驊騮失其主,羸餓無人牧。
向風嘶一聲,莽蒼黃河曲。
蹋冰水畔立,臥雪冢間宿。
歲暮田野空,寒草不滿腹。
豈無市駿者,儘是凡人目。
相馬失於瘦,遂遺千里足。
村中何擾擾,有吏征芻粟。
輸彼軍廄中,化作駑駘肉。
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
萬緣皆已消,此病獨未去。
每逢美風景,或對好親故。
高聲詠一篇,恍若與神遇。
自為江上客,半在山中住。
有時新詩成,獨上東岩路。
身倚白石崖,手攀青桂樹。
狂吟驚林壑,猿鳥皆窺覷。
恐為世所嗤,故就無人處。
清歌且罷唱,紅袂亦停舞。
趙叟抱五弦,宛轉當胸撫。
大聲粗若散,颯颯風和雨。
小聲細欲絕,切切鬼神語。
又如鵲報喜,轉作猿啼苦。
十指無定音,顛倒宮徵羽。
坐客聞此聲,形神若無主。
行客聞此聲,駐足不能舉。
嗟嗟俗人耳,好今不好古。
所以綠窗琴,日日生塵土。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廬山多桂樹,湓浦多修竹,東林寺有白蓮華,皆植物
之貞勁秀異者,雖宮囿省寺中,未必能盡有。夫物以
多為賤,故南方人不貴重之。至有蒸爨其桂,剪棄其
竹,白眼於蓮花者。予惜其不生於北土也,因賦三題
以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