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塞外興波奸徒困俠士宮中對掌俠丐斗神僧

    芝娜低呼一聲,身軀如花枝亂顫,那第三柄飛刀失了準頭,插不正後腦下面的命門要害,卻刺着了上司的背心,「掙」的一聲,飛刀激起,最靠近土司的人是班禪活佛的代表,他不懂武功,猛然間見飛刀射到,慌不迭的低頭一閃,不料那飛刀之勢是斜飛而下,他這一閃,湊個正着,「吭嚏」一聲,飛刀插入了他的背脊,半截刀刃連着刀柄露在外面,顫動不休。

    法王揚袖一拂,立即一躍而前,以他武功之高,一伸手就能將芝娜拿着,但因忽見班禪的代表受了飛刀誤傷,這一來,饒他是「活佛」身份,也嚇得呆了,急忙先上去救護班禪的代表。芝娜一跳跳上神座,倏的撕開面紗,叫道:「我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刺上司是報父仇,與旁人無涉!」說時遲那時快。白教的四大護法弟子一涌而前,,為首的大弟子手指已觸及了芝娜白色的長裙,芝娜一說完話,伸手一拔拔出插在她肩上的那柄飛刀,倏的回刀向咽喉一刺,登時鮮血泉涌,軟綿綿地倚在佛像的身上,眼睛勉強掙開向堂下一望,又徐徐合上,臉上帶着滿意的也是痛苦的微笑。她臨死之前,在人叢中瞧見了陳天宇,陳天宇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她。

    開光大典,何等神聖莊嚴,卻忽然發生了血濺法壇之事,大殿上下人眾都驚得呆了,忽又見芝娜自殺,空氣死寂,猛然間不知是誰失聲駭叫,登時大家都驚叫起來,向外亂涌。這剎那,陳天宇要哭卻哭不出來。眼見芝娜的屍體慢慢倒下,只覺胸中熱血上涌、突間叫出聲來:「芝娜,芝娜!」不向後退,反想擠上前去,他是練過內功的人,被唐經天禁止他說話,胸中鬱積已久,這一下拼命大呼,在諸聲嗜雜之中,更顯得分外突出。唐經天急忙在他耳邊說道:「暫忍悲痛,休惹風波!」扯他疾向外走。陳天宇這時已失了知覺,渾渾燉飩地被唐經天着,任他擺布。

    殿上殿下,亂成一片。只聽得有人叫道:「土司已被刺死啦:」是土司的隨身武士檢查了土司的傷勢之後說的,土司披着護甲,他本身又練有紅教的外功,若不是飛刀剛剛插中他腦下三寸的命門要害,無論如何也不會斃命。

    眾人雖都料到土司必死,但聽得眾武士都齊聲吶喊,仍是驚心動魄,往外擁擠之勢更甚了。大殿外面的善男信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跟着騷動亂跑,就如一群被敵人追逐的敗兵一般,潮水般地往外涌。只聽得大殿上的俄馬登又高聲叫道:「快捉刺客的同黨呀!」唐經天正擠出了外面的月牙門、一個護法嘛突然將他截住!

    唐經天腳不停步,橫時一撞,那護法喇嘛大叫一聲,跌倒地上,後面人如潮湧,有幾個人在他身上踏過,待他爬起來時,唐經天與陳天宇早已鑽入人群之中,沒了蹤跡。

    白教法王雖在驚惶恐亂之中,仍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陳天宇那兩聲大叫,早已被他留意上了,但殿下人頭簇擁,陳天宇、唐經天二人穿的又是一般薩邊居民的服飾,急切間瞧不清他們的面目。這時見護法喇嘛被人打倒,法王急忙追了出來,指着月牙門大叫道:「閒入快快閃過兩邊,刺客的同黨是當中這兩小子!大家不准亂跑,原地站住!」

    法王一叫,果然把擠向月牙門的人流遏住,唐經天吃了一驚,心道:「這法王當真厲害!」正在盤算脫身之計,忽聽得有一個極熟悉的哈哈怪笑聲,有人叫道:「閒入閃開呀閃開,待我來瞻仰活佛!」正是金世遺的怪聲,唐經天來看開光大典,本來是為着撞金世遺,但這時卻無論如何不能停下與他相見了,趁着混亂再起,唐經天拉着陳天宇擠過了月牙洞門,百忙中回頭一瞥,只見法王已與金世遺斗在一起。唐經天莫名其妙,金世遺雖是玩世不恭,但竟敢在此時此地,向法王鬧事,那卻是連唐經天也絕對料想不到的事,不明他是為了何來?

    擠到外間,地方寬闊,唐經天拉着陳天宇迅速逃走,片刻就跑出寺門:沿着山後小徑奔逃,過了一支香的時刻,他們已逃到了噶爾那山的山背,人群都被隔在山前,連一點人聲都聽不到了。唐經天心中稍寬,在陳天宇的背心輕輕一拍,道:「陳兄醒來!」陳天宇兩眼呆呆地望着他,茫然無神,喃喃說道:「呀,芝娜,芝娜,而今我明白你為什麼去做聖女了。」唐經天道:「人死不能復生,我看這次亂子,只怕要生出極大的風波。你我還是趕快回衙,商量善後為好。」陳天宇仍是昏昏迷迷,似聽懂又似未曾聽懂,睜着眼睛說道:「我又不能將她的屍體領回埋葬,怎麼替她辦後事呀?」唐經天急道:「不是這個後事。」情知一時之間,說不明白,只得拖着陳天宇又跑。

    忽聽得有人用藏語冷冷說道:「你們鬧出了大事,就想一走了之麼?」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山樹後面,轉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印度僧人,右手握着一根碧色的竹杖,左手托着一個金盂缽,此人非他,正是以前來搶過金本巴瓶、被冰川天女打敗的那個苦行僧。另一個則是昨夜私探法王行宮的那個印度武士德魯奇,唐經天心中正在奇怪,他們怎麼這樣快就知道了?那苦行僧不由分說,就是一杖掃來,左手將金盂缽一翻,又向陳天宇迎頭罩下。

    唐經天見那金盂罩下,來勢極猛,怕陳天宇抵擋不住,橫肘一撞,施習絕妙的巧勁,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陳天宇撞得身形飛起,迅即左拳上擊,右掌橫削,左拳用的是大力金剛手的功夫,只聽得唱的一聲響,有如鐵錘擊鐘,那苦行憎孟缽一翻,缽頭朝外,一下子罩着了唐經天的拳頭,孟缽飛一般的旋轉,唐經天只覺得缽中隱隱有一股吸力,自己的拳頭竟然抽不出來,吃了一驚。但他究竟是天山派嫡傳弟子,絲毫也不慌亂,右掌一翻,用的是至剛至猛的「五丁開山」巨靈掌力,那苦行僧一杖掃來,被掌力一震,杖頭忽地翹起,乘勢戳唐經天胸口的「漩璣穴」,唐經天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化掌為拿,忽地從至猛至剛的「五丁開山」掌法變為剛柔並濟的大擒拿手,扇掌一抓,立刻將苦行僧的竹杖抓住。苦行僧也吃了一驚,急運內力往外奪杖,卻也奪不出來。這一來變成了苦行僧的竹杖被唐經天右掌所制,而唐經天左手的拳頭卻被苦行僧的金盂所制,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急切之間,誰都不能解脫,變成了僵持之局。德魯奇是這個苦行僧的師侄,知道師叔的脾氣,動手絕不要別人相助,但此時見唐經天武功太強,師叔頭頂上直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把心一橫,拼着事後被師叔責罵,解下纏在腰間的鋼索,呼的一抖,鋼索有如長蛇出洞,流星閃電般地掃到唐經天面門。

    若在平時,唐經天哪會把德魯奇放在心上,但此時他與苦行僧苦苦相持,誰都不能脫身,眼見鋼索飛來,競是無法閃避。陳天宇卻呆呆地站在道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唐經天一急,猛地大喝一聲,這一喝有如半空里突然打下一個焦雷,德魯奇窒了一窒,鋼索垂了下來,差三寸沒有打到唐經天,陳天宇被這一喝喝醒,飛身一躍,揮劍直取德魯奇。

    德魯奇見陳天宇疾如飛鳥,已自嚇了一跳,陳天宇凌空下擊,一招「倒挽銀河」,將德魯奇的鋼索盪開,再一招「大鵬展翅」,將德魯奇迫得手忙腳亂,待到身形落地,第三招「冰川飛恨」又到,這三招一氣呵成,正是冰川劍法中的精妙殺着,德魯奇哪裡抵擋得住,只聽得喇的一聲,德魯奇頭上的六角毗盧帽被陳天宇利劍削為兩半。

    唐經天大喜,心道:「陳天宇被困冰宮數月,反而因禍得福,當真是得益不淺。」心想德魯奇不是陳大字的對手,自己勝券在操,當下精神大振,右掌一牽一引,把那苦行僧身形牽動,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圈。

    唐經天眼見那苦行僧被自己的內力所迫,漸有支持不住之勢,正擬再運玄功,掙脫他的金盂吸力。忽聽得德魯奇嘰哩咕喀的用藏語說道:「你對意中人尚自無力保護,還逞什麼強替朋友助拳?」眼中發出冷冷的光芒,直盯着陳天宇的眼睛,陳天宇神智本來還未清醒,被他說話一刺,宛如利針刺到了心上,忽然掩面狂叫,跳過一邊,倚在樹上,叫道:「不錯,我連意中人都無法保護,何以為人?呀,芝娜呀芝娜,我對不起你了!」

    德魯奇道:「對呵,你好好哭一場吧!」忽地碟碟怪笑,鋼索一抖,又朝唐經天掃來,鋼索頭上的兩顆鋼珠叮嗎作響,眼見這一下非把唐經天打瞎不可,卻忽見唐經天與苦行僧兩人的身子都旋轉不休,越轉越疾,德魯奇竟分不出誰是師叔,誰是敵人,鋼索打到了兩人的頭上,又硬生生的收回,怕打錯了人。就在這剎那羊,忽聽得唐經天一聲長嘯,不知怎的,兩人的身形倏的分開,唐經天手上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長劍。德魯奇的鋼索正在兩人頭上盤旋,一認出了唐經大的身形,立刻掃下,那苦行僧大叫道:「小心!」德魯奇收索不及,哨的一聲,鋼索被唐經天的游龍寶劍削去了一截,索端的兩顆鋼珠也被削掉了。

    原來唐經天與那苦行僧相持了一個時辰,已悟出了苦行僧那個金盂缽之所以能吸住自己的拳頭,並不是因為這金盂缽是什麼「法寶」,而是因為盂缽急速旋轉所生的引力,這道理與急流湍中的漩渦能夠吞沒巨舟的道理相同。唐經天的天山派內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內功,比那苦行僧本就稍稍高出一籌,一悟出人制勝的妙理,知道拳頭不能向外拉,越向外拉就越要被它雄,於是被盂缽套着的拳頭也跟着旋轉,不過旋轉的方向卻外面盂缽旋轉的方向相反,這樣轉了兩轉果然脫了出來。而言行僧也趁着唐經天全力施為之·際,將竹杖奪出,脫離了唐天的掌握。

    唐經天知道這兩人一定還不肯干休,一脫困便立刻拔出遊龍寶劍,果然那苦行僧又撲了上來,左手竹杖,右手金盂,連走怪招,他吃了虧,再不顧平日單打獨鬥的規矩,索性指點德魯奇助他襲擊。這時兩人都不敢似適才的以內力相持(苦行僧因為知道唐經天勝於自己,而唐經天則顧忌德魯奇在旁),唐經天施展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連取攻勢,苦行僧則以竹杖點戳,分敵心神,而以金缽接唐經天的劍招。黃金的硬度勝於銅鐵,盂缽又厚,即算被游龍劍刺着,也不虞損壞,在兵器苦行僧並不吃虧。

    這苦行僧曾是冰川天女手下的敗將,按說也不是唐經天的對手。不過,情形又有點不同,冰川天女的兵器一——冰魄寒光劍和暗器,冰魄神彈正是這苦行僧的克星,而唐經天論起武功不輸於冰川天女,游龍劍卻制這苦行僧不住。

    德魯奇是那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的功力雖然遠遠不如唐驚天,也曾苦練過瑜咖的功夫,移形換步,巧妙敏捷。唐經天的劍招被苦行僧的金盂一一接去,騰不出寶劍來削德魯奇的鋼索,德魯奇便忽然從側面進攻,忽然又跑到唐經天背後襲擊,弄得唐經天不得不分神對付,常常要閃避德魯奇的偷襲。

    三人走馬燈似的旋轉,各展奇招妙着,轉瞬之間,鬥了一百來招,唐經天的攻勢受到牽制,漸漸處於下風。偷眼看陳天宇時,陳天宇仍是呆呆地倚在樹上,凝望着悠悠的白雲。唐經天既為自己着急,也為陳天宇可憐,心道:「他是性情中人,乍逢慘變,傷痛未過,怪不得如此了。」不忍催他相助。陳天宇在傷痛之中,即算催他,也未必能將他喚醒。

    唐經天迫處下風,苦行僧與德魯奇攻勢驟盛,只聽得「噹噹」兩聲,唐經天刺德魯奇的兩招,劍尖都刺到苦行僧的金盂缽上。德魯奇的鋼索抖得筆直,竟然當作長槍使用,刺唐經天的咽喉。唐經天霍地一個「鳳點頭」,鋼索從他的頭頂掠過,忽地又變作軟鞭使用,呼的一聲圈了回來;那苦行僧用金盂缽壓住唐經天的游龍劍,左手的綠竹杖也點到了唐經天小腹的「愈氣穴」。這兩招配合得精妙無倫,唐經天不論向哪方逃避都難以避過,唐經天吸一口氣,腳尖點地,平空拔起,背心後撞,他身上穿有金絲寶甲,準備硬接德魯奇的一鞭,同時也準備以閉穴的功夫,接苦行僧的竹杖點穴殺手。但這樣做實是危險之極,德魯奇的功力不高,那一鞭也許無甚傷害,苦行僧那一戳,卻是天竺的天魔杖法中最厲害的殺手,專破內家氣功,唐經天的閉穴功夫是否能挺住,那就在未可知之數了。

    正在鋼索竹杖夾擊而來,堪堪就要觸到唐經天身體之際,那苦行僧忽地一聲怪叫,竹杖不向前點,反而向後一個後翻,似乎給一股大力推了出去,站立不穩,急用竹杖支地,接連打了幾個大翻,滾下山坡。那德魯奇被唐經天背心一撞,身形也飛了起來,幸而他的瑜咖功夫也練到了第三段的境界,在空中一個轉身,學他的師叔樣子接連打了幾個筋斗,消去了唐經天反擊的內力,跟着師叔滾下山坡走了。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唐經天忽而脫險,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

    德魯奇是給唐經天撞跌的,但那苦行僧的竹杖並未觸及唐經天的身體,卻何以突然收杖不戳,而且好似被一股無形的潛力推開一般,難道是那苦行僧忽發慈悲,還是暗中有人相助?唐經天目送這兩人滾下山坡,倏忽不見,心中一片茫然,十分不解。

    忽聞得一聲極其清脆的笑聲,從林子裡發出,這笑聲十分熟悉,唐經天不假思索,身形急起,正待穿林而入,尋覓這發聲之人,忽地眼前彩色繽紛,一個花環從林中飛出,觸手沁涼,花環上還帶有露珠,好像剛剛編就。

    唐經天接了花環一看,上面用花枝結成四個小字:「速離薩迦」唐經天怔了一怔,這笑聲,這花環,這擲花環的手法,與自己上次在峨嵋山上尋覓冰川天女之時,所碰到的一模一樣,上唐經天以為那擲花環的人是冰川天女,但後來仔細思量,冰川天女又似乎沒有這種功力。今次唐經天知道冰川天女一定還沒趕到,擲花環的人斷乎不會是冰川天女了,那麼不是冰川天女又是誰呢?

    笑聲搖曳,從清脆響亮變為幽微,漸高漸遠,宛若遊絲裊然,若斷若續,但仍是音細而清。唐經天吃了一驚,只這剎那間,笑聲由近而遠,這人已經是在數里之外了,有這等本事人世上寥寥可數,唐經天心頭一動,叫道:「姨媽,姨媽!」這他才想到馮琳頭上。馮琳善會摘葉飛花的功夫,又天生一副淘氣的性情,最喜歡和小輩開玩笑,這兩次向自己擲花環的人,除了她絕無別人,只可笑自己以前只是記掛冰川天女,這樣容易料到的人竟沒有想到。

    唐經天叫了兩聲「姨媽」,笑聲去得更遠,聽不見。唐經天知道姨媽的脾氣,追也沒用。回頭看那花環,心道:「姨媽怎麼會來到此問,她為什麼叫我離開薩迎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當是姨媽開他玩笑。豈知馮琳自他二次離開天山,南下峨嵋時開始,就跟着他了,而這一次也並非只是開玩笑的。

    唐經天回過頭來,尋覓陳天宇,只見陳天宇蹲在樹上,正在樹枝在地上亂劃,地上歪歪斜斜的滿是「芝娜」二字。唐經天暗暗嘆了口氣,將他拉起,道:「走呵。」陳天宇茫然說道:「去哪兒?哪兒找得着芝娜?」唐經天沉聲說道:「芝娜是死了,她死後必然引起事情,你不替她料理,她死不瞑目。」陳天宇悚然一驚,醒了幾分,道:「怎麼料理?」唐經天道:「先要保重身子,回去我和你說。」兩人飛步奔回宣慰使的衙門,到內室坐定,唐經天替他把脈,見他六脈不調,肝脈尤其鬱結,知他是因傷痛過甚所至,若不善為調治,只怕他練成的那點內功根基,都要付之流水。

    唐經天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靜坐一會。」陳天宇試一靜坐,半晌又睜開眼睛說道:「怎能夠不想呵。」唐經天略一沉吟,毅然說道:「我教你如何不想。」傳了他一遍天山派修練內功的心法,學武之人,忽聞內功妙理,心中縱有何等大事,注意力也給移轉了。陳天宇試按唐經天所傳授的心法修練,但覺奧妙無窮,不知不覺地沉浸其中,那消半個時辰,便覺心地空明,果然百念不生,唐經天知道他這樣一坐,可以坐十二個時辰,便讓他在房中靜坐,自己悄悄走到外面打聽。

    這時府衙內已知道了喇嘛寺所發生的大事,人心浮動,唐經天將總管喚來,命他吩咐衙內人眾,不許外出,並小心巡視,不得鬆懈。直到傍晚時分,宣慰使陳定基才回到衙門。

    陳定基滿面憂慮的神色,愁眉不展,管家的吃了一驚,心道:「老爺生平經過多少風浪,也未曾見過似今日的驚憂。」陳定基叫管家的關上大門,加派二十名精壯兵丁在外面守衛,安排妥當之後,邀唐經天進內室密談。

    陳定基第一句話就問道:「宇兒呢?」唐經天將經過說了一遍,陳定基奇道:「宇兒的意中人就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嗎,我還以為是那個名字叫做幽萍的冰宮仙子呢。」幽萍曾在陳天字家中住過許多天,與陳天宇形跡親密,故此陳定基有此疑心。

    陳定基又嘆口氣道:「如此,事情就更不好了。」唐經天道:「怎麼?」陳定基道:「看來俄馬登就要掀起一場內亂。我把你們逃走之後喇嘛寺中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你吧,請你替我參詳參詳。」唐經天道:「你也瞧見我們嗎?」陳定基點了點頭,道:「你們雖換了藏人的服飾,豈能瞞過我的眼睛?當你們還未逃出出那月牙門的時候,法王追趕上去,我嚇得一顆心都幾乎跳了出來,忽然有一個古古怪怪的青年出來了,長得挺靈俊,相貌看來還有兩三分像宇兒呢。呀,這人真不知是吃了獅子的心還是豹子膽?他居然敢和活佛動手!」唐經天知道陳定基口中這個古怪的青年必是金世遺,急忙問道:「這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陳定基道:「這個人似大鳥一樣從屋檐上下來,活佛站在地上,衝着他就是一拳,說也奇怪,拳頭還差着老遠,只是凌空一擊,少年就似給人推了一把的,又折回屋檐上,接着又下來,法王衝着他又是一拳,他又折回原處,如是者三次之多,這時法王的四大弟子都己跳上屋檐,採取了包圍之勢。」

    唐經天道:「那法王呢?」陳定基道:「四大弟子跳上屋頂,顯出十分慎重的樣子,如臨大敵,從四方慢慢合圍,法王還站在屋檐底下,向着那少年的身影,接連猛擊數拳,少年不敢跳下來,只見法王每擊一拳,那少年身子就搖晃一下,眼見那四大弟子就要捉着他了,法王突然也晃了一下,一拳將發未發,忽地嘆了口氣,揮揮手道:『讓他走吧!』那少年一聲長笑,在四汰弟子包圍之中,身子凌空飛起,一霎眼就到了另一間屋面,端偽是疾如鷹隼,倏忽跳過幾重瓦面,看不見了。大殿上僧俗官員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是活佛大顯神通,有的說那少年是剎支利魔的化身下世。故意來試白教法工的法力的。」喇嘛教的神話,剎支利魔是與佛祖對敵的一個惡魔,被佛祖幽禁在恆河河底。白教法王拿不住他,可見法力也是有限。說這些話的多半是黃漱喇嘛的僧官。」

    唐經天心中好生驚詫,想道:「這白教法王用的是隨山打牛的百步神拳,自足以震世駭俗。金世遺的武功頂多只能與法王打個平手,他怎麼能在法王神拳猛擊之下,四大弟子包圍之中,安然脫身而去?。難道另有什麼人暗中相助他麼?聽陳定基所說的情形,法王似是被什麼高人暗中警告了。這不出面的高人又是誰呢?」清經天怎麼也猜想不到,這個暗助金世遺的人又是他的姨母馮琳。

    陳定基續道:「再說大殿上的事情。沁布藩王的女兒……」唐經天接口說道:「她名叫芝娜。」陳定基點點頭道:「芝娜刺死了土司,立刻拔刀自刎,這樁事你們己見到了。芝娜自刎之後,俄馬登就過來將她的面紗完全撕開,忽然叫道。你們過來看,這個沁布藩王的女兒,原來就是以前偷進土司家中偷馬縱火的女賊。』土司帶來的人都擁上去看,有一大半認得,紛紛議論。俄馬登又衝着我笑道:『陳大人,這也就是你以前極力懇求土司,保釋的那個女賊呢!』俄馬登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我正想回說:『那是你請我保釋的』法王率領四大弟子已從下面走上來,俄馬登和土司的人忽然搶了土司與芝娜的屍體,又說動了達賴活佛的代表,將受傷的班撣活佛的代表也一併帶走了。俄馬登臨走時大聲疾呼,說要替土司報仇,叫土司的人跟着他急速回府,白教法王也不便阻攔,眼見他洋洋得意的與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走出寺門,真不知他要鬧出何等亂子?」

    唐經天大吃一驚,道:「俄馬登的來歷我不知道,但看這情形,他是存心要在西藏搞起一場暴亂。陳大人,你應該趕快修書報告福康安。」陳定基也覺得只能如此做了,正在修書,忽聽得門外已是鬧聲大作。

    管家的進來報道:「俄馬登率領一大隊藏兵,已將衙門團團圍住了。」陳定基苦笑道:「這俄馬登與我何仇何恨?來得這般快,難道還怕我這朝廷命官逃走不成?」與唐經天走上女牆的城樓一看,只見俄馬登陪着土司的夫人在牆下大罵,四大涅巴分列左右,那印度昔行憎和德魯奇也在軍中。俄馬登把手一樣,眾醞兵高聲叫道:「把漢官斬盡殺絕,把漢人都趕出去。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都是到西藏來搗亂的。」

    陳定基在城牆上向上司的夫人施禮,道:「貴土司被刺,真是不幸之事。本宣慰使謹致悼念之意。但貴上司被刺,與我何於?敢問夫人領兵前來,所為何事?這事情又怎麼能遷怒所有漢人?」土司夫人裁指哭罵道:「陳定基你休得假撇清,這女賊若不是你們唆使的,當年你為什麼替她保釋,你兒子又怎肯捨命救她?」俄馬登接口罵道:「我們西藏的事情自己會理,要防們漢人來作什麼?你們這次唆使一個女賊出來行刺,教她冒充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分明是想挑起西藏的內亂,好讓你們漢人漁翁得利,實行分而治之之計,不把你們趕走,咱們西藏休得平安。」

    陳定基這一氣非同小可,分明是俄馬登藉端生事,想挑起西藏的叛變,卻反而誣賴了他。正待正言斥責,俄馬登拉開五石大弓,喝道:「你們父子就是殺土司的主使人,還辯什麼?看箭!」唆的一箭射來,唐經天身形一晃,攔在陳定基的面前,雙指一柑,把那支利箭柑住,喝道:「無恥好徒,你也看箭!」雙指一彈,那支利箭飛了回去,比用弓弦射出還更厲害。俄馬登急忙縮頭,用大弓一擋,僻啦一響,那張大弓竟被射斷!俄馬登慌得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進入叢之中,仍自大聲喝道:「放箭!」頃時千箭齊發,藏兵勇猛進攻。

    唐經天舞劍擋箭,保護陳定基走下女牆,然後親自指揮,衙門內的兵丁只有一百多人,而圍攻的藏兵起碼也有一千,幾乎匡以一當十,幸而這一百多人都曾經過陳天宇的訓練,而宣慰陵衙門重修之後,建築也很鞏固,藏兵雖多,急切之間,卻是眶以攻下。藏兵們幾次用雲梯強攻,都被唐經天折斷梯子,但胄經天也不願殺傷藏兵,只是盡力把他們的攻勢遏止。

    如是者圍攻了一日一夜,雙方都筋疲力竭,唐經天在這一日一夜之中,沒有睡過片刻,亦感難以支持,到第三日早上,藏兵忽然撤退了一半,唐經天奇道:「我正怕他增兵再攻,怎麼他反而減兵?莫非俄馬登又有什麼詭計?」看那些藏兵只是列陣圍住,卻並無進攻的跡象。俄馬登和德魯奇亦已不在軍中,唐經天正在思疑,忽見一條人影從東面空隙之地疾奔而來。

    這時正是拂曉時分,人影還未能看得真切,那些藏兵不知是友是敵,一時間倒不敢攻擊,那人影來得極快,倏忽間已越過兩隊藏兵,這時才看清楚來的是個四十多歲書生裝束的人,守着牆頭的兵丁也已有一大半認得出來,高聲叫道:「是蕭老師!」蕭青峰以前在衙門教書時,形貌衰老,活像個手無擅雞之力、科場失意的老儒生,眾兵丁見他,口此矯捷,都不禁嘖嘖稱異。

    藏兵這時也看清楚了,紛紛攔截。蕭青峰拂塵起處,碰着的藏兵立即倒地,藏兵不知道這是「拂穴」的功夫,以為是妖法,下敢再追。苦行僧急忙奔出,蕭青峰跑得快,他跑得更快,三伏三起,口箭離弦,倏忽追到了蕭青峰的背後。唐經天知道蕭青峰不是苦行僧的對手,把手一揚,急忙發出兩支天山神芒,苦行僧用金盂缽一擋,只聽得「噹噹」兩聲,金星飛濺,苦行僧一看,只見兩支天山神芒都射入了盂缽之中,深入數寸,不禁大吃一驚:天下竟有這樣厲害的暗器,能夠穿過黃金!饒他的瑜珈工夫已練至將近最高境界,也自生怯意。

    苦行僧被天山神芒一阻,蕭青峰已躍上牆頭。唐經天候他喘息過後,問道:「蕭老師,你幾時來的?」蕭青峰道:「我在峨嵋山金光寺送冒大俠下土之後,立即趕來,算來你比我早走一大半。」唐經天忙道:「冰川天女呢?」蕭青峰道:「她為武當派門戶之事,尚須料理,所以與呂四娘一道,要遲我兩天才能動身。」唐經大沉吟想:「冰川天女的輕功遠勝於蕭青峰,即使遲兩天動身,這時也該趕到了,難道又有什麼變故麼?」問道:你到了薩迦多久了?」蕭青峰道:「昨天到的。你不是說叫我找天宇打聽我娘子的下落麼?我一到薩迦,當日便想來此,包圍得緊,直到現在才覓得機會進來。天宇呢?」唐經天道:「說來話長,他正在裡面靜養,你先說說,外面怎麼樣了?」蕭青峰道:「外面亂得很呢!聽說俄馬登唆使達賴班禪的代表,說白教法王的聖女竟然連班禪的使者也敢用飛刀刺傷,這乃是對黃教喇嘛大大的侮辱,他們要叫達賴班禪派兵來驅逐白教,只怕又要捲入一場宗教戰爭。」

    唐經天吃了一驚,他初時以為俄馬登只是想驅逐漢人,如是看來,竟是到處亂點火頭,想把西藏弄成糜爛之局,真不知其心何居?蕭青峰道:「喇嘛廟也有藏兵監視了。但他們忌憚法王,還不敢胡鬧。只是聽說俄馬登還想到印度的喀林邦和尼泊爾這兩個地方去,請外兵來幫忙他統一西藏。」唐經天道:「這回如何是好?須得趕快派人送信給福康安,派救兵來。」可是派誰送信?卻無適當人選,正在躊躇,忽見外面藏兵兩邊分開,俄否登陪着兩個白教喇嘛乘着一匹白象走來。

    正是:

    藏邊忽見風波惡,大禍彌天孰與平?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