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儀征鹽船火,壞船百有三十,焚及溺死者千有四百。是時鹽綱皆直達,東自泰州,西極於漢陽,轉運半天下焉,惟儀征綰其口。列檣蔽空,束江而立。望之隱若城廓。一夕並命,郁為枯臘,烈烈厄運,可不悲邪!
於時玄冥告成,萬物休息。窮陰涸凝,寒威凜栗。黑眚拔來,陽光西匿。群飽方嬉,歌咢宴食。死氣交纏,視面惟墨。夜漏始下,驚飆勃發。萬竅怒號,地脈盪決。大聲發於空廓,而水波山立。
於斯時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星星如血,炎光一灼,百舫盡赤。青煙睒睒,熛若沃雪。蒸雲氣以為霞,炙陰崖而焦爇。始連楫以下碇,乃焚如以俱沒。跳躑火中,明見毛髮。痛謈田田,狂呼氣竭。轉側張皇,生塗未絕。倏陽焰之騰高,鼓腥風而一吷。洎埃霧之重開,遂聲銷而形滅。齊千命於一瞬,指人世以長訣。發冤氣之焄蒿,合游氛而障日。行當午而迷方,揚沙礫之嫖疾。衣繒敗絮,墨查炭屑,浮江而下,至於海不絕。
亦有沒者善游,操舟若神。死喪之威,從井有仁。旋入雷淵,並為波臣。又或擇音無門,投身急瀨,知蹈水之必濡,猶入險而思濟。挾驚浪以雷奔,勢若隮而終墜。逃灼爛之須臾,乃同歸乎死地。積哀怨於靈台,乘精爽而為厲。出寒流以浹辰,目睊睊而猶視。知天屬之來撫,慭流血以盈眥。訴強死之悲心,口不言而以意。若其焚剝支離,漫漶莫別。圜者如圈,破者如玦。積埃填竅,攦指失節。嗟狸首之殘形,聚誰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余之白骨。嗚呼,哀哉!
且夫眾生乘化,是雲天常。妻孥環之,氣絕寢床。以死衛上,用登明堂。離而不懲,祀為國殤。茲也無名,又非其命,天乎何辜,罹此冤橫!遊魂不歸,居人心絕。麥飯壺漿,臨江嗚咽。日墮天昏,淒淒鬼語。守哭迍邅,心期冥遇。惟血嗣之相依,尚騰哀而屬路。或舉族之沉波,終狐祥而無主。悲夫!叢冢有坎,泰厲有祀。強飲強食,馮其氣類。尚群游之樂,而無為妖祟!人逢其凶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為而至於此極哉!
江上愁心送客時,秋風裊裊動相思。武昌無限新栽柳,偏向章台折一枝。
依然被底有餘溫,尚恐輕寒易中人。最是夢回呼不應,昏鐙落月共棲神。
花開金谷幾經春,一曲清歌委路塵。到底綠珠同日死,季倫才是有情人。
偏露遭天罰,饑寒仰母慈。自經風木痛,長廢蓼莪詩。
嚴漏知冬盡,殘舂迫歲荒。米鹽來日計,鐙下幾迴腸。
織成看滿幅,誦久聽終篇。未覺寒宵永,悠悠十五年。
夜長資火力,天曉惜膏殘。比似吾親苦,煎熬漸欲乾。
裁到勝衣日,長為負米游。已知貧賤累,仍作別離愁。
日短何由愛,雲飛且自望。百年將母計,氣儘是空囊。
寡鵠應悲早,銜魚忽就枯。可憐八九子,不及城上烏。
衣敝猶餘線,檠寒尚有膏。盡人由顧復,生我最劬勞。
空堂人獨坐,微雨夜三更。靜想童年事,淒涼似隔生。
幾經白雲渡,渡口水潺潺。親年與流水,一往俱不還。
鬚眉今老大,兒女自團圞。惆悵前宵夢,依然膝下歡。
此情君不忘,在昔我曾經。歷歷傷心事,披圖老淚零。
孤鳥雲際游,感君慕高義。千里遠託身,苦言精力敝。
烈風吹箐林,月黑夜如晦。東西咫尺迷,倏忽兩相棄。
稻粱豈不悅,因緣恥自致。委心托君宇,羽毛日䩌悴。
孤鴻樂中野,眾鳥憎氣類。眾鳥自光榮,孤鴻安足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