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溝不割新亭毀,南兵百萬刲羊豕。九江夜盜魚鑰行,金川門開鼓聲死。
袈裟瓶缽嗣皇髡,忠臣十族飄冤魂。高皇鍾虡幸無恙,不歸異姓歸宗藩。
九鼎遷移太倉卒,燕山峨峨建宮闕。銷鋒鑄鋸一鍾成,要比銅人高突兀。
當年殺戮成丘墟,憑仗佛力相懺除。《金剛》《華嚴》八十卷,蒲牢腹背分明書。
一字懺除一冤命,字少冤多除不竟。鐘聲夜發老狐鳴,頭戴髑髏暗中聽。
祇今事往三百年,零落草棘依荒煙。紅牆碧瓦半銷毀,道傍翁仲行人憐。
憶昔索銅山海竭,懸鐘十丈龍頭楔。銘勛不紀道衍功,釁塗即用齊黃血。
沈生字體平不頗,銀鈎鐵畫星駢羅。寧知青史但一字,比較鐘鼎尤難磨。
骨肉相殘悲已事,憾留此鍾閱三世。樂安州外見俘王,南城宮中伴幽帝。
此時老佛西南行,荒陬一卷《楞嚴經》。歸葬西山不封樹,到今談者淚縱橫。
金石壽長人不能,彈指千年多廢興。君不見米脂賊來箭如雨,原廟編鐘散無主。
萬歲山頭悲尺組,帝子王孫無處所,血濺長陵一抔土。
天音雷奮蟄,地籟風號穴。鳳鳴覽德輝,鴂啼催暮節。
東風吟百鳥,不獨梁間鳦。寒蟬與蟋蟀,感秋復悲栗。
氣化使之然,機至不容遏。此或緣知覺,相將弄喉舌。
石竅本無聲,水行殊瀄汩。忽然相擊觸,無心中音律。
信知天地間,至妙難理詰。人聲得精微,寄興尤恍惚。
中心良霧郁,衝口自風發。但伸所欲言,豪聖莫能屈。
在昔周詩亡,始有獲麟筆。刪定無聖人,風謠乃遺逸。
況乏輶軒采,貞淫誰纂述。古今有遷變,何曾昔韻歇。
正聲本無恙,文士自爭奪。特起求名徑,真詩乃淪沒。
此道宋元時,猶未事傾軋。原體本騷人,後來俱派別。
英雄當運會,各與時相匹。譬如喚晴鳩,亦有知雨鷸。
那將堂上竽,遽厭堂下瑟。有明弘正時,何李氣蓬勃。
師資浣花叟,餘子遭割截。遂鉗萬人口,攘臂稱渠帥。
才高任軒輊,流弊始紛出。浸淫嘉隆後,壇坫益增設。
同流合涇渭,仇仇分吳越。王李及徐袁,操刀起相殺。
古詩丁厄運,古句肆批抹。彈指百年間,詩場三喋血。
流傳到今日,狡獪又一術。各懲門戶非,萬象思囊括。
藉口愛前人,其實事剽竊。遂驅後來秀,點鬼而祭獺。
狴牢錮情性,音形圖仿佛。刻舟信可求,未苗已先揠。
河洛天地中,真聲宜未絕。劉子不羈人,心細膽雄拔。
披讀古人書,落華將討實。向者攜手時,議論何明豁。
風詩有正變,天然任流溢。先須覷大幽,元關闖窋窡。
然後颺九天,風雷共吹吷。寄我五字詩,字字紙上活。
直如排霜筠,曲似拗勁鐵。我詩但意造,無文空真質。
本乏求名心,信口無爬櫛。文章在吾輩,於技等豪末。
讀書不明道,哆口徒浪說。縱令言語工,根源已先失。
而況窈古錦,紛紛爭割裂。請觀古人門,千秋何嵽嵲。
自來爭名輩,頸漲面騂熱。赭山求楮竹,不能供紙札。
盛氣凌前人,何曾躋毫髮。我作不鳴蟲,冬寒墐房室。
談稀舌本強,因君偶棖撥。遂敲古瓦冰,含豪濡禿鬝。
懷君結隱處,汝水前盪潏。籬落蚤煙開,衡門數峰雪。
想見捋吟須,搖頭聳山骨。何當塵土手,往結凌波襪。
報章比芝菌,驚雷出枯櫱。更待新詩來,披襟弄明月。
陶公臥北窗,夢寐無今人。豈惟無今人,頹然非此身。
何處無北窗,臥者少真淳。胸中失佳趣,几榻俱埃塵。
吾子雖今人,宛然葛天民。攜枕入華胥,遂卜紫桑鄰。
蕭條掩三徑,松菊相與春。可知夢醒間,莊蝶孰為真。
偶然南風來,吹墮漉酒巾。
今日江頭風勢苦,黑雲從風散為雨。波聲撼塌邾子城,濤頭徑射白龜渚。
猶似周郎萬騎橫江來,千艘撇■聞驚雷。咫尺南北不可辨,際天煙焰紛成堆。
舟子系纜垂楊陌,忽見峭壁鑱天地崩坼。髯蘇一去青山閒,老子今朝散輕策。
崔嵬亭子江之濱,壁上二賦猶鮮新。人間風月不可駐,天上來此閒仙人。
秀骨疏髯脫囹圄,詩不能茹酒不吐。吹唇沸地群狐狂,遣作江山文字主。
東坡黃桑手自種,廢壘蓬蒿耜親舉。平生食飽愛閒行,涴壁污牆到氓戶。
武昌樊口丹楓稠,載酒還作凌雲遊。清波白月在人世,素心孤鶴橫天浮。
忽憶美人思魏闕,自驚流落天南州。我拜遺像空山陬,岩桂慘澹枝相樛。
悲風入座髯颼飀,大江茫茫東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