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雨洗新秋出,極目寒鏡開塵函。
終南曉望蹋龍尾,倚天更覺青巉巉.自知短淺無所補,從事久此穿朝衫。
歸來得便即遊覽,暫似壯馬脫重銜。
曲江荷花蓋十里,江湖生目思莫緘。
樂游下矚無遠近,綠槐萍合不可芟。
白首寓居誰借問,平地寸步扃雲岩。
雲夫吾兄有狂氣,嗜好與俗殊酸咸。
日來省我不肯去,論詩說賦相喃喃。
望秋一章已驚絕,猶言低抑避謗讒。
若使乘酣騁雄怪,造化何以當鐫劖。
嗟我小生值強伴,怯膽變勇神明鑑。
馳坑跨谷終未悔,為利而止真貪饞。
高揖群公謝名譽,遠追甫白感至諴.樓頭完月不共宿,其奈就缺行攕攕.。
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
此屋豈為華,於我自有餘。
中堂高且新,四時登牢蔬。
前榮饌賓親,冠婚之所於。
庭內無所有,高樹八九株。
有藤婁絡之,春華夏陰敷。
東堂坐見山,雲風相吹噓。
松果連南亭,外有瓜芋區。
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虛。
山鳥旦夕鳴,有類澗谷居。
主婦治北堂,膳服適戚疏。
恩封高平君,子孫從朝裾。
開門問誰來,無非卿大夫。
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
問客之所為,峨冠講唐虞。
酒食罷無為,棋槊以相娛。
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鈞樞。
又問誰與頻,莫與張樊如。
來過亦無事,考評道精粗。
躚躚媚學子,牆屏日有徒。
以能問不能,其蔽豈可祛。
嗟我不修飾,事與庸人俱。
安能坐如此,比肩於朝儒。
詩以示兒曹,其無迷厥初。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發。
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
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
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為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
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
書再上,而志不得通。
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
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
閣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故出疆必載質。
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
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
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
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
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
亦惟少垂察焉。
瀆冒威尊,惶恐無已。
愈再拜。
筍添南階竹,日日成清閟。縹節已儲霜,黃苞猶掩翠。
出欄抽五六,當戶羅三四。高標陵秋嚴,貞色奪春媚。
稀生巧補林,並出疑爭地。縱橫乍依行,爛熳忽無次。
風枝未飄吹,露粉先涵淚。何人可攜玩,清景空瞪視。
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德,忍不錮人。
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氏於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舍。
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耽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
懿哉咸寧,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
出把將符,群州承楷。數以立廟,祿以備器。由曾及考,同堂異置。
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龜。
以平其巇,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鉶。
肩臑胉骼,其樽玄清。降登受胙,於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
於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系,維以告之。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誠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韓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俊,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刪。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此其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若翱獨不然,其賦曰:「眾囂囂而雜處兮,成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必。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為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痴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