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譯文
棄我而去的昨天,早已不可挽留。
亂我心緒的今天,使人無限煩憂。
萬里長風吹送南歸的鴻雁,面對此景,正可以登上高樓開懷暢飲。
先生的文章頗具建安風骨,又不時流露出小謝詩風的清秀。
我們都滿懷豪情逸興,飛躍的神思像要騰空而上高高的青天,去摘取那皎潔的明月。
拔刀斷水水卻更加洶湧奔流,舉杯消愁愁情上卻更加濃烈。
人生在世不能稱心如意,不如披頭散髮,登上長江一葉扁舟。
注釋
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則所別者為李雲(官秘書省校書郎),李華(文學家)。李白另有五言詩《餞校書叔雲》,作於某春季,且無登樓事,與此詩無涉。
宣州:今安徽宣城一帶。
謝朓(tiǎo)樓:又名北樓、謝公樓,在陵陽山上,謝朓任宣城太守時所建,並改名為疊嶂樓。
餞別:以酒食送行。
校(jiào)書:官名,即秘書省校書郎,掌管朝廷的圖書整理工作。
叔云:李雲,又名李華(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是當時著名的古文家,任秘書省校書郎,專門負責校對圖書。李白稱他為叔,但並非族親關係。
長風:遠風,大風。
此:指上句的長風秋雁的景色。
酣(hān)高樓:暢飲於高樓。
蓬萊:此指東漢時藏書之東觀。《後漢書》卷二三《竇融列傳》附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李賢註:「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秘籍並皆在也。」蓬萊文章:借指李雲的文章。建安骨:漢末建安(漢獻帝年號,196—220)年間,「三曹」和「七子」等作家所作之詩風骨遒上,後人稱之為「建安風骨」。
小謝:指謝朓,字玄暉,南朝齊詩人。後人將他和謝靈運稱為大謝、小謝。這裡用以自喻。
清發(fā):指清新秀髮的詩風。發:秀髮,詩文俊逸。
俱懷:兩人都懷有。
逸興(xìng):飄逸豪放的興致,多指山水遊興,超遠的意興。王勃《滕王閣序》:「遙襟甫暢,逸興遄飛」。李白《送賀賓客歸越》:「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壯思飛:盧思道《盧記室誄》:「麗詞泉涌,壯思雲飛。」
壯思:雄心壯志,豪壯的意思。
攬:摘取。
銷:另一版本為「消」。。
稱(chèn)意:稱心如意。
明朝(zhāo):明天。
散發(fà):不束冠,意謂不做官。這裡是形容狂放不羈。古人束髮戴冠,散發表示閒適自在。
弄扁(piān)舟:乘小舟歸隱江湖。扁舟:小舟,小船。春秋末年,范蠡辭別越王勾踐,「乘扁舟浮於江湖」(《史記·貨殖列傳》)。
參考資料:
本詩是作者在宣州謝朓樓上的餞別之作。詩人感懷萬千,既滿懷豪情逸興,又時時掩抑不住鬱悶和不平,感情回復跌宕,一波三折。語言明朗,似脫口而出,音調激越高昂。
此詩發端既不寫樓,更不敘別,而是陡起壁立,直抒鬱結。「昨日之日」與「今日之日」,是指許許多多個棄我而去的「昨日」和接踵而至的「今日」。也就是說,每一天都深感日月不居,時光難駐,心煩意亂,憂憤鬱悒。這裡既蘊含了「功業莫從就,歲光屢奔迫」的精神苦悶,也融鑄着詩人對污濁的政治現實的感受。他的「煩憂」既不自「今日」始,他所「煩憂」者也非止一端。不妨說,這是對他長期以來政治遭遇和政治感受的一個藝術概括。憂憤之深廣、強烈,正反映出天寶以來朝政的愈趨腐敗和李白個人遭遇的愈趨困窘。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所引起的強烈精神苦悶,在這裡找到了適合的表現形式。破空而來的發端,重疊復沓的語言(既說「棄我去」,又說「不可留」;既言「亂我心」,又稱「多煩憂」),以及一氣鼓盪、長達十一字的句式,都極生動形象地顯示出詩人鬱結之深、憂憤之烈、心緒之亂,以及一觸即發、發則不可抑止的感情狀態。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兩句突作轉折:而對着寥廓明淨的秋空,遙望萬里長風吹送鴻雁的壯美景色,不由得激起酣飲高樓的豪情逸興。這兩句在讀者面前展現出一幅壯闊明朗的萬里秋空畫圖,也展示出詩人豪邁闊大的胸襟。從極端苦悶忽然轉到朗爽壯闊的境界,仿佛變化無端,不可思議。但這正是李白之所以為李白。正因為他素懷遠大的理想抱負,又長期為黑暗污濁的環境所壓抑,所以時刻都嚮往着廣大的可以自由馳騁的空間。目接「長風萬里送秋雁」之境,不覺精神為之一爽,煩憂為之一掃,感到一種心、境契合的舒暢,「酣飲高樓」的豪情逸興也就油然而生了。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兩句承高樓餞別分寫主客雙方。東漢時學者稱東觀(政府的藏書機構)為道家蓬萊山,唐人又多以蓬山,蓬閣指秘書省,李雲是秘書省校書郎,所以這裡用「蓬萊文章」借指李雲的文章。建安骨,指剛健遒勁的「建安風骨」。上句讚美李雲的文章風格剛健,下句則以「小謝」(即謝朓)自指,說自己的詩像謝朓那樣,具有清新秀髮的風格。李白非常推崇謝朓,這裡自比小謝,正流露出對自己才能的自信。這兩句自然地關合了題目中的謝朓樓和校書。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兩句就「酣高樓」進一步渲染雙方的意興,說彼此都懷有豪情逸興、雄心壯志,酒酣興發,更是飄然欲飛,想登上青天攬取明月。前面方寫晴晝秋空,這裡卻說到「明月」,可見後者當非實景。「欲上」云云,也說明這是詩人酒酣興發時的豪語。豪放與天真,在這裡得到了和諧的統一。這正是李白的性格。上天攬月,固然是一時興到之語,未必有所寓托,但這飛動健舉的形象卻讓讀者分明感覺到詩人對高潔理想境界的嚮往追求。這兩句筆酣墨飽,淋漓盡致,把面對「長風萬里送秋雁」的境界所激起的昂揚情緒推向最高潮,仿佛現實中一切黑暗污濁都已一掃而光,心頭的一切煩憂都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比喻是奇特而富於獨創性的,同時又是自然貼切而富於生活氣息的。謝朓樓前,就是終年長流的宛溪水,不盡的流水與無窮的煩憂之間本就極易產生聯想,因而很自然地由排遣煩憂的強烈願望中引發出「抽刀斷水」的意念。由於比喻和眼前景的聯繫密切,從而使它多少具有「興」的意味,讀來便感到自然天成。儘管內心的苦悶無法排遣,但「抽刀斷水」這個細節卻生動地顯示出詩人力圖擺脫精神苦悶的要求,這就和沉溺於苦悶而不能自拔者有明顯區別。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李白的進步理想與黑暗現實的矛盾,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是無法解決的,因此,他總是陷於「不稱意」的苦悶中,而且只能找到「散發弄扁舟」這樣一條擺脫苦悶的出路。這結論當然不免有些消極,甚至包含着逃避現實的成分。但歷史與他所代表的社會階層都規定了他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李白的可貴之處在於,儘管他精神上經受着苦悶的重壓,但並沒有因此放棄對進步理想的追求。詩中仍然貫注豪邁慷慨的情懷。「長風」二句,「俱懷」二句,更象是在悲愴的樂曲中奏出高昂樂觀的音調,在黑暗的雲層中露出燦爛明麗的霞光。「抽刀」二句,也在抒寫強烈苦悶的同時表現出倔強的性格。因此,整首詩給人的感覺不是陰鬱絕望,而是憂憤苦悶中顯現出豪邁雄放的氣概。這說明詩人既不屈服於環境的壓抑,也不屈服於內心的重壓。
全詩如歌如訴,情感起伏漲落,韻味深長,一波三折,章法騰挪跌宕,起落無端,斷續無跡,語言明朗樸素,音調激越高昂,達到了豪放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境界。
參考資料:
這首詩大約是作於天寶十二載(公元753年)。此年秋天李白來到宣州,客居宣州不久,他的一位故人李雲行至此,很快又要離開,李白陪他登謝朓樓,設宴送行。宣州謝朓樓是南齊詩人謝朓任宣城太守時所建。李白曾多次登臨,並寫過一首《秋登宣城謝朓北樓》。
天籟何參差,噫然大塊吹。
玄元包橐籥,紫氣何逶迤。
七葉運皇化,千齡光本支。
仙風生指樹,大雅歌螽斯。
諸王若鸞虬,肅穆列藩維。
哲兄錫茅土,聖代羅榮滋。
九卿領徐方,七步繼陳思。
伊昔全盛日,雄豪動京師。
冠劍朝鳳闕,樓船侍龍池。
鼓鍾出朱邸,金翠照丹墀。
君王一顧盼,選色獻蛾眉。
列戟十八年,未曾輒遷移。
大臣小喑嗚,謫竄天南垂。
長沙不足舞,貝錦且成詩。
佐郡浙江西,病閒絕驅馳。
階軒日苔蘚,鳥雀噪檐帷。
時乘平肩輿,出入畏人知。
北宅聊偃憩,歡愉恤煢嫠。
羞言梁苑地,烜赫耀旌旗。
兄弟八九人,吳秦各分離。
大賢達機兆,豈獨慮安危。
小子謝麟閣,雁行忝肩隨。
令弟字延陵,鳳毛出天姿。
清英神仙骨,芬馥茝蘭蕤。
夢得春草句,將非惠連誰。
深心紫河車,與我特相宜。
金膏猶罔象,玉液尚磷緇。
伏枕寄賓館,宛同清漳湄。
藥物多見饋,珍羞亦兼之。
誰道溟渤深,猶言淺恩慈。
鳴蟬遊子意,促織念歸期。
驕陽何太赫,海水爍龍龜。
百川盡凋枯,舟楫閣中逵。
策馬搖涼月,通宵出郊圻。
泣別目眷眷,傷心步遲遲。
願言保明德,王室佇清夷。
摻袂何所道,援毫投此辭。
魚目高泰山,不如一璵璠。
賢甥即明月,聲價動天門。
能成吾宅相,不減魏陽元。
自顧寡籌略,功名安所存?五木思一擲,如繩系窮猿。
櫪中駿馬空,堂上醉人喧。
黃金久已罄,為報故交恩。
聞君隴西行,使我驚心魂。
與爾共飄颻,雲天各飛翻。
江水流或卷,此心難具論。
貧家羞好客,語拙覺辭繁。
三朝空錯莫,對飯卻慚冤。
自笑我非夫,生事多契闊。
蓄積萬古憤,向誰得開豁?天地一浮雲,此身乃毫末。
忽見無端倪,太虛可包括。
去去何足道,臨歧空復愁。
肝膽不楚越,山河亦衾裯。
雲龍若相從,明主會見收。
成功解相訪,溪水桃花流。
我聞李白游江海,西愛匡廬東九華。九十九峰江上青,五老香爐飛紫霞。
今君家在九華住,時與仙人數落花。一日拂袖起為吏,復得廬山對官衙。
人生出處貴遆意,區區冠蓋何足夸。唯得名山共朝暮,翠屏錦障天之涯。
豫章之牘紛如麻,君其理之勿怨嗟。只今海中之寇數百萬,日日江門喧鼓笳。
西望豫章僅千里,一朝可以飛浮槎。紫薇群貴芙蓉夕,君其豫言勿復惜,九華匡廬動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