家》,仲尼之道不從而大;置之《列傳》,仲尼之道不從而小,而遷也,自亂其例。」淇水李氏曰:「欲尊大聖人而反小之,其所以稱夫子者,識會稽之骨,辨墳羊之怪,道楛矢之異,測桓、釐之災。斯以為聖而已矣,何其陋也!」《皇王大紀》曰:「遷載孔子言行,不得其真者尤多。」
《伯夷傳》,朱文公曰:「孔子謂求仁得仁,又何怨?《傳》但見伯夷滿身是怨。」致堂胡氏曰:「叩馬之諫,孔氏未嘗及也。」程子曰:「《史記》所載諫詞,皆非也。武王伐商,即位已十一年矣,安得父死不葬之語?」
《仲尼弟子傳》: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通鑑外紀》曰:「戰國之時,齊、魯交兵者數矣,一不被伐,安能存哉?田氏弱齊,一當吳兵,安能亂哉?吳不備越而亡勝齊,安能破哉?四卿擅權,晉以衰弱,修兵休卒,安能強哉?越從吳伐齊,滅吳乃強,此安能伯哉?十年之中,魯、齊、晉未嘗有變,吳、越不為是而存亡,遷之言華而少實哉!」
有若狀似孔子,共立為師。宋景文公曰:「此鄒、魯間野人語耳。觀《孟子》書,則始嘗謀之,後弗克舉,安有撤坐之論乎?」
宰予與田常作亂,龜山楊氏曰:「田常為亂於齊,齊君蓋弗勝也。宰予附田常,則誰得而殺之?使其為齊君而死,則予何罪焉?當是時,有闞止,字子我,死于田常之亂,是必傳之者誤而為宰我也。」
《孟子列傳》:梁惠王謀欲攻趙,孟軻稱大王去邠。葛氏曰:「於《孟子》無所見,但有對滕文公之語。」
《刺客傳》,說齋唐氏曰:「諸侯棄甲兵之讎,為盟會之禮,乃於登壇之後,奮匕首而劫國君,賊天下之禮者,非沫乎?君臣之義,有死無隕,專諸感公子光之豢養,而親剚刃於王僚,賊天下之義者,非諸乎?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政才終母之年,遂殺身以為仲子,賊天下之仁者,非政乎?樊將軍以困窮歸燕丹,軻說取其首以濟入秦之詐,賊天下之信者,非軻乎?以賊禮賊義賊仁賊信之人,並列於《傳》,又從而嗟嘆其志,不亦繆哉?豫子以不忘舊君,殺身而不悔,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乃引而置諸四子之間,不亦薰蕕之共器乎?」
《張叔傳》未嘗言案人,呂成公曰:「景帝誅晁錯,時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敺,劾奏錯之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廷尉敺,即張敺也,安得為不案人哉?則敺固謹於細而略於大也。」
《商君傳》趙良曰:「五羖大夫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呂成公曰:「秦穆納晉惠,在僖九年;納晉文,在僖二十四年。相距十九年。」
《司馬相如傳》讚揚雄以為勸百而風一,江氏曰:「雄後於遷甚久,遷得引雄辭何哉?蓋後人以《漢書贊》附益之。」
《滑稽傳》,韓、魏處戰國之時,而雲其君陪楚莊王葬馬。《史通》謂:以後為先。
《貨殖傳》子贛廢著鬻財,《史通》曰:「太史公述《儒林》,則不取游、夏之文學;著《循吏》,則不言冉、季之政事。至於《貨殖》為傳,獨以子貢居先。成人之美,不其缺如。
《酷吏周陽由傳》:與汲黯俱為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漢書》作「馮」。呂成公曰:「吾觀汲黯,廷折公孫弘,質張湯,揖衛青,所謂眼高四海,空無人者也。彼周陽由,孤豚腐鼠,何足以辱同車,而反謂黯不敢均茵馮?班固之陋至此。」愚按:班史實本於《史記》。
《自序》: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夾漈鄭氏曰:「湯、武仗大義,平殘賊,《易》謂順天應人,烏可與陳涉同日而並議哉?」
獵儒、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紀,絕惠王利端,作《孟子荀卿傳》。鄭氏曰:「孟子距楊、墨,荀卿亦非墨子,儒、墨固異矣,豈嘗獵其遺文哉?」
仁者有乎,義者有取焉,作《遊俠傳》。鄭氏曰:「遊俠之徒,未足為煦煦孑孑之萬一,況能當仁義之重名乎?」
太史公論六家之要指,西山真氏曰:「列儒者於陰陽、墨、名、法、道家之間,是謂儒者,特六家之一爾。而不知儒者之道,無所不該。五家之所長,儒者皆有之;其短者,吾道之所棄也。談之學本於黃、老,故其論如此。」
《封禪書》,《皇王大紀》曰:「自史遷載管仲言,上古封禪之君七十有二,後世人主希慕之,以為太平盛典。然登不遍於四岳,封非十有二山。入懷宴安,不行五載一巡守之制;出崇泰侈,無納言計功行賞之實。鐫文告成,明示得意,而非所以教諸侯德也。泥金檢玉,遂其侈心,而非所以教諸侯禮也。心與天道相反,事與聖人相悖,故太平之典方舉,而天災人禍隨至者多矣。」梁許懋曰:「燧人之前,世質民淳,安得泥金檢玉?結繩而治,安得鐫文告成?是故考《舜典》,可以知後世封禪之失;稽懋言,可以知史遷著書之謬。」
《魯世家》開金縢書,呂子進曰:「考之於《書》,啟金縢之書,在周公未薨前,而無揃蚤事。此蓋一事,傳之者不同耳。」
《張釋之傳》:事孝文帝,十歲不得調。張廷尉事景帝,歲余為淮南王相。洪氏曰:「《漢百官公卿表》:文帝即位三年,釋之為廷尉。至十年,書廷尉昌、廷尉嘉又二人,凡歷十三年,景帝乃立,而張敺為廷尉。則是釋之未嘗十年不調,及未嘗以廷尉事景帝也。」
《匈奴傳》:夏道衰,公劉變於西戎。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王氏曰:「自后稷三傳而得公劉,自亶父三傳而武王滅商,則公劉在夏之中衰,而亶父宜在商之季世,不啻五六百年。而曰三百歲,未知何所據?」
秦穆公得由余,西戎服於秦。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以《左氏》考之,魯文公三年,秦始霸西戎。《史記》差一年。襄公四年,晉魏絳和戎,裁五十餘歲。
《田敬仲世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史通》曰:「田常見存,而遽呼以諡,此之不實,昭然可見。」蘇氏曰:「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
《周本紀》:秦取九鼎寶器,而遷西周君於憚狐。《秦始皇本紀》: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潏水李氏曰:「是時泗水在彭城宋之分,九鼎何緣而至宋?夫取九鼎者,秦昭襄王也。始皇乃莊襄之子也,世數年歲相去不遠。始皇東遊過彭城,於泗水欲出周鼎,竟不得。兩說牴牾如此。」
《宋世家》:襄公之時,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殷所以興,作《商頌》。曹氏曰:「自戴公至襄公,凡一百五十有一年,正考甫既佐戴公,而能至於襄公之時作《頌》,何其壽耶?」朱氏曰:「太史公蓋本《韓詩》之說。《頌》皆天子之事,非宋所有。其辭古奧,亦不類周世之文。」
《殷本紀》曰:「微子數諫紂,不聽,乃與太師、少師謀,遂去。比干強諫而死,箕子佯狂為奴,而後太師、少師挾其祭樂器,以奔於周。武王乘此東伐。」劉氏度。曰:「以《書》考之,太師即箕子也,少師即比干也。若已殺比干,囚箕子,則所謂太師、少師奔周者,又何人也?」《宋世家》曰:「箕子不忍彰君之惡,乃佯狂為奴。比干見箕子諫不聽,乃直諫而死。微子曰:『義可以去矣。』於是太師勸微子遂行。及武王伐商,微子遂持其祭器,造於軍門,肉袒面縛,以降於周。」今以《論語》考之,微子則先去,箕子奴次之,比乾死又次之。聖人之言固有次第,且微子已行矣,則武王伐商之際,何反歸於國,以自取面縛之辱也?蔡氏沉。曰:「按《左傳》,微子適周,乃在克商之後。所謂去者,特去其位而逃遁於外耳。」
《伯夷傳》: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者,可謂善人非邪?程子曰:「天道甚大,安可以一人之故,妄意窺測?如曰:『顏何為而夭?跖何為而壽?』皆指一人計較天理,非知天也。」
秦廢太后,逐穰侯。朱文公曰:「《經世書》只言秦奪太后權,蓋實不曾廢。」
《孔子世家》:匡人拘孔子益急,孔子使從者為寧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致堂胡氏曰:「穆公末,武子之子相已與孫良夫將兵侵齊,武子非老則卒矣。穆公卒,歷定公、獻公,凡三十七年。至靈公三十八年,而孔子來。使有兩武子則可,若猶俞也,其年當百有五六十矣,何子長之疏也?」
三年不蜚不鳴,《楚世家》謂伍舉進隱於莊王,《滑稽傳》謂淳于髠說齊威王。此一事而兩見,然莊王時嬖人伍參,見《左氏傳》。舉其子也,《新序》以為士慶,《呂氏春秋》以為成公賈,不言伍舉。
自序
一枕夢魂驚,千載風雲過,將古來英俊評跋。誰才能誰霸道誰王佐,只落得高冢麒麟臥。
【幺】百年身隙外白駒過,事無成潘鬢雙皤。既生來命與時相挫,去狼虎叢服低捋。
【滾繡球】時與命道不合,我和他氣不和,皆前定並無差錯。雖聖賢胸次包羅,待據六合,要並一鍋,其中有千萬人我,各有天時地利人和。氣難吞吳魏亡了諸葛,道不行齊梁喪了孟軻,天數難那。
【倘秀才】舉伊尹有湯王倚托,微管仲無桓公不可,相公子糾偏如何不九合。失時也忘了家國,得意後霸了山河,也是君臣每會合。
【脫布衫】時不遇版築為活,時不遇荊南落魄,時不遇逾垣而躲,時不遇在陳忍餓。
【小梁州】男兒貧困果如何?擊缶謳歌。甘貧守分淡消磨,顏回樂,知足後一瓢多。
【幺】既功名不入凌煙閣,放疏狂落落陀陀。就着老瓦盆,浮香糯,直吃的徹。未醒後又如何。
【滾繡球】學劉伶般酒里酡,做坡仙般詩里魔,樂閒身有何不可。說幾句不傷時信口開合,折莫待憤悱啟發平科。見破綻呵閒榼,教人道我豪放風魔。由他似斗筲之器般看得微末,似糞土之牆般覷得小可,一任由他。
【醉太平】看別人揮鞭登劍閣,舉棹泛滄波,爭如我得磨跎處且磨跎。無名韁利鎖,攜壺策杖穿林落,臨風對月閒吟課。有花有酒且高歌,居村落快活。
【叨叨令】聽樵歌牧唱依腔和,整絲綸獨釣垂鈎坐,鋪苔茵展綠張雲幕,披漁蓑帶雨和煙臥。快活也麼哥,快活也麼哥,且潛居抱道隨緣過。
【一煞】也不學採薇自潔埋幽壑,不學舉國獨醒葬汨羅,也不學墨子回車,巢由洗耳、河老騰雲、許子衣褐,也不仰天長嘆,也不待相宣言,也不扣角為歌,卻回光照我,圖甚苦張羅。
【二】忘飡智士齊君果,不吐嫌兄仲子鵝。飽養雞豚,廣栽桃李,多植桑麻。剩種粳禾。蓋數椽茅屋,買四角黃牛,租百畝莊窠。時不遇也恁麼,且耕種置個家活。
【三】瓮頭白酒新醅潑,碗內黃齏坌醬和。詩里乾坤,杯中日月,醉醒由己,清濁從他。我量寬似海,杯吸長鯨,酒泛洪波。醉鄉寬闊,不飲待如何。
【四】忘憂陋巷於咱可,樂道窮途奈我何。右抱琴書,左攜妻子,無半紙功名,躲萬丈風波。看別人日邊牢落,天際驅馳,雲外蹉跎。咱圖個甚莫,未轉首總南柯。
【尾】既無那抱關擊柝名煎聒,且守這養氣收心安樂窩。用時行,舍時躲,居山村,離城郭。對樽罍,遠鼎鑊,黃菊東籬栽數科,野菜西山鋤幾陀。聽一笛斜陽下遠坡,看見縷殘霞蘸淺波。醉袖乘風鵬翼拖,蹇個臨溪鰲背馱。杲杲秋陽曝已過,淘淘清江濯幾合。骨角成形我切磋,玉石為珪自琢磨。華畫干將劍不磨,唾噀經綸手不搓。養拙潛身躲災禍,由恁是非滿乾坤也近不得我。
吾愛李太尉,崛起定中原。驍雄十萬兵,四面圍國門。
一戰取王畿,一叱散妖氛。乘輿既反正,凶豎爭亡魂。
巍巍柱天功,蕩蕩蓋世勛。仁於曹孟德,勇過霍將軍。
丹券入帑藏,青史傳子孫。所謂大丈夫,動合驚乾坤。
所謂聖天子,難得忠貞臣。下以契魚水,上以合風雲。
百世必一亂,千年方一人。吾雖翰墨子,氣概敢不群。
願以太平頌,題向甘泉春。
主人雕盤盤素絲,寒女眷眷墨子悲。乃言假使餳為之,
八珍重沓失顏色。手援玉箸不敢持,始狀芙蓉新出水。
仰坼重衣傾萬蕊,又如合歡交亂枝,紅茸向暮花參差。
吳蠶絡繭抽尚絕,細縷纖毫看欲滅。雪發羞垂倭墮鬟,
繡囊畏並茱萸結。我愛此絲巧,妙絕世間無,
為君作歌陳座隅。
登高望遠,周覽八隅。山川悠邈,長路乖殊。咸皮《墨子》,懷此楊朱。
抱影鵠立,企首踟躕。仰瞻翔鳥,俯視游魚。丹林雲霏,綠葉風舒。
造化絪縕,萬物紛敷。大則不足,約則有餘。何用養志,守以沖虛。
猶願異世,萬載同符。
余通籍三十餘年,官至極品,而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許可,老大徒傷,不勝悚惶慚赧。今將永別,特將四條教汝兄弟。
一曰慎獨而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養心之難,又在慎獨。能慎獨,冊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聰明睿智,皆由此出。莊敬日強,安肆日偷。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怠慢。則身強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既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人達人之人,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人一日所着之衣所進之食,與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饈,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神鬼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見識。為天下計,則必已飢已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墨子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勞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祇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
此四條為餘數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記之行之,並傳之於子子孫孫,則余曾家可長盛不衰,代有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