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抒寫旅愁鄉思的小詩,是王勃在唐高宗咸亨二年(672)漫遊巴蜀時寫的。詩人在寥寥二十個字中,巧妙地借景抒情,表現出了一種悲涼渾壯的氣勢,創造了一個情景交融的開闊的意境。
首句「長江悲已滯」,是即景起興。詩人在蜀中山上望見長江逶迤東去,觸動了長期滯留異鄉的悲思。古代詩人往往借江水來抒發羈旅愁情。王勃的藝術獨創性在於;他不僅借大江起興,而且把自己的悲愁之情注入大江,使長江感情化、人格化。詩人客居巴蜀.一顆心為歸思纏繞而無法排解,因此,當他在山上俯瞰長江時,竟感到這條浩浩奔流的大江,也為自己的長期淹留而傷心悲痛, 以至它的水流也遲滯不暢了。這新奇的想象,既緣於詩人的「移情」作用,又符合生活的實感。人在山上望長江,由於距離遠,看不清它的滾滾奔騰的波濤,往往會感到江水是凝滯不動的。所以,這句詩中長江悲傷滯留的形象,也真切地表達了詩人的直覺感受。悲愁的長江與悲愁的詩人相互感發、契合、共鳴,強烈地感染了讀者的情緒。詩一開篇,境界便很悲涼渾壯。
詩人在創造了長江悲滯的新奇意象之後,才在第二句「萬里念將歸」中直接抒情,點明自己身在他鄉,想到盼望巳久的萬里歸程而深深感嘆。「悲」、「念」二字,是全篇之「眼」,此詩所要抒寫的,就是懷念故鄉而不得歸的悲愁情緒。
緊接着,詩人緊緊抓住眼前的環境和景色,寫出了「況屬高風晚,山山紅葉飛」兩句。從字面上看,這兩句純是寫景,寫他遇着晚秋的風吹起來了,把每一座山上的黃葉颳得零落亂飛.這裡沒有一個直接表現感情的字眼,但我們卻強烈地感到,在這一幅秋風蕭瑟、千山萬嶺黃葉紛飛的畫面上,滲透了詩人濃厚的感情。這裡的秋天景色,兼寓「比」、「興」之意。從「興」的作用來看,在這樣淒涼蕭索的環境中,詩人的鄉思是難忍和難以排解的。從「比」的作用看,這蕭瑟秋風、飄零黃葉,不正是詩人的蕭瑟心境、飄零旅況的象徵嗎了這兩句可能化用了宋玉《九辯》中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詩意,卻用得沒有模擬的痕跡,又使讀者增添一層聯想,對詩的意境起了深化作用。
從通篇的藝術構思來看,詩人採用了「興法起結」的藝術手法。一下筆便借景興情,結尾處又以景結情,把所要抒寫的思想感情融入一個生動、開闊的畫面中,讓讀者從畫中品味。這樣,便收到了語雖盡而思緒無窮的藝術效果。
王績有一首出色的田園詩《野望》:「東郊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採薇。」王勃《山中》的後半篇,從鍊句取意,都可以看出是受了其叔祖《野望》詩中第二聯的影響。但這兩首詩在藝術結構上明顯不同。《野望》是首尾兩聯抒情,中間兩聯寫景,採取情——景——情的結構方式,而《山中》卻是首尾三句寫景,第二句抒情敘事,採取景情景的結構。由於情在詩結尾處藏於景中,所以《山中》的意境更含蓄,更耐人尋味。
源水終無路,山阿若有人。
驅羊先動石,走兔欲投巾。
洞晚秋泉冷,岩朝古樹新。
峰斜連鳥翅,磴疊上魚鱗。
化鶴千齡早,元龜六代春。
浮雲今可駕,滄海自成塵。
振翮凌霜吹,正月佇天潯。
回鑣凌翠壑,飛軫控青岑。
岩深靈灶沒,澗毀石渠沉。
宮闕雲間近,江山物外臨。
玉壇棲暮夜,珠洞結秋陰。
蕭蕭離俗影,擾擾望鄉心。
誰意山游好,屢傷人事侵。
倬彼我系,出自有周。
分疆錫社,派別支流。
居衛仕宋,臣嬴相劉。
乃武乃文,或公或侯。
晉歷崩坼,衣冠擾弊。
粵自太原,播徂江澨。
禮喪賢隱,時屯道閉。
王室如毀,生人多殪。
伊我有器,思逢其主。
自東施西,擇木開宇。
田彼河曲,家乎汾浦。
天未厭亂,吾將誰輔。
伊我祖德,思濟九埏。
不常厥所,於茲五遷。
欲及時也,夫豈願焉。
其位雖屈,其言則傳。
爰述帝制,大蒐王道。
曰天曰人,是祖是考。
禮樂咸若,詩書具草。
貽厥孫謀,永為家寶。
伊余小子,信慚明哲。
彼網有條,彼車有轍。
思屏人事,克終前烈。
於嗟代網,卒余來紲。
來紲伊何,謂余曰仕。
我瞻先達,三十方起。
夫豈不懷,高山仰止。
願言毓德,啜菽飲水。
有鳥反哺,其聲嗷嗷。
言念舊德,憂心忉忉。
今我不養,歲月其滔。
黽勉從役,豈敢告勞。
從役伊何,薄求卑位。
告勞伊何,來參卿事。
名存實爽,負信愆義。
靜言遐思,中心是愧。
南昌(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yì)軫(zhěn),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ōu)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fān)之榻(tà)。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huáng)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qǐ)戟(jǐ)遙臨;宇文新州之懿(yì)范,襜(chān)帷(wéi)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lǎo)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yǎn)驂(cān)騑(fēi)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ē)。臨帝子之長洲,得仙人(天人)之舊館。層台(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翔)丹,下臨無地。鶴汀(tīng)鳧(fú)渚(zhǔ),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列(即)岡巒之體勢。披繡闥(tà),俯雕甍(méng),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lǘyán)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gě)艦迷(彌)津,青雀黃龍之軸(通:舳zhú)。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lǐ)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遙吟(襟)俯(甫)暢,逸興遄(chuán)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è)。睢(suī)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zūn);鄴(yè)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dìmiàn)於中天,極娛游於暇日。天高地迥(jiǒng),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kuài)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míng)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懷帝閽(hūn)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chuǎn)。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安貧(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hézhé)以(而)猶(相)歡。北海雖賒(shē),扶搖可接;東隅(yú)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餘(懷)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愛)宗愨(què)之長風。舍簪(zān)笏(hù)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tāo)陪鯉對;今茲(晨)捧袂(mèi),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相)遇,奏流水以何慚?嗚乎!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zǐ)澤丘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懷(誠),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蓋聞聖人以四海為家,英宰與千齡合契。用能不行而至,春霆仗天地之威;以息相吹,時雨郁山川之兆。故有元蛟晚集,憑鶴鼎而先鳴;蒼兕晨驚,運龍韜而首出。並能風騰霧躍,指麾成烈士之功;蠖屈虬奔,談笑坐群卿之右。未如越蒼海,棄行間,排紫微,謁天子。於是遭不諱之主,擁非常之位。龍章鳳黻照其前,鏘金鳴玉疊其後。三靈葉贊,超然奉天下之圖;四海承平,高步取寰中之託。君侯之富貴足矣,聖朝之付遇深矣。
故知陽侯息浪,長鯨臥橫海之鱗;風伯停機,大鵬鎩垂天之翼。及其投形巨壑,觸丹浦而雷奔;假勢靈飈,指青霄而電擊。神氣洋洋,謂鱗翮使之然也。殊不知兩儀超忽,動止系於無垠;萬化糾紛,舒捲存乎非我。是以陳平昔之智士也,俯同降卒;百里奚曩之達人也,親為餓隸。當其背強敵,轉康衢,雄慮耿於風?,危途迫於朝夕,豈自期榮稱相府,西藩開虎據之圖;寵冠齋壇,東向舉能飛之策?顧盼可以盪川岳,咄嗟可以降雷雨。遂令用與不用,是非於楚漢之間;知與不知,得失於虞秦之際。故曰:死生有數,審窮達者系於天;材運相符,決行藏者定於已。君侯足下可不謂然乎?
借如勃者,眇小之一書生耳,曾無擊鐘鼎食之榮,非有南鄰北閣之援。山野悖其心跡,煙霧養其神爽。未嘗降身摧氣,逡巡於列相之門;竊譽干時,匍匐於群公之室。所以慷慨於君侯者,有氣存乎心耳。實以四海兄弟,齊遠契於蕭、韓;千載風?,托神知於管、鮑。不然,則荷裳桂楫,拂衣於東海之東;菌閣松楹,高枕於北山之北。焉復區區屑屑,踐名利之門哉?
至尊以搖河徙岳之威,當立地開天之運。聖人有作,群材畢舉。星辰入仕,揖讓朱鳥之門;風雨稱臣,奔走蒼龍之闕。方欲停旒金室,引成康於已往;辟纊瑤林,復堯舜於茲日,可謂明明穆穆,盡天子之容貌矣。
抑嘗聞之:丹山九仞,煙峰非數簣之功;紫極千門,?台俟萬楹之力。故天下至曠,神器不可獨專;天道無私,元勛有待而立。《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好問則裕,自用則小。況掌萬國之權,受一人之寵,動見臧否,言知利害。君侯足下何時易耶?雖國有大命,不資童子之言;而恭此小心,敢進狂夫之說?伏見遼陽未靖,大軍頻進,有識寒心,群黎破膽。昔明王之制國也,自近而及遠,先仁而後罰,徵實則郊存,徇名則功淺。是以農疏十野,僅逾重石之鄉;禹截九州,不敘流沙之境。豈才不及而智有遺哉?將以辨離方而存正功也。雖至人無外,甲兵曜天子之威;王事有徵,金鼓發將軍之氣。而長城在界,秦漢所以失全昌;巨海橫流,天地所以限殊俗。闢土數千里,無益神封;勒兵十八萬,空疲帝卒。驚烽走傳,駭秦洛之;飛芻免粟,竭淮海之費。於是乘奸放命者出繩糹墨以生威。因公挾私者入閭閻而競法。雖一物失所,太階延旰食之憂;而百戰方雄,中國鮮終年之樂。圖得而不圖失,知利而不知害。移手足之病,成心腹之疾。徵稅屈於東西,威信蹇於表里。語曰:「勝之不武,不勝為辱,天下之責,四面至矣。」誠可遠凝高策,上薦忠言,決人事於去就,合天情於終始。遂令回麾轉檄,背青邱而騖;列障分亭,巡蒼波而守。昔者齊侯以力,方城為楚國之辭;虞帝崇文,苗人失洞庭之險。況乎仗德綏亂,以直乘邪,明逆順之端,聳華夷之望,雖復舳艫沸海,旌旗觸天,鐵山四面,金城千里,亦不能為敵人計矣。此君侯之未諭一也。
蓋聞星回日運,御洪荒者貞夫一;電照風行,制寥廓者歸乎靜。《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語曰:「動之斯和,綏之斯來。」是知源潔則流清,形端則影直,大道起而仁義息,神化周而市獄定。雖復體元立教,眚災耀知遠之書;順時宰物,宥罪發精微之典。而況澆風易漸,淳化難歸?孔明耿介於當朝,子輿殷勤於易簀,蓋有由也。伏見邊凶尚梗,殊恩屢發,亡命山澤者,日月相趨,朝脫桎梏,夕還囹圄。奸徒抱袂因時立僥倖之謀;頑夫頓足,中路紆吁嗟之慘。皆由寬勝於猛,人迷所習,勸沮不彰,廉恥相冒。亦有公卿失職,恥受符之任;郎宮有釁,俯舍銅墨之榮。又焉可以宏長風流,抑揚眾務者也?且夫朽索充羈,不收奔馬之逸;輕緡振網,或隨吞舟之勢。況非常之化,方洽於齊人;無妄之恩,乃及於群小。將恐匡衡、管仲,復靈詔於下泉矣。古之善為國者不然。信賞而必罰,道德而齊禮,澤配風雨而無曲惠,威振雷霆而絕私戮。交書聳幣,伏慈厚之師;投金散璧,樹仁明之長。故雖開衢室,蓋明堂,亦將四三皇而六五帝矣,此君侯之未諭二也。
蓋《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是知發揮地利,農桑啟其業;振盪天功,泉貝流其用。伏睹前制屢擾,事非畫一,廛市蕭然,人情怪動,夫煩簡併用,未盡交易之宜;輕重齊行,適啟兼併之路。於是連掩者,閉肆而乘其屈;布衣韋帶者,闔門而受其困。五方競爽,務淺術以相雄;百郡爭勝,驅末技而成弊。田夫織婦,衣食鮮終朝之給;巨駔洪商。輿馬挾封君之勢,蓋有由來矣。故曰國儲闕於九載,則公上無所給;家廩乏於三年,則妻子非其有。夫陰陽覆逆,天地之常數;百六運窮,湯堯所不免。一旦洪泉決地,大旱焦山,風雨於一歲之間,霜雹於數州之境。繁運廣役,首尾於中外;沓稅增徭,日夕們都鄙。燮陰陽者,將何以處之?一夫竊議,公之盛德虧矣。愚謂嚴程峻法,絕輕陋之貨,則奸之源塞矣。沿風正典,重耕耘之務,則邪贏之計沮矣。然後遠宏教旨,大變流俗,法立有犯而必施,令出唯行而不返。違公竊鑄者,具五刑之戮;因時力田者,懸一命之賞。不然,則賈生、晃錯,複流涕而言矣,此君侯之未諭三也。
嵩衡不拒細壤,故能崇其峻;江海不讓纖流,所以存其廣。是以星台曉辟,上台忘吐握之勞;月殿宵興,中宇軫山林之慕。知夫御天下者,必待人也。《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未見君子,憂心如醉。」伏見皇明遠燭,帝采遐宣,張樂岱郊,騰勛社首。徵廉察孝,瑤壇虛不次之階;署行議年,檢動非常之詔。天下可謂幸甚矣。於是友月朋霞之客,背青皋而至;馮唐顏駟之才,排紫閣而集。夫豈知終始異數,涇渭同流,蘿薜失圖,簪纓解體?惜哉!群英霧散,名侯招蔽善之嫌;天下雷同,君子鮮長鳴之地。而欲招絕足,致真龍,難矣!此君侯之未諭四也。
《易》曰:「拔茅連茹,以其匯征吉。」豈非順物不若招類,報國不如進賢。陽事而雨露歸,陰駕凝而風霜厲。莫不觀時有記,撫氣相求。窮則獨善其私,達則兼善天下。而利已疵物者,以自任為身謀;知進忘退者,謂專榮而得計。豈知夫尺波易謝,寸晷難留?陵谷好遷,乾坤忌滿?君侯足下出納王命,升降天衢,激揚鳳之前,趨步麟台之上,亦復知天下有遺俊乎?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妙,書不能文也。伏願辟東閣,開北堂,待之以上賓,期之以國士,使得披肝膽,布腹心,大論古今之利害,高談帝王之綱紀。然後鷹揚豹變,出蓬戶而拜青墀;附景摶風,舍苔衣而見絳闕。幸甚!斯不為難矣。庶幾乎卵不棄,終感元枵之精;駿骨時收,或致飛黃之錫。書生王勃死罪死罪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