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具雞黍,相攜登赭山。松桂蔚回舍,上已煙霄干。
陰風起天籟,誤聽號驚湍。新寺粲碧瓦,突兀數十間。
君恩錫香火,以報顧復艱。亭亭無愧碑,銀鈎墨初乾。
蓼莪避顧孝,汝墳起周盤。罔極疇不念,致此良獨難。
彭城廊廟姿,報國劍鋒寒。末途禦魑魅,鳶墮隔生還。
榮枯信反衍,誰能保常安。徘徊積慶堂,老鼻一辛酸。
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仕,將宦遊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復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閒居之樂。故子瞻始為鳳翔幕府,留詩為別曰:「夜雨何時聽蕭瑟⑴?」其後子瞻通守餘杭⑵,復移守膠西⑶,而轍滯留於淮陽、濟南⑷,不見者七年。熙寧十年二月,始復會於澶濮之間⑸,相從來徐留百餘日。時宿於逍遙堂,追感前約,為二小詩記之。
逍遙堂後千尋木,長送中宵風雨聲。
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臥北窗呼不起,風吹松竹雨淒淒。
君不見周德中衰天命變,彝器飄零散區縣。
郟瀼之鼎淮泗流,一沒千祀無人收。
秦皇得國心泰侈,虎視雄圖志未已。
已訪仙源並海沂,還望瑤光浮泗水。
畚鍤喧傳從百官,羽騎連延照千里。
五夜齋供親祭祠,萬力咆勃鼎不起。
始知鑄作通神明,入川尚自辟妖精。
彼昏勞勞安可得,精靈變化固難測。
沒處空餘碧水流,蒸時無復黃雲色。
古來神物俟明君,今上迎祥日佇聞。
京洛芝莖日爛熳,彭城鼎氣想氛氳。
法駕新傳下淮右,待幸山川望來久。
才官獻瑞何代無,水伯呈祥理應有。
治河使者試上書,為言伏鼎今何如。
風紛客懷鄉思起,吹作長雲行萬里。蛟龍春歸戀窟澤,虹霓晝動含陰雨。
憶昨路繞彭城來,酒酣獨上歌風台。青天無雲野草白,高帝事業安在哉!
丈夫挾策干一命,忍恥隨人作奔競。道上能無屠狗人,戲作悲歌君莫聽。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嘗。舍酒去相語,共分一日光。
念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
我名屬相府,欲往不得行。思之不可見,百端在中腸。
維時月魄死,冬日朝在房。驅馳公事退,聞子適及城。
命車載之至,引坐於中堂。開懷聽其說,往往副所望。
孔丘歿已遠,仁義路久荒。紛紛百家起,詭怪相披猖。
長老守所聞,後生習為常。少知誠難得,純粹古已亡。
譬彼植園木,有根易為長。留之不遣去,館置城西旁。
歲時未雲幾,浩浩觀湖江。眾夫指之笑,謂我知不明。
兒童畏雷電,魚鱉驚夜光。州家舉進士,選試繆所當。
馳辭對我策,章句何煒煌。相公朝服立,工席歌鹿鳴。
禮終樂亦闋,相拜送於庭。之子去須臾,赫赫流盛名。
竊喜復竊嘆,諒知有所成。人事安可恆,奄忽令我傷。
聞子高第日,正從相公喪。哀情逢吉語,惝恍難為雙。
暮宿偃師西,徒展轉在床。夜聞汴州亂,繞壁行彷徨。
我時留妻子,倉卒不及將。相見不復期,零落甘所丁。
驕兒未絕乳,念之不能忘。忽如在我所,耳若聞啼聲。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俄有東來說,我家免罹殃。
乘船下汴水,東去趨彭城。從喪朝至洛,還走不及停。
假道經盟津,出入行澗岡。日西入軍門,羸馬顛且僵。
主人願少留,延入陳壺觴。卑賤不敢辭,忽忽心如狂。
飲食豈知味,絲竹徒轟轟。平明脫身去,決若驚鳧翔。
黃昏次汜水,欲過無舟航。號呼久乃至,夜濟十里黃。
中流上灘潬,沙水不可詳。驚波暗合沓,星宿爭翻芒。
轅馬蹢躅鳴,左右泣仆童。甲午憩時門,臨泉窺鬥龍。
東南出陳許,陂澤平茫茫。道邊草木花,紅紫相低昂。
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雉鳴。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
下馬步堤岸,上船拜吾兄。誰雲經艱難,百口無夭殤。
僕射南陽公,宅我睢水陽。篋中有餘衣,盎中有餘糧。
閉門讀書史,窗戶忽已涼。日念子來游,子豈知我情。
別離未為久,辛苦多所經。對食每不飽,共言無倦聽。
連延三十日,晨坐達五更。我友二三子,宦遊在西京。
東野窺禹穴,李翱觀濤江。蕭條千萬里,會合安可逢。
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子又舍我去,我懷焉所窮。
男兒不再壯,百歲如風狂。高爵尚可求,無為守一鄉。
秋濤捲大江,軔發車站後。夜黑山濃膩,雨細風輻輳。
畫意未須萌,詩鋒忽暗鬥。暫忘案牘勞,卻話童年舊。
江村春方滋,汀柳拂清晝。矯健隨師履,咿唔親句讀。
稚拙情多違,虔敬胸無垢。夜半風嘯竹,草堂雨垂柚。
味得詩書腴,學共金石鏤。孰知墮塵綱,迢遞逐聲臭。
嗟當而立年,運厄類舟覆。浦鎮春蕪綠,抱兒慚喙咮。
煤城電廠明,執鐸為學究。情愛在何許,帝閽高難叩。
偶訪礦工家,野籬老紅皺。其人多樸訥,終歲鑿坤軸。
煤屑沾衣歸,就食不遑漱。妻孥喜遠客,盤案堆飣餖。
別時月墜野,平林燈似繡。筆觸寓煙煤,粗豪在肘袖。
投詩「快哉亭,」此意稍泄漏。始知方寸外,乃有大宇宙。
既隔三十年,記憶時一透。往揖彭城雨,或可賈汪逗。
念彼溫粹顏,返我花甲幼。礦工與畫師,皆有真詮授。
真詮不可泯,願向朋儕售。詩成三步內,逸思每馳驟。
師德傳江浦,要言銘座右。千帆黑壓雲,片日紅熏岫。
一悟得虛靈,魔道兩無咎。痴詠有至東,不啻銀瓮富。
敢信鄭子言,讀我詩者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