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文集匱》

破柏作書匱，匱牢柏復堅。收貯誰家集，題雲白樂天。

我生業文字，自幼及老年。前後七十卷，小大三千篇。

誠知終散失，未忍遽棄捐。自開自鎖閉，置在書帷前。

身是鄧伯道，世無王仲宣。只應分付女，留與外孫傳。

文昌列宿徵還日，洛浦行雲放散時。

鵷鷺上天花逐水，無因再會白家池。

我年日已老，我身日已閒。

閒出都門望，但見水與山。

關塞碧岩岩，伊流清潺潺。

中有古精舍，軒戶無扃關。

岸草歇可藉，徑蘿行可攀。

朝隨浮雲出，夕與飛鳥還。

吾道本迂拙，世途多險艱。

嘗聞嵇呂輩，尤悔生疏頑。

巢悟入箕潁，皓知返商巔。

豈唯樂肥遁，聊復祛憂患。

吾亦從此去，終老伊嵩間。

金馬東門只日開，漢庭待詔重仙才。

第三松樹非華表，那得遼東鶴下來。

藤花浪拂紫茸條，菰葉風翻綠剪刀。

閒弄水芳生楚思，時時合眼詠離騷。

憶昔初年三十二，當時秋思已難堪。

若為重入華陽院，病鬢愁心四十三。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戰馬春放歸，農牛冬歇息。

何獨徇名人，終身役心力。

來者殊未已，去者不知還。

我今悟已晚，六十方退閒。

猶勝不悟者，老死紅塵間。

白浪茫茫與海連，平沙浩浩四無邊。

暮去朝來淘不住，遂令東海變桑田。

昨日詔下去罪人，今日詔下得賢臣。進退者誰非我事，

世間寵辱常紛紛。我心與世兩相忘，時事雖聞如不聞。

但喜今年飽飯吃，洛陽禾稼如秋雲。更傾一尊歌一曲，

不獨忘世兼忘身。

冬旦寒慘澹，雲日無晶輝。當此歲暮感，見君晨興詩。

君詩亦多苦，苦在兄遠離。我苦不在遠，纏綿肝與脾。

西院病孀婦，後床孤侄兒。黃昏一慟後，夜半十起時。

病眼兩行血，衰鬢萬莖絲。咽絕五臟脈，瘦消百骸脂。

雙目失一目，四肢斷兩肢。不如溘然逝，安用半活為。

誰謂荼檗苦，荼檗甘如飴。誰謂湯火熱，湯火冷如澌。

前時君寄詩，憂念問阿龜。喉燥聲氣窒，經年無報辭。

及睹晨興句，未吟先涕垂。因茲漣洳際，一吐心中悲。

茫茫四海間，此苦唯君知。去我四千里，使我告訴誰。

仰頭向青天，但見雁南飛。憑雁寄一語，為我達微之。

弦絕有續膠，樹斬可接枝。唯我中腸斷，應無連得期。

朝憎鶯百囀，夜妒燕雙棲。不慣經春別，誰知到曉啼。

珠箔籠寒月，紗窗背曉燈。夜來巾上淚，一半是春冰。

關山征戍遠，閨閣別離難。苦戰應憔悴，寒衣不要寬。

慵游懶出門多掩，縱暫逢迎不下堂。

不是向人情漸薄，病宜閒靜老宜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