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
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幽人不倦賞,秋暑貴招邀。
竹碧轉悵望,池清尤寂寥。
露花終裛濕,風蝶強嬌饒。
此地如攜手,兼君不自聊。
譯文八歲小姑娘喜歡偷偷地照鏡子,已能把自己的眉毛畫成長眉了。十歲到野外踏青,想象着荷花做自己的衣裙。十二歲開始學彈箏,套在手指上的銀甲一直沒脫下來。十四歲時,要避免見到男性,連最親的人也不能見。這時她可能在猜想何時出嫁吧。十五歲時,她背對着鞦韆,在春風中哭泣,怕春天的消逝。
隱居的人不因游賞而感到疲倦,在秋天炎熱邀請賓客時候,無人請我。我在碧竹林中來回走動,惆悵想望,池水清清,但仍是寂寥無人。野地里的花終被沾濕,風中的蝶強作妖嬈。種種憂愁不能排解,就算你我攜手同行,我還是感到煩悶無聊。
注釋偷:指羞澀,怕人看見。長眉:古以纖長之眉為美,《古今注》:「魏宮人好畫長眉。」踏青:《月令粹編》引《秦中歲時記》:「上巳賜宴曲江,都人士於江頭禊飲,踐踏青草,謂之踏青履。」芙蓉:荷花。《離騷》:「集芙蓉以為裳。」裙衩:下端開口的衣裙。箏(zhēng):樂器,十三弦。銀甲:銀制假指甲,彈箏用具。六親:本指最親密的親屬,這裡指男性親屬。懸知:猜想。泣春風:在春風中哭泣,怕春天的消逝。背面:背着女伴。鞦韆下:女伴在高興地打鞦韆。招邀:邀請。裛(yì):沾濕。風蝶:風中之蝶。嬌饒:柔美嫵媚。不自聊:不能自行排遣,煩悶無聊。▲
李商隱 著 周振甫 注 .李商隱詩選集 :江蘇教育出版社 鳳凰出版傳媒集團 ,2006 :72-73 .
吉林大學中文系 .唐詩鑑賞大典(十一) :吉林大學出版社 ,2009 .
李商隱 著 黃世中 選注 .李商隱詩選 :中華書局 ,2006 :1-2 .
其一
這首詩以少女懷春之幽怨苦悶,喻少年才士渴求仕進遇合之心情。這位少女八歲猶存愛美之心。古以長眉為美,所謂「青黛點眉眉細長」,猶為唐人入時裝扮。十歲時就有了高潔的情操,郊外春遊,知道縫綴荷花製成下裳。作者化用了屈原《離騷》語句:「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即是說,裁剪荷葉製成綠色的上衣,縫綴荷花再把它製成下裳。沒有人了解我也毫不在乎,只要我內心情感確實芬芳。十二歲學藝刻苦,學彈秦箏,所用的銀爪從不曾取下。十四歲懷春羞澀,藏於深閣,迴避關係最親的男性戚屬,「懸知」,表現了女子半是希望半是擔憂的待嫁心理。十五歲無處說相思,古時女子十五歲許嫁,詩中女主人公前途未卜,憂傷煩悶,又無處說相思,更無心為鞦韆之戲,這還不夠,作者善作情語,讓少女獨自對面春風而泣,何等情思。
從此詩的描述看,這位詩中的姑娘也許是詩人初戀對象,因為只有青梅竹馬的異性,才可能有如此近距離的觀察,才寫得出如此動人心弦的詩。可惜父母未能如其願,姑娘在「泣春風」,也是詩人在嘆息。「十五泣春風」正是寫出了詩人與姑娘的這段戀愛,沒有結果,從此要勞燕分飛,天各一方了。
有專家研究此詩是自喻少負才華、渴望參與社會政治生活而又憂慮前途,證據是詩人在《樊南甲集序》中曾自稱:「樊南生十六能著《才論》、《聖論》,以古文出諸公間。」近人韋然超認為,這是詩人在十六歲時因初戀對象之父母未能同意他們這段婚姻,而寫下的這首詩,不能明題,故稱「無題」。而且在其後的眾多「無題」詩中有相當數量還是在寫他的這段無果初戀。可見這位姑娘在詩人心中的地位,儘管此後詩人結婚生子,與夫人感情深篤,但這段初戀卻深深地埋藏心底,時時以「無題」作詩念之。
其二
這首詩是抒寫詩人不得志之愁,或是描述睹物懷人之情,或是敘述當秋暑之愁時最貴邀請而實無人邀請之況,或是陳述因自己的「不自聊」雖值秋暑而不邀朋友同游的原因,有很多不同說法,莫衷一是。
最後一種觀點較符合作者之秉性,而且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作者以詩人的視點,表現了一種世人常見的心理現象:即因主觀的「不自聊」,亦即自己主觀的不快樂,面對秋暑幽勝的客觀風景,竟產生了一種錯覺或幻覺,故眼前的碧竹清池也變得那樣悵惘寂寥;露花風蝶,亦覺其強作嬌饒。而且,這種錯覺或幻覺也能傳染周遭,影響他人。所以,此時此刻如果攜君之手同游幽勝,不但不能提起不倦賞之幽人的遊興,反而徒然使君一起「不自聊」,不游也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作者之儒雅風範略見一斑。▲
李商隱 著 周振甫 注 .李商隱詩選集 :江蘇教育出版社 鳳凰出版傳媒集團 ,2006 :72-73 .
吉林大學中文系 .唐詩鑑賞大典(十一) :吉林大學出版社 ,2009 .
李商隱 著 黃世中 選注 .李商隱詩選 :中華書局 ,2006 :1-2 .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還秦。
南下大散關,北濟渭之濱。
草木半舒坼,不類冰雪晨。
又若夏苦熱,燋卷無芳津。
高田長檞櫪,下田長荊榛。
農具棄道旁,飢牛死空墩。
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
存者皆面啼,無衣可迎賓。
始若畏人問,及門還具陳。
右輔田疇薄,斯民常苦貧。
伊昔稱樂土,所賴牧伯仁。
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親。
生兒不遠征,生女事四鄰。
濁酒盈瓦缶,爛谷堆荊囷。
健兒庇旁婦,衰翁舐童孫。
況自貞觀後,命官多儒臣。
例以賢牧伯,徵入司陶鈞。
降及開元中,奸邪撓經綸。
晉公忌此事,多錄邊將勛。
因令猛毅輩,雜牧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
或出幸臣輩,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隸厭肥豚。
皇子棄不乳,椒房抱羌渾。
重賜竭中國,強兵臨北邊。
控弦二十萬,長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來往同雕鳶。
五里一換馬,十里一開筵。
指顧動白日,暖熱回蒼旻.公卿辱嘲叱,唾棄如糞丸。
大朝會萬方,天子正臨軒。
采旂轉初旭,玉座當祥煙。
金障既特設,珠簾亦高褰。
捋須蹇不顧,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艱屨,附之升頂顛。
華侈矜遞衒,豪俊相併吞。
因失生惠養,漸見徵求頻。
奚寇西北來,揮霍如天翻。
是時正忘戰,重兵多在邊。
列城繞長河,平明插旗幡。
但聞虜騎入,不見漢兵屯。
大婦抱兒哭,小婦攀車轓.生小太平年,不識夜閉門。
少壯盡點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揮淚連秋雲。
廷臣例獐怯,諸將如羸奔。
為賊掃上陽,捉人送潼關。
玉輦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誠知開闢久,遘此雲雷屯。
送者問鼎大,存者要高官。
搶攘互間諜,孰辨梟與鸞。
千馬無返轡,萬車無還轅。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
南資竭吳越,西費失河源。
因今左藏庫,摧毀惟空垣。
如人當一身,有左無右邊。
筋體半痿痺,肘腋生臊膻。
列聖蒙此恥,含懷不能宣。
謀臣拱手立,相戒無敢先。
萬國困杼軸,內庫無金錢。
健兒立霜雪,腹歉衣裳單。
饋餉多過時,高估銅與鉛。
山東望河北,爨煙猶相聯。
朝廷不暇給,辛苦無半年。
行人搉行資,居者稅屋椽。
中間遂作梗,狼藉用戈鋋.臨門送節制,以錫通天班。
破者以族滅,存者尚遷延。
禮數異君父,羈縻如羌零。
直求輸赤誠,所望大體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厭八珍。
敢問下執事,今誰掌其權。
瘡疽幾十載,不敢扶其根。
國蹙賦更重,人稀役彌繁。
近年牛醫兒,城社更扳援。
盲目把大旆,處此京西藩。
樂禍忘怨敵,樹黨多狂狷。
生為人所憚,死非人所憐。
快刀斷其頭,列若豬牛懸。
鳳翔三百里,兵馬如黃巾。
夜半軍牒來,屯兵萬五千。
鄉里駭供億,老少相扳牽。
兒孫生未孩,棄之無慘顏。
不複議所適,但欲死山間。
爾來又三歲,甘澤不及春。
盜賊亭午起,問誰多窮民。
節使殺亭吏,捕之恐無因。
咫尺不相見,旱久多黃塵。
官健腰佩弓,自言為官巡。
常恐值荒迥,此輩還射人。
愧客問本末,願客無因循。
郿塢抵陳倉,此地忌黃昏。
我聽此言罷,冤憤如相焚。
昔聞舉一會,群盜為之奔。
又聞理與亂,在人不在天。
我願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頭出鮮血,滂沱污紫宸。
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書,廝養為將軍。
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聞。
朔雪自龍沙,呈祥勢可嘉。
有田皆種玉,無樹不開花。
班扇慵裁素,曹衣詎比麻。
鵝歸逸少宅,鶴滿令威家。
寂寞門扉掩,依稀履跡斜。
人疑游面市,馬似困鹽車。
洛水妃虛妒,姑山客漫夸。
聯辭雖許謝,和曲本慚巴。
粉署闈全隔,霜台路正賒。
此時傾賀酒,相望在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