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jì,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鈎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陳勝首事,厥號張楚。鬼怪是憑,鴻鵠自許。葛嬰東下,周文西拒。始親朱房,又任胡武。伙頤見殺,腹心不與。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jiǎ)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chuò)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hú)之志哉!」
陳勝,是陽城人,字涉。吳廣,是陽夏人,字叔。陳勝年輕時,曾同別人一起被僱傭給人耕地,(一天他)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因失望而嘆息了許久,說:「如果有誰富貴了,不要忘記大家呀。」一起耕作的同伴笑着回答說:「你一個受僱耕作的人,哪來的富貴呢?」陳涉長嘆一聲說:「唉,燕雀怎麼能知道鴻鵠的志向呢?」
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陽夏:今河南太康縣。嘗與人傭耕:曾經同別人一道被僱傭耕地。傭,被僱傭。輟耕之壟上: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之:動詞,去往。悵恨久之:因失望而嘆恨了很久。悵,失意,不痛快。若:代詞,你,指陳勝。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燕雀怎麼知道鴻鵠的志向呢!燕雀,麻雀,這裡比喻見識短淺的人。鴻鵠,天鵝,這裡比喻有遠大抱負的人。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lǘ)左謫(zhé)戍(shù)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jiàn)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zēng)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cí)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徵發貧民調派去駐守漁陽,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裡面,擔任戍守隊伍的小頭目。恰巧遇到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估計已經誤期。誤了期限,按(秦朝的)法律都應當斬首。陳勝吳廣於是商量說:「即使現在逃跑(被抓回來)也是死,發動起義也是死,同樣是死,為國事而死,可以麼?」陳勝說:「天下百姓受秦朝統治逼迫已經很久了。我聽說秦二世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立為皇帝,應立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為屢次勸諫的緣故,皇上派(他)在外面帶兵。現在有人聽說他沒什麼罪,秦二世卻殺了他。老百姓大都聽說他很賢明,而不知道他死了。項燕是楚國的將領,曾多次立下戰功,又愛護士兵,楚國人都很愛戴他。有人認為他死了,有人認為他逃跑了。現在如果把我們的人假稱是公子扶蘇和項燕的隊伍,號召天下百姓反秦,應當會有很多響應的人。」吳廣認為他講得對。於是二人就去占卜(來預測吉凶)。占卜的人了解了他們的意圖,就說:「你們的大事都能成功,可以建立功業。然而你們把事情向鬼神卜問過嗎?」陳勝吳廣很高興,考慮卜鬼的事情,說:「這是教我們利用鬼神來威服眾人罷了。」於是就用丹砂在綢子上寫上「陳勝王」(三個字),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裡。士兵們買魚回來烹食,發現魚肚子裡面的帛書,本來已經對這事感到奇怪了。陳勝又暗地裡派吳廣到駐地旁邊叢林裡的神廟中,在夜間提着燈籠,作狐狸嗥叫的悽厲的聲音大喊:「大楚將興,陳勝為王。」士兵們整夜驚恐不安。第二天,士兵們中間議論紛紛,只是指指點點,互相以目示意看着陳勝。
二世元年:公元前年。秦始皇死後,他的小兒子胡亥繼位,稱為二世。發閭左謫戍漁陽:徵發貧苦人民去駐守漁陽。閭左,指貧民,古時貧者居住閭左,富者居住閭右。謫:發配去守邊。皆次當行: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當行,當在徵發之列。屯長:戍守隊伍的小頭目。亡:逃跑;逃走。舉大計:發動大事,指起義。下文的「舉大名」意思與此相同。等:同樣。死國:為國事而死。苦秦:苦於秦(的統治)。以數諫故:因為屢次勸諫的緣故。數,屢次。諫,古代下級對上級提意見或建議,勸誡。上使外將兵:皇上派(他)在外面帶兵。上:臣下對皇帝的尊稱,指秦始皇嬴政。項燕:戰國末年楚國著名將領,項梁之父西楚霸王項羽的祖父,曾大敗秦將李信。憐:愛戴。誠以吾眾:如果把我們的人。誠:果真,表假設。唱:通「倡」,首發。宜多應者:應當(有)很多響應的人。宜:應當。足下:指對方,古人對於別人的敬稱。卜之鬼乎:把事情向鬼神卜問一下吧!卜之鬼,就是「卜之於鬼」,「於」字省略。念鬼:考慮卜鬼的事。念,考慮思索。乃丹書帛曰「陳勝王」:於是(用)丹砂(在)綢子上寫「陳勝王」(三個字)。丹,硃砂。這裡是「用硃砂」的意思。書,寫。王,稱王。置人所罾魚腹中: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裡。罾:魚網。這裡作動詞,是「用魚網捕」的意思。固以怪之矣:自然就詫怪這件事了。以,通「已」,已經。間令:暗使。間,私自,偷着。之次所旁叢祠中:往駐地旁邊的叢林裡的神廟中。次所:旅行或行軍時臨時駐紮的地方。叢祠,樹木蔭蔽的神廟。旦日:明天,第二天。往往語:到處談論。
《陳涉世家》是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的傳記。文中真實、完整地記述了爆發這次農民大起義的原因、經過和結局,表現了陳涉在反對秦王朝暴政鬥爭的關鍵時刻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以顯示他洞察時局的能力和卓越的組織領導才幹,從中反映了農民階級的智慧、勇敢和大無畏的鬥爭精神。文章也比較生動地描寫了陳涉和吳廣的形象。陳涉出身僱農,胸懷大志,有政治遠見,他要求人民從「苦秦」中解放出來;他聰明果斷,具有組織群眾、制定策略、指揮戰爭的卓越才幹,是農民階級的傑出領袖。吳廣雖然刻畫簡略,但從他與謀起義、誘殺將尉等事跡中,也表現了非凡的機智勇敢和反抗精神。在他們身上,都充分地表現了中國古代勞動人民以不甘忍受黑暗統治而敢於鬥爭的英雄氣概。文章也寫到了起義軍內部的不和及自相殘殺,陳涉稱王之後的貪圖享受、信用奸邪、脫離群眾,表明了農民階級的局限性。作者善於把握歷史事件的發展進程,又善於運用語言、動作、神態描寫等多種技巧來塑造人物形象,從而生動真實地再現了這一場偉大鬥爭的圖景。
《陳涉世家》一文在寫作上按事件的發展順序記事。寫起義過程,先寫起義的原因和起義前的謀劃,再寫起義的爆發和發展,直至政權的建立,脈絡非常清晰。在記述中,則採取了先因後果的寫法。寫起義的動機,則先寫暴秦的嚴刑峻法;寫起義的發生,則又先寫將尉的殘酷等等。都入情入理,有力地突出了起義的正義性。文中還通過典型細節的描寫,對起義的過程、浩大的聲勢以及起義領袖的精神面貌,進行了較為充分的展現,從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文生動地記述了從大澤鄉起義到張楚政權建立這一段歷史進程,再現了陳勝、吳廣兩位起義領袖的英雄本色。陳勝有很高的階級覺悟,並且懷有「鴻鵠之志」。這表現在傭耕時與同伴的對話中,表現在並殺兩尉之後面對徒屬所作的講演中,尤其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話語,是對封建世襲制度的有力否定和批判。正是由於他富有遠見,他的話具有鼓動性,才能收到徒屬皆日「敬受命」的效果。作為起義領袖,陳勝和吳廣都能審時度勢、機智果斷,為起義作出周密的謀劃和部署。「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是陳涉等人起義的直接原因。面臨必死處境時,陳勝和吳廣當機立斷,密謀起義,決心率眾闖出一條生路來,說明他們對起義的時機把握得很好。二人密謀中,陳勝對時局作了精闢的分析,把握了「天下苦秦久矣」這一社會背景。在這種分析的基礎上,決定打出公子扶蘇和項燕的旗號——因為「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提出這一口號,則「宜多應者」。他們在卜者啟發下,精心策劃丹書魚腹和篝火狐鳴兩件「靈異」事件,騙過了其他戍卒的耳目。他們合演的殺將尉的雙簧戲,成功地點燃了起義的導火線,這些都能說明他們善於謀劃。後文中的「諸郡縣,苦秦吏者」照應上文「天下苦秦久矣」,「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與上文「宜多應者」相呼應,這兩句話的前後照應說明了陳勝的分析完全正確,體現了他洞察時局的能力。也正是陳涉這種謀劃、洞察的能力,才造成起義一呼百應,並迅速遍及全國局面。
陳勝、吳廣在密謀起義之時曾找人算卦,後來又在卜者暗示下演出了丹書和狐鳴兩齣騙局。這種為推翻一個政權而造輿論的騙術,在中國歷史的改朝換代關頭屢見不鮮。當廣大群眾畏天命的意識很濃厚的時候,舉事者想要「威眾」,以種種騙術把自己表現成受命於天的超人是最取巧、最見效的手法。然而,陳勝、吳廣自己並不迷信天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才是他們的真實思想。作者司馬遷更在記敘陳勝、吳廣行卜時,特意點破「卜者知其指意」,既「知其指意」,則「足下事皆成,有功」云云,至於「卜之鬼乎」,分明是在參與密謀。《陳涉世家》在行文中使此類騙術昭然若揭,《高祖本紀》中對劉邦製造的斬蛇之類的神話也持保留態度,這都體現了司馬遷進步的的歷史觀。
兩個將尉在大澤鄉起義中並沒有過失,他們和吳廣的一場衝突是起義領袖預謀的,但最終仍不免一死。這是因為他們是秦王朝勢力的代表人物,在殘酷的階級鬥爭面前,充當了起義軍的對立面,故難逃成為犧牲品的命運。攻下蘄縣這第一個縣城後,陳勝和吳廣及時派葛嬰帶領人馬到蘄縣以東開闢新戰場,以便迅速打開局面,同時不失時機地立國稱王,建立起農民政權。這些都說明他們在起義初期戰略戰術運用得當,成功地擔當了領袖的責任。陳勝在戰鬥中披堅執銳、身先士卒,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這些都是領袖人物不可或缺的素質,在陳勝、吳廣身上明顯地體現出來。
上述人物性格特點是通過具體事件或細節的記敘表現出來的,不難看出,《史記》在為一個個歷史人物立傳時,不僅記錄其生平大端,而且注意揭示人物的精神風貌,同時展示與人物活動相關的背景、環境,從而再現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畫面,這正是《史記》文學性的主要體現。
在秦王朝的殘暴統治下,爆發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陳勝、吳廣領導的大澤鄉起義。二世元年七月大澤鄉九百人走投無路的命運,正是全國勞苦大眾處境的縮影,這也是大澤鄉的星星之火能點燃全國範圍農民起義燎原烈火的原因。
傘蓋山前曾卓錫,晉安王初造禪室。水火定成人未知,部曲不前馬辟易。
床邊臥虎如睡犬,王雖及門不敢入。冰雪親瞻道德容,再拜平生願心息。
兩泉俱出雌雄龍,玉殼靈龜蛇五色。聰禪笑傲賢王喜,魚龜乃能就掌食。
高風乾沒五百年,依舊雲山如夙昔。雨中來遊春已老,忽見江南少年客。
坐中偶生鄉井心,想見禪山倚天碧。清境幽閒欣可名,偶然得句因題壁。
掖庭國色世所稀,不意君王初未知。
欲行未行始驚惋,畫史乃以妍為媸。
約言已定不可悔,氈車萬里隨單于。
天生胡漢族類異,古無漢女為胡姬。
高皇兵敗白登下,歸遣帝子稱閼氏。
欲平兩國恃一女,烏乎此計何其疏。
至今和親踵故事,延壽欺君何罪為。
此生失意甘遠去,此心戀舊終懷歸。
胡天慘澹氣候別,風沙四面吹穹廬。
琵琶曲盡望漢月,塞雁年年南向飛。
陳王初喪應、劉,端憂多暇。綠苔生閣,芳塵凝榭。悄焉疚懷,不怡中夜。
乃清蘭路,肅桂苑,騰吹寒山,弭蓋秋阪。臨浚壑而怨遙,登崇岫而傷遠。於時斜漢左界,北陸南躔,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沈吟齊章,殷勤陳篇,抽毫進牘,以命仲宣。
仲宣跪而稱曰:臣東鄙幽介,長自丘樊。味道懵學,孤奉明恩。臣聞沈潛既義,高明既經,日以陽德,月以陰靈。擅扶光於東沼,嗣若英於西冥。引玄兔於帝台,集素娥於後庭。朒脁警闕,朏魄示沖,順辰通燭,從星澤風。增華台室,揚采軒宮。委照而吳業昌,淪精而漢道融。
若夫氣霽地表,雲斂天末,洞庭始波,木葉微脫。菊散芳於山椒,雁流哀於江瀨。升清質之悠悠,降澄輝之藹藹。列宿掩縟,長河韜映,柔祇雪凝,圓靈水鏡。連觀霜縞,周除冰淨。君王乃厭晨歡,樂宵宴,收妙舞,弛清縣。去燭房,即月殿,芳酒登,鳴琴薦。
若乃涼夜自淒,風篁成韻,親懿莫從,羇孤遞進。聆皋禽之夕聞,聽朔管之秋引。於是弦桐練響,音容選和,徘徊房露,惆悵陽阿。聲林虛籟,淪池滅波,情紆軫其何托,愬皓月而長歌。歌曰:
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
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
歌響未終,余景就畢,滿堂變容,回遑如失。又稱歌曰:
月既沒兮露欲晞,歲方晏兮無與歸。
佳期可以還,微霜沾人衣。
陳王曰:善。乃命執事,獻壽羞璧,敬佩玉音,復之無斁。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jì,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鈎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陳勝首事,厥號張楚。鬼怪是憑,鴻鵠自許。葛嬰東下,周文西拒。始親朱房,又任胡武。伙頤見殺,腹心不與。莊賈何人,反噬城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