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蒸卓午汗交頤,昏瞑雨飛如颺絲。舟楫自茲杳將去,波濤滿意復何疑。
璽書況屬臨門日,江漢須看放舸時。肯信吾游兼吏隱,五峰彭蠡是襟期。
久嗟三峽客,再與暮春期。百舌欲無語,繁花能幾時。
谷虛雲氣薄,波亂日華遲。戰伐何由定,哀傷不在茲。
此邦千樹橘,不見比封君。養拙干戈際,全生麋鹿群。
畏人江北草,旅食瀼西雲。萬里巴渝曲,三年實飽聞。
彩雲陰復白,錦樹曉來青。身世雙蓬鬢,乾坤一草亭。
哀歌時自短,醉舞為誰醒。細雨荷鋤立,江猿吟翠屏。
壯年學書劍,他日委泥沙。事主非無祿,浮生即有涯。
高齋依藥餌,絕域改春華。喪亂丹心破,王臣未一家。
欲陳濟世策,已老尚書郎。未息豺虎鬥,空慚鴛鷺行。
時危人事急,風逆羽毛傷。落日悲江漢,中宵淚滿床。
江漢何滔滔,其神足綱紀。大別如長城,中分南國水。
君家高冠山,黃鵠當門峙。形勢雄湖湘,人才爭郁起。
昔我客漢陽,求友得一士。豈知君弟昆,乃在吾桑梓。
伯仲圭璋姿,青雲翹玉趾。所得鳳凰毛,多分諸季子。
三百日弦歌,情禮為終始。賢父師於家,金玉相滌理。
揚粵觀人文,化成察所以。顏曾昔童蒙,造道莫能止。
年少聖所畏,慚予將暮齒。清夏珠江湄,飲餞交壺矢。
執手情依依,所贈惟璚蕊。我本荊楚人,秭歸有故里。
先臣居屈沱,女嬃砧在彼。安得從君歸,三閭陳簠簋。
漢家重楚聲,離騷多所擬。君為宋景徒,努力事蘭芷。
金石本希聲,瓦缶一何眾。江漢楚望分,爭先睹麟鳳。
赤幟豎藝林,千載無屈宋。海內幾神交,雄篇或傳誦。
紫氣忽東來,盈門多賓從。吾黨勉步趨,翩翩逐飛鞚。
君子遺德音,穆如過雅頌。鸞翮非久羈,大廈需梁棟。
嶧陽之山看孤桐,昔來春初今暮冬。天寒日薄河水凍,圯下不逢黃石公。
州城之南古儒宮,老屋數間圍破墉。入門穹碑立四五,石黑字青苔蘚紅。
中有一士瑰而顒,問之姓名無極翁。自言少壯取科甲,明光奏賦聲摩空。
運移世改雙鬢禿,寄食齊魯如萍蓬。見我揖我邀我坐,示我新詞兼古風。
讀之琅然合音度,如列犧象鳴笙鏞。乍疑淵源瀉江漢,浩浩萬里來朝宗。
又驚百卉兢春媚,秀者傑出惟孤松。贈我雄文更奇絕,組織經史成山龍。
俄然謂我古作者,愧我所得非所蒙。是日積雪明遠峰,夕霞照作青芙蓉。
空庭馬嘶客當去,鄰壁雞啼人曉舂。子坐皋比詠芹藻,我走南北如賓鴻。
區區聚散何足恤,獨有道義能初終。酬子短歌歌未工,凍墨著紙書秋蟲。
城南有酒薄如水,與子一醉三千鍾,下視粗俗猶盲聾。
一師禪林秀,老病荒山巔。如何清淨身,亦受諸患纏。
憶昔江湖間,杖錫凌飛仙。龜峰得寶地,龍象朝諸天。
秋風動江漢,殺氣吹戈鋋。避地復南來,筋力不及前。
弟子四五人,散亂如浮煙。寓居山房幽,日晏猶高眠。
松林晚色靜,澗水秋花妍。稍遠車馬喧,聊以怡高年。
山深霧露集,地暖瘴癘偏。伏枕動經旬,閉門日蕭然。
我本山澤人,賣藥當市廛。緬想方外游,未了區中緣。
往者一相見,晤語俱忘筌。儒釋雖異流,交情難棄捐。
愧無肘後方,令爾沈疴痊。昨朝枉芳札,示我白雲篇。
高論神農經,吐詞如湧泉。吾聞西來意,不以文字傳。
是身本虛假,金石非貞堅。風雨有晦冥,太虛澹以玄。
鶴鳴秋夜永,白月當窗懸。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亢拒,爭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邪!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歸容,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