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寄興深微」的艷詞。
上片寫眼中所見的景象,是在夢醒後睡眼惺忪時見到的。它給人一種迷離恍惚、依稀隱約的審美感受。是現實中的生活,也是幻想中的追求;像是別有寄託,又像是純粹抒情。詞的上片,情景交融,浮現在人們眼前的畫面是:一座高高的小樓,有個蒙着碧紗的小窗,反射出照在壁上的一線燈光,籠罩在朦朧的月色中。一個惆悵自憐的青年,正凝望着那反射出燈光的窗口,原來這就是絕代佳人「謝娘」的住房。「謝娘」,在韋莊的詩詞中常用來指意中人,不過這首詞中的「謝娘」,完全是詞人心造的幻影,並不是現實生活中的某個佳人。只是詞中抒情主人公看到那碧紗窗下,孤燈熒熒,便馳騁着豐富的想象,幻想出一個背燈斜坐、含情脈脈的深閨麗人來,反映了詞人一種朦朧的理想和追求。寄托在若有若無之間,情趣在若隱若顯之際。乍看起來,似乎只是尋常的艷語;細味之後,又覺得語言之外,還有一些值得咀嚼的東西。與詞人同時期的張泌也有一首《浣溪沙》,跟這首詞的意境很相似。詞云:「獨立寒階望月華,露濃香泛小庭花,繡屏愁背一燈斜。 雲雨自從分散後,人間無路到仙家,但憑魂夢訪天涯。」畫面同樣出現了樓和月,人和燈,夢和花,皆景中含情,深得風人之旨。然而一個是對往事的回憶,一個是對未來的追求;一個是寫曾經熱戀過的對象,一個是寫素未謀面的佳人;一個把重溫舊好,寄托在夢魂的訪問,一個是把朦朧的追求,付諸馳騁的想象。兩相對照,張詞寫的只是愛情的糾葛,別離的愁緒;而韋詞卻在男女之外,別有興寄,更加耐人尋味,更加富有深意。
下片抒情主人公繼續展開想象的翅膀,對背燈坐在碧紗窗下的美人進行浪漫主義的描繪。把花的精神賦予美人,把美人的「玉容」寫成花,使花成為美人的倩影,美人成為花的化身。一支生花的妙筆,出神入化,為花錫寵,為人爭春,在艷語之中,寓比興之意,確是大家筆墨。「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可見他理想中的美人,容貌像雪一樣的潔白,梅一樣的疏淡。衣裳像霧一般的飄逸,霞一般的鮮艷。詞人把自己朦朧中的追求,寫得如此高潔,如此淡雅,使人自然聯想到「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的愛國詩人屈原的自畫像,其言外自有寄託,自有高致,絕不同於尋常的艷詞。張炎說得好:「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於詩」(《詞源》)。讀者若試拿韋莊這首詞的下片,跟李白的「雲想衣裳花想容」、「一枝被艷露凝香」(《清平調》),白居易的「芙蓉如面柳如眉」、「梨花一枝春帶雨」(《長恨歌》),對照來看,既可以發現它們之間的繼承關係,又可以尋繹出它們之間的「新變」軌跡。太白和樂天是以花柳來喻其貌,用「朝露凝香」和「梨花帶雨」傳其神,自然是千秋妙筆。然其意止於「以形寫神」,「以景傳情」,把楊妃的「天生麗質」形容得形神俱肖而已。至於韋詞所描寫的那個美人,則是雪裡梅花,具有冰清玉潔的高尚情操;霞中仙子,具有超凡絕俗的瀟灑風韻,象外有象,景外有景,作為物化於作品中的藝術形象,具有極大的啟發性和誘發力,既能給人們以真實的感知,又能給人們以豐富的聯想。以朦朧的美,含無窮的趣,正是它的藝術生命和靈魂之所在。月下觀景,雨中看山,霧裡賞花,隔簾望美人,往往能夠引起人們更好的審美情趣,其奧秘就在於它以有限表無限,以實境帶虛境,以朦朧代顯露,能使人以豐富的想象補充具體的情景,從而取得了「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藝術效果。這也就是韋莊這首詞所追求的審美趣味,所發出的藝術光輝。
春欲暮,滿地落花紅帶雨。
惆悵玉籠鸚鵡,單棲無伴侶¤南望去程何許,問花花不語。
早晚得同歸去,恨無雙翠羽。
金翡翠,為我南飛傳我意。
罨畫橋邊春水,幾年花下醉¤別後只知相愧,淚珠難遠寄。
羅幕繡幃鴛被,舊歡如夢裡。
春欲晚,戲蝶游蜂花爛熳。
日落謝家池館,柳絲金縷斷¤睡覺綠鬟風亂,畫屏雲雨散。
閒倚博山長嘆,淚流沾皓腕。
峨嵋山下能琴客,似醉似狂人不測。
何須見我眼偏青,未見我身頭已白。
茫茫四海本無家,一片愁雲颺秋碧。
壺中醉臥日月明,世上長游天地窄。
晉朝叔夜舊相知,蜀郡文君小來識。
後生常建彼何人,贈我篇章苦雕刻。
名卿名相盡知音,遇酒遇琴無間隔。
如今世亂獨翛然,天外鴻飛招不得。
余今正泣楊朱淚,八月邊城風颳地。
霓旌絳旆忽相尋,為我尊前橫綠綺。
一彈猛雨隨手來,再彈白雪連天起。
淒淒清清松上風,咽咽幽幽隴頭水。
吟蜂繞樹去不來,別鶴引雛飛又止。
錦麟不動惟側頭,白馬仰聽空豎耳。
廣陵故事無人知,古人不說今人疑。
子期子野俱不見,烏啼鬼哭空傷悲。
坐中詞客悄無語,簾外月華庭欲午。
為君吟作聽琴歌,為我留名系仙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