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天龍八部 第二十八回 草木殘生顱鑄鐵(8)

游坦之涉水而過,循着焦線追去。只見焦線通向前面山呦。他鼓氣疾奔,山頭盡處,赫然是一座構築宏偉的大廟。

他快步奔近,見廟前匾額寫着「敕建憫忠寺」五個大字。當下不暇細看廟宇,順着焦線追去。那焦線繞過廟旁,通向廟後。但聽得廟中鐘磬木魚及誦經之聲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課。他頭上戴了鐵罩,自慚形穢,深恐給寺僧見到,於是沿着牆腳悄悄而行,見焦線通過了一大片泥地,來到一座菜園中不會有什麼人,只盼蠶兒在吃菜,便可將捉來,走到菜園的籬黎笆之處,聽得園中有人在大聲叱罵,他立即停步。

只聽那人罵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規矩,一個人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擔心了半天,生怕你從此不回來了。老子從崑崙山巔萬里迢迢的將你帶來,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對待你一片苦心。這樣下去,你還有什麼出息,將來自毀前途,誰也不會來可憐你。」那人語音中雖甚惱怒,卻頗有期望憐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誨頑劣的子弟。

游坦之尋思:「分說什麼從崑崙山巔山萬里迢迢的將他帶來,多半是師父或是長輩,不是父親。」悄悄掩到籬笆之旁,只見說話的人卻是是個和尚。我和尚肥半已極,身材即又矮,宛然是個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一望,又驚又喜,那矮胖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條透明的大蠶。

這矮胖和尚的長相已是甚奇,而分居然以這等口吻向那條蠶兒說話,更是匪夷所思。那蠶兒在地下急速遊動,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無形的牆壁,便即轉頭。游坦之凝神看去,見地下畫着一個黃色圓圈,那蠶兒左衝右突,始終無法越出圈子,當即省悟:「圓圈是用藥物畫的,這藥物是那蠶兒煞星。」

那矮胖和尚罵一陣,從懷中掏出一物,大啃起來,卻是煮熟的的羊頭,他吃得津津有味,從柱上摘下一個葫蘆,撥開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嚕嚕的喝個不休。

游坦之聞到酒香,知道葫蘆里裝的是酒,心想:「原來是酒肉和尚。看來這條蠶兒是他所養,而且他極之寶愛,卻怎麼去盜了來?」

正尋思間,忽聽得菜園彼端有人叫道:「慧淨,慧淨!」那矮胖和尚一聽,吃一驚,忙將羊頭和酒葫蘆,在稻草堆中一塞,只聽那人叫:「慧淨,慧淨,你不去做課,躲那裡去啦?」那矮胖和尚搶起腳邊的一柄鋤頭,手忙腳亂的便在菜畦里鋤,應道:「我在鋤菜哪。」哪那人走了過來,是個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課晚課,人人要做!什麼時候不好鋤菜,卻在晚課時分赤鋤?快去,快去!做遠晚課,再來鋤菜好了。在憫忠寺掛單,就得守憫忠寺的規矩。難道你少林寺就沒廟規家法嗎?」那名叫慧淨的矮胖和尚應道:「是!」放下鋤頭,跟着他去了,不敢回頭瞧那蠶兒,似是生怕給那中年和尚發覺。

游坦之心道:「這矮胖和尚原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個個身有武功,我偷他蠶兒,可得加倍小心。。」等二人走遠,聽四下悄悄地,便從籬笆中鑽了進去,只見那蠶兒兀自在黃圈中迅速遊走,心想:「卻如何捉它?」呆了半晌,想起了一個法子,從草堆中摸了那葫蘆出來,搖了一搖,這還有半葫蘆酒,他喝了幾口將殘酒倒入了菜畦,將葫蘆口慢慢移向黃線繪成的圓圈。葫蘆口一伸入圈內,那蠶兒嗤的一聲,便鑽入葫蘆。游坦之大喜,忙將木塞塞停僦住葫蘆口子,雙手捧了葫蘆,鑽出籬笆,三腳兩步的自原逃回。

離憫忠寺不過數十丈,便覺葫蘆冷得出奇,直比冰塊更冷,他將葫蘆從右手交到左手,又從左交到右當真奇寒徹骨,實在拿捏不住。無可施,將葫蘆頂在頭上,這一來可更加不得了,冷氣傳到鐵罩之上,只凍得他胸袋疼痛難,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結成了冰。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帶,縛在葫蘆腰裡,得在手中,腰帶不會傳冷,方能提着。但冷氣還是從葫蘆上冒出來,片刻之間,葫蘆外便結了一層白霜。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