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雍州華原人也。七歲就學,日誦千餘言。弱冠,善談老莊及百家之說,亦好釋典。洛州總管獨孤信,見而嘆曰:「此聖童也。」但恨其器大識小,難為用也。徵等受詔修齊梁周隋等五代史,恐有遺漏,屢訪于思邈,口以傳授,有如目睹。東台侍郎孫處約,嘗將其五子亻延、儆、俊、侑、佺,以謁思邈,思邈曰:「俊當先貴,侑當晚達,佺最居重位,禍在執兵。」後皆如其言。太子詹事盧齊卿,自幼時請問人倫之事,思邈曰:「汝後五十年,位登方伯,吾孫當為屬吏,可自保也。」齊卿後為徐州刺史,思邈孫溥,果為徐州蕭縣丞,邈初謂齊卿言時,溥猶未生,而預知其事。凡諸異跡,多如此焉。永淳元年卒,遺令薄葬,不藏冥器,不奠生牢。經月余,顏貌不改。舉屍就木,空衣而已。
後周宣帝時,思邈以王室多故,遂隱居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徵為國子博士,稱疾不起。常謂所親曰:「過是五十年,當有聖人出,吾方助之以濟人。」及唐太宗即位,召詣京師。嗟其容色甚少,謂曰:「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廣成,豈虛言哉!」將授以爵位,固辭不受。唐顯慶四年,高宗召見,拜諫議大夫,又固辭不受。上元元年,辭疾請歸,特賜良馬及鄱陽公主邑司以居焉。當時名士,如宋之問、孟詵、盧照鄰等,皆執師弟之禮以事焉。思邈嘗従幸九成宮,照鄰病,留在其宅。時庭前有大梨樹,照鄰為之賦,其序曰:徵等受詔修齊梁周隋等五代史,恐有遺漏,屢訪于思邈,口以傳授,有如目睹。東台侍郎孫處約,嘗將其五子亻延、儆、俊、侑、佺,以謁思邈,思邈曰:「俊當先貴,侑當
「癸酉之歲。余臥疾長安光德坊之官舍。戶老雲是鄱陽公主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廢。時有處士孫思邈,道洽古今,學殫數術,高談正一。則古之蒙莊子,深入不二。則今之維摩詰。至於推步甲乙。度量乾坤,則洛下閎、安期先生之儔也。自雲開皇辛酉歲生,年九十三矣,察之鄉里,咸雲數百歲。又共話周齊間事,歷歷如目見。以此參之,不啻百歲人矣。然猶視聽不衰,神彩甚茂。可謂古之聰明博達不死者也。」中,復有人見隱於終南山,與宣律師相接,每往來參請宗旨。時大旱,西域僧請於昆明池結壇祈雨,詔有司備香燈,凡七日,縮水數尺。忽有老人夜詣宣律師求救曰:「弟子昆明池龍也。無雨時久,
時照鄰有盛名,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遐夭之殊致。因問思邈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質於人;善言人者,必本於天。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轉運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寒凝而為霜雪,張而為虹蜺,此天地之常數也。人有四肢五臟,一覺一寐,呼吸吐納,循而為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音聲,此人之常數也。陽用其精,陰用其形,天人之所同者。及其失也,蒸則生熱,否則生寒。結而為疣贅,陷而為癰疽,奔而為喘乏,竭而為焦枯。診發乎面,變動乎形。推此以及天地,則亦如之。故五緯盈縮,星辰失度,日月錯行,彗孛流飛,此天地之危疹也。寒暑不時,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踴,此天地之疣贅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癰疽也;奔風暴雨,此天地之喘乏也;雨澤不時,川源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良醫導之以藥石,救之以針劑,聖人和之以道德,輔之以政事,故體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災。」又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詩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謂小心也;『糾糾武夫,公侯干城』,謂大膽也。不為利回,不為義疚,行之方也;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智之圓也。」其文學也,穎出如是。其道術也,不可勝紀焉。鄰有盛名,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遐夭之殊致。因問思邈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質於人;善言人者,必本於天。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轉運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寒凝而為霜雪,張而為虹蜺,此天地之常數也。人有四肢五臟,一覺一寐,呼吸吐納,循而為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音聲,此人之常數也。陽用其精,陰用其形,天人之所同者。及其失也,蒸則生熱,否則生寒。結而為疣贅,陷而為
初魏徵等受詔修齊梁周隋等五代史,恐有遺漏,屢訪于思邈,口以傳授,有如目睹。東台侍郎孫處約,嘗將其五子亻延、儆、俊、侑、佺,以謁思邈,思邈曰:「俊當先貴,侑當晚達,佺最居重位,禍在執兵。」後皆如其言。太子詹事盧齊卿,自幼時請問人倫之事,思邈曰:「汝後五十年,位登方伯,吾孫當為屬吏,可自保也。」齊卿後為徐州刺史,思邈孫溥,果為徐州蕭縣丞,邈初謂齊卿言時,溥猶未生,而預知其事。凡諸異跡,多如此焉。永淳元年卒,遺令薄葬,不藏冥器,不奠生牢。經月余,顏貌不改。舉屍就木,空衣而已。時人異之。自注老子、慶子,撰《千金方》三十卷、《福祿論》三十卷,《攝生真籙》、《枕中素書》、《會三教論》各一卷。酉之歲。余臥疾長安光德坊之官舍。戶老雲是鄱陽公主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廢。時有處士孫思邈,道洽古今,學殫數術,高談正一。則古之蒙莊子,深入不二。則今之維摩詰。至於推步甲乙。度量乾坤,則洛下閎、安期先生之儔也。自雲開皇辛酉歲生,年九十三矣,察之鄉里,咸雲數百歲。又共話周齊間事,歷歷如目見。以此參之,不啻百歲人矣。然猶視聽不衰,神彩甚茂。可謂古之聰明博達不死者
開元中,復有人見隱於終南山,與宣律師相接,每往來參請宗旨。時大旱,西域僧請於昆明池結壇祈雨,詔有司備香燈,凡七日,縮水數尺。忽有老人夜詣宣律師求救曰:「弟子昆明池龍也。無雨時久,匪由弟子。胡僧利弟子腦將為藥,欺天子言祈雨,命在旦夕。乞和尚法力救護。」宣公辭曰:「貧道持律而已,可求孫先生。」老人因至,思邈謂曰:「我知昆明龍宮有仙方三十首,若能示予,予將救汝。」老人曰:「此方上帝不許妄傳,今急矣,固無所吝。」有頃,捧方而至。思邈曰:「爾但還,無慮胡僧也。」自是湖水忽漲,數日溢岸。胡僧羞恚而死。又嘗有神仙降,謂思邈曰:「爾所著《千金方》,濟人之功,亦已廣矣。而以物命為藥,害物亦多,必為屍解之仙,不得白日輕舉矣。昔真人桓闓謂陶貞白,事亦如之,固吾子所知也。」其後思邈取草木之藥,以代虻蟲水蛭之命,作《千金方翼》三十篇,每篇有龍宮仙方一首,行之於世。鄰有盛名,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遐夭之殊致。因問思邈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質於人;善言人者,必本於天。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轉運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寒凝而為霜雪,張而為虹蜺,此天地之
及玄宗避羯胡之亂,西幸蜀。既至蜀,夢一叟鬚髮盡白,衣黃襦,再拜於前。已而奏曰:「臣孫思邈也。廬於蛾眉山有年矣。今聞鑾駕幸成都,臣故候竭。」玄宗曰:「我熟識先生名久矣。今先生不遠而至,亦將有所求乎?」思邈曰:「臣隱居雲泉,好餌金石藥。聞此地出雄黃,願以八十兩為賜。脫遂臣請,幸降使齎至峨眉山。」玄宗諾之,悸然而寤。即召寺臣陳忠盛,挈雄黃八十兩,往峨眉宣賜思邈。忠盛既奉詔,入峨眉。至屏風嶺,見一叟貌甚俊古,衣黃襦,立於嶺下,謂忠盛曰:「汝非天子使乎我即孫思邈也。」忠盛曰:「上命以雄黃賜先生。」其叟僂而受。既而曰:「吾蒙天子賜雄黃,今有表謝。屬山居無翰墨,天使命筆札傳寫以進也。」忠盛即召吏持牘染翰。叟指一石曰:「表本在石上,君可錄焉。」忠盛目其石,果有朱字百餘,實表本也。遂謄寫其字。寫畢,視叟與石,俱亡見矣。於是具以其事聞於玄宗。玄宗因問忠盛,叟之貌與夢者果同,由是益奇之。自是或隱或見。宣帝時,思邈以王室多故,遂隱居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徵為國子博士,稱疾不起。常謂所親曰:「過是五十年,當有聖人出,吾方助之以濟人。」及唐太宗即位,召詣京師。嗟其容色甚少,謂曰:「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廣成,豈虛言哉!」將授以爵位,固辭不受。唐顯慶四年,高宗召見,拜諫議大夫,又固辭不受。上元元年,辭疾請歸,特賜良馬及鄱陽公主邑司以居焉。當時名士,如宋之問、孟詵、盧照鄰等
咸通末,山下民家有兒十餘歲,不食葷血。父母以其好善,使於白水僧院為童子。忽有遊客稱孫處士,週遊院中訖,袖中出湯末以授童子曰:「為我如茶法煎來。」處士呷少許,以余湯與之。覺湯極美,願賜一碗。處士曰:「此湯為汝來耳。」即以末方寸匕,更令煎吃。因與同侶話之,出門,處士已去矣,童子亦乘空而飛,眾方驚異。顧視煎湯銚子,已成金矣。其後亦時有人見思邈者。
戕縣令劉邦發跡 殺郡守項梁舉兵
卻說芒碭二山,本來是幽僻的地方,峰迴路轉,谷窈林冥。劉邦與壯士十餘人,寄身此地,無非為避禍起見,並恐被人偵悉,隨處遷移,蹤跡無定。偏有一婦人帶着子女,前來尋邦,好象河東熟路,一尋就着。邦瞧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那妻室呂氏。夫妻父子,至此聚首,正是夢想不到的事情。邦驚問原委,呂氏道:「君背父母,棄妻孥,潛身岩谷,只能瞞過別人,怎能瞞妾?」邦聞言益驚,越要詳問。呂氏道:「不瞞君說,無論君避在何地,上面總有雲氣蓋着,妾善望雲氣,所以知君下落,特地尋來。」父善相人,女善望氣,確是呂家特色。邦欣然道:「有這等事麼?我聞始皇常言,東南有天子氣,所以連番出巡,意欲厭勝,莫非始皇今死,王氣猶存,我劉邦獨能當此麼?」始皇語藉口敘出,可省筆墨。呂氏道:「苦盡甘來,安知必無此事。但今日是甘尚未回,苦楚已吃得夠了。」說着,兩眼兒已盈盈欲淚,邦忙加勸慰,並問他近時苦況。待呂氏說明底細,邦亦不禁淚下盈眶。
原來邦西行後,縣令待他復報,久無消息。嗣遣役吏出外探聽明白,才知邦已縱放罪徒,逃走了去。當下派役搜查邦家,亦無着落,此時邦父太公,已令邦分居在外,倖免株連。只呂氏連坐夫罪,竟被縣役拘送至縣,監禁起來。秦獄本來苛虐,再經呂氏手頭乏錢,不能賄托獄吏,獄吏遂倚勢作威,任意凌辱。且因呂氏華色未衰,往往在旁調戲,且笑且嘲。呂氏舉目無親,沒奈何耐着性子,忍垢蒙羞,巧有一個小吏任敖,也在沛縣中看管獄囚,平時與劉邦曾有交誼,一聞邦妻入獄,便覺有心照顧,雖然呂氏不歸他看管,究竟常好探視,許多便當。某夕又往視呂氏,甫至獄門,即有泣聲到耳。他便停步細聽,復聞獄吏吆喝聲,嫚侮聲,謔浪笑敖,語語難受。頓時惱動俠腸,大踏步跨入門內,掄起拳頭,就向該獄吏擊去。獄吏猝不及防,竟被他毆了數拳,打得頭青目腫,兩下里扭做一團,往訴縣令。縣令登堂審問,彼此各執一詞,一說是獄吏無禮,調戲婦女,一說是任敖可惡,無端辱毆。縣令見他各有理由,倒也不好遽判曲直,只好召入功曹蕭何,委令公斷。蕭何謂獄吏知法犯法,情罪較重,應該示懲。任敖雖屬粗莽,心實可原,宜從寬宥。左袒任敖,就是隱護呂氏。這讞案一經定出,縣令亦視為至公,把獄吏按律加罰。獄吏挨了一頓白打,還要加受罪名,真是自討苦吃,俯首退下,連呼晦氣罷了。誰教你凌辱婦人?蕭何更為呂氏解免,說他身為女流,不聞外事,乃夫有過,罪不及妻,不如釋出呂氏,較示寬大等語。縣令也得休便休,就將呂氏釋放還家。呂氏既至家中,不知如何探悉乃夫,竟挈子女尋往芒碭,得與劉邦相遇。據呂氏謂望知雲氣,或果有此慧眼,亦未可知。
邦已會晤妻孥,免得憶家,索性在芒碭山中,尋一幽谷,作為家居。後世稱芒碭山中有皇藏峪,便是因此得名,這且不必絮述。
且說陳勝起兵蘄州,傳檄四方,東南各郡縣,往往戕殺守令,起應陳勝。沛縣與蘄縣相近,縣令恐為勝所攻,亦欲舉城降勝。蕭何曹參獻議道:「君為秦吏,奈何降盜?且恐人心不服,反致激變,不若招集逋亡,收得數百人,便可壓制大眾,保守城池。」縣令依議,乃遣人四出招徠。蕭何又進告縣令,謂劉季具有豪氣,足為公輔,若赦罪召還,必當感激圖報。縣令也以為然,遂使樊噲往召劉邦。噲亦沛人,素有膂力,家無恆產,專靠着屠狗一業,當做生涯,娶妻呂嬃,就是呂公的少女,呂雉的胞妹。噲得呂嬃為妻,想亦由呂公識相,特配以女,好與劉邦做成一對特別連襟。縣令因他與邦有親,故叫他召邦。果然噲已知邦住處,竟至芒碭山中,與邦相見,具述沛令情意。邦在山中已八九月,收納壯士,約有百人,既聞沛令相招,便帶領家屬徒眾,與噲同詣沛縣。
行至中途,驀見蕭何曹參,狼狽前來。當即驚問來意,蕭曹二人齊聲道:「前請縣令召公,原期待公舉事,不意縣令忽有悔意,竟疑我等召公前來,將有他變,特下令閉守城門,將要誅我兩人,虧得我兩人聞風先逃,逾城而出,尚得苟延生命。現只有速圖良策,保我家眷了。」邦笑答道:「承蒙兩公不棄,屢次照拂,我怎得不思報答?幸部眾已有百人,且到城下察看形勢,再作計較。」蕭曹二人,遂與邦復返,同至沛縣城下。城門尚是關着,無從闖入。蕭何道:「城中百姓,未必盡服縣令,不若先投書函,叫他殺令自立,免受秦毒。可惜城門未開,無法投遞,這卻如何是好?」劉邦道:「這有何難?請君速即繕書,我自有法投入。」蕭何聽着,急忙草就一書,遞與劉邦。邦見上面寫着道:
天下苦秦久矣!今沛縣父老,雖為沛令守城,然諸侯並起,必且屠沛。為諸父老計,不若共誅沛令,改擇子弟可立者以應諸侯,則家室可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益也。
邦約略閱過,便道:「寫得甚好!」便將書加封,自帶弓箭,至城下呼守卒道:「爾等毋徒自苦,請速看我書,便可保住全城生命。」說罷,即把書函系諸箭上,用弓搭着,颼的一聲,已將箭干射至城上。城上守卒,見箭上有書,取過一閱,卻是語語有理,便下城商諸父老。父老一體贊成,竟率子弟們攻入縣署,立把縣令殺死,然後大開城門,迎邦入城。
邦集眾會議,商及善後方法,眾願推邦為沛令,背秦自主。邦慨然道:「天下方亂,群雄並起,今若置將不善,一敗塗地,悔何可追?我非敢自愛,恐德薄能鮮,未能保全父老子弟,還請另擇賢能,方足圖謀大事。」眾見邦有讓意,因更推蕭何曹參,蕭曹統是文吏出身,未嫻武事,只恐將來無成,誅及宗族,因力推劉邦為主,自願為輔。邦仍然推辭,諸父老同聲說道:「平生素聞劉季奇異,必當大貴,且我等已問過卜筮,莫如季為最吉,望勿固辭!」邦還想讓與別人,偏大眾俱不敢當,只好毅然自任,應允下去。眾乃共立劉邦為沛公,是時劉邦年已四十有八了。
九月初吉,邦就沛公職,祠黃帝,祭蚩尤,殺牲釁鼓,特製赤旗赤幟,張掛城中。他因前時斬蛇,老嫗夜哭,有赤帝子斬白帝子語,故旗幟概尚赤色。即授蕭何為丞,曹參為中涓,樊噲為舍人,夏侯嬰為太僕,任敖等為門客。部署既定,方議出兵。看官聽說!自劉邦做了沛公,史家統稱沛公二字,作為代名,小子此後敘述,也即稱為沛公,不稱劉邦了。沛公令蕭何曹參,收集沛中子弟,得二三千人,出攻胡陵方與,俱縣名,方音旁,與音豫。命樊噲夏侯嬰為統將,所過無犯。胡陵方與二守令,不敢出戰,但閉城守着。噲與嬰正擬進攻,忽接到沛公命令,乃是劉媼去世,宜辦理喪葬,未遑治兵,因召二人還守豐鄉。二人不好違命,只得率眾還豐。沛公至豐治喪,暫將軍事擱起。那故楚會稽郡境內,又出了項家叔侄,戕吏起事,集得子弟八千人,橫行吳中。敘出項氏叔侄,筆亦不苟。
看官欲知他叔侄姓名,便是項梁項籍。項梁本下相縣人,即楚將項燕子,燕為秦將王翦所圍,兵敗自殺,楚亦隨亡。梁既遭國難,復念父仇,常思起兵報復,只因秦方強盛,自恨手無寸鐵,不能如願。有侄名籍,表字子羽,少年喪父,依梁為生。梁令籍學書,歷年無成,改令學劍,仍復無成。梁不禁大怒,呵叱交加,籍答說道:「學書有甚麼大用?不過自記姓名。學劍雖稍足護身,也只能敵得一人。一人敵何如萬人敵,籍願學萬人敵呢!」有志如此,也好算是英雄。梁聽了籍言,怒氣漸平,方語籍道:「汝有此志,我便教汝兵法。」籍情願受教。梁祖世為楚將,受封項地,故以項為姓。家中雖遭喪亂,尚有祖傳遺書,未曾毀滅,遂一律取出,教籍閱讀。籍生性粗莽,展卷時卻很留心,漸漸的倦怠起來,不肯研究,所以兵法大意,略有所知,終未能窮極底蘊。籍之終於無成者,便由此夫。梁知他的本性難移,聽他蹉跎過去。
既而梁為仇家所訐,株連成獄,被系櫟陽縣中。幸與蘄縣獄掾曹無咎,素相認識,作書請託,得無咎書,投遞獄掾司馬欣,替梁緩頰,梁才得減罪,出獄還家。惟梁是將門遺種,怎肯受人構陷,委屈了事?冤冤相湊,那仇人被梁遇着,由梁與他評論曲直,仇人未肯認過,惹起梁一番鬱憤,竟把仇人拳打足踢,毆死方休。一場大禍,又復闖出,自恐殺人坐罪,為吏所捕,不得已帶同項籍,避居吳中。吳中士大夫,未知項梁來歷,梁亦隱姓埋名,偽造氏族,出與士大夫交際,遇事能斷,見義必為,竟得吳人信從,相率悅服。每遇地方興辦大工,及豪家喪葬等事,輒請梁為主辦。梁約束徒眾,派撥役夫,俱能井井有條,差不多與行軍相似,吳人越服他才識,願聽指揮。
當秦始皇東巡時,渡浙江,游會稽,梁與籍隨着大眾,往看鑾駕。大眾都盛稱天子威儀,一時無兩,獨籍指語叔父道:「他!句他雖然是個皇帝,據侄兒看來,卻可取得,由我代為呢!」與劉季語異心同。梁聞言大驚,忙舉手掩住籍口道:「休得胡言,倘被聽見,罪及三族了!」籍才不復說,與梁同歸。時籍年已逾冠,身長八尺,悍目重瞳,力能扛鼎,氣可拔山,所有三吳少年,無一能與籍比勇,個個憚籍。梁見籍藝力過人,也料他不在人下,因此陰蓄大志,潛養死士數十人,私鑄兵器,靜待時機。
到了陳勝發難,東南擾攘,梁正思起應,忽由會稽郡守殷通,差人前來,召梁入議。梁奉召即往,謁見郡守,殷通下座相迎,且引入密室,低聲與語道:「蘄陳失守,江西皆叛,看來是天意亡秦,不可禁止了。我聞先發制人,後發為人所制,意欲乘機起事,君意以為何如?」這一席話,正中項梁心坎,便即笑顏相答,一力贊成。殷通又道:「行兵須先擇將,當今將才,宜莫如君。還有勇士桓楚,也是一條好漢,可惜他犯罪逃去,不在此地。」梁答道:「桓楚在逃,他人都無從探悉,惟侄兒項籍,頗知楚住處。若召楚前來,更得一助,事無不成了!」殷通喜道:「令侄既知桓楚行蹤,不得不煩他一往,叫楚同來。」梁又說道:「明日當囑籍進謁,向公聽令。」說着,即起身告辭,徑回家中,私下與籍計議多時,籍一一領教。
翌日早起,梁令籍裝束停當,暗藏利劍,隨同前往。既至郡衙,即囑籍靜候門外,待宣乃入。並申誡道:「毋得有誤!」話里藏刀。籍唯唯如命。梁即入見郡守殷通,報稱侄兒已到,聽候公命。殷通道:「現在何處?」梁答道:「籍在門外,非得公命,不敢擅入。」殷通聞言,忙呼左右召籍。籍在外佇候傳呼,一聞內召,便趨步入門,直至殷通座前。通見籍軀幹雄偉,狀貌粗豪,不由的喜歡得很,便向梁說道:「好一位壯士,真不愧項君令侄。」梁微笑道:「一介蠢夫,何足過獎。」殷通乃命籍往召桓楚,梁在旁語籍道:「好行動了。」口中說着,眼中向籍一瞅。籍即拔出懷中藏劍,搶前一步,向通砍去,首隨劍落,屍身倒地。殷通的魂靈兒恐尚莫名其妙。
梁俯檢屍身,取得印綬,懸諸腰間。復將通首級拾起,提在手中,與項籍一同出來。行未數步,就有許多武夫,各持兵器,把他攔住。籍有萬夫不當的勇力,看那來人不過數百,全不放在心裡,一聲叱咤,舉劍四揮,劍光閃處,便有好幾個頭顱,隨劍落地。眾武夫不敢近籍,一步步的倒退下去。籍索性大展武藝,仗着一柄寶劍,向前奮擊,復殺死了數十人,嚇得餘眾四散奔逃,不留一人。府中文吏,越覺心慌,統在別室中躲着,不敢出頭。還是項梁自去找尋,叫他無恐,盡至外衙議事。於是陸續趨出,戰兢兢的到了梁前。梁婉言曉諭,無非說是秦朝暴虐,郡守貪橫,所以用計除奸,改圖大事。眾人統皆驚惶,怎敢說一個不字,只好隨聲應諾,暫保目前。梁又召集城中父老,申說大意,父老等不敢反抗,同聲應命。
全城已定,派吏任事。梁自為將軍,兼會稽郡守,籍為偏將,遍貼文告,招募兵勇。當有丁壯逐日報名,編入軍籍,復訪求當地豪士,使為校尉,或為候司馬。有一人不得充選,竟效那毛遂故事,侈然自薦。項梁道:「我非不欲用君,只因前日某處喪事,使君幫辦,君尚未能勝任,今欲舉大事,關係甚巨,豈可輕易用人!君不如在家安身,尚可無患。」這一席話,說得那人垂頭喪氣,懷慚自去。眾益稱項梁知人,相偕畏服。梁即使籍往徇下縣。籍引兵數百,出去招安,到處都怕他英名,無人與抗,或且投效馬前,願隨麾下,籍並收納,計得士卒八千人,統是膂力方剛,強壯無比。籍年方二十有四,做了八千子弟的首領,越顯出一種威風。他表字叫做子羽,因嫌雙名累墜,減去一字,獨留羽字,自己呼為項羽,別人亦叫他項羽,所以古今相傳,反把項羽二字出名,小子後文敘述,也就改稱項羽了。小子有詩詠道:
欲成大業在開端,有勇非難有德難;
一劍敢揮賢郡守,發硎先已太兇殘。
項氏略定江東,同時又有幾個草頭王,霸據一方。欲知姓名履歷,容至下回再詳。
劉項起兵,跡似相同,而情則互異。沛令從蕭何言,往召劉邦,設非後來之翻悔,則亦不至自殺其身。且殺令者為沛中父老,非真邦親手下刃也。若項梁之赴召,明明為郡守之誠意,梁正不妨依彼舉事,為君父復仇,何必計囑項籍,無端下刃乎!況仇為秦皇,無關郡守,殺之尤為無名,適以見其貪詐耳。觀此而劉項之仁暴,即此而分,即劉項之成敗,從此而定。老夫劉邦之退讓鳴恭,項梁之專橫自立,蓋第為一節之見端,猶其小焉者也。
寸陰堪惜。趁身強健去,結茅蒼壁。錯料事,臨老方知,國師與高僧,二途俱失。識字吟詩,敵不得、死生何益。看寒山着語,李杜也輸,莫道元白,千年過如瞬息。共飛鴻縹緲,沈沒空碧。問懶瓚、因甚遭逢,芋魁亦聯翩,著名金石。遺臭流芳,老子勿、許多心力。旋消磨、數百瓮齏,掩關入寂。
朅來范公亭,聞昔范老子。盛德自有銘,逸事有來紀。
如彼沙匯墳,實葬外舅氏。累累冢十四,誰計後不祀。
懷券售之人,枯骨聽擲棄。公心惻惻然,能忘我先妣。
猛捐十倍價,復此不毛地。至今上冢飯,免為若敖鬼。
又如域西山,寸山寸金置。山人已過望,我懷不自已。
當公未死時,而適山人死。顧斥眠牛岡,欲葬惟其意。
夫先婦隨後,同穴墳隆起。世降俗日薄,安識仁與義。
先世未百年,來者已弗記。況於外氏家,代盡子孫事。
買山未一刻,賣者不敢視。況容賣主葬,為人重於己。
中心所樂為,焉有一毫偽。死者豈無知,造物非塊爾。
公雖不求報,感應乃常理。後嗣何其賢,相與繼前志。
范氏其興乎,吾無閒然矣。
儂家貧甚訴長飢。幼稚滿庭闈。正坐瓶無儲粟,漫求為吏東西。
偶然彭澤近鄰圻。公秫滑流匙。葛巾勸我求為酒,黃菊怨,冷落東籬。五斗折腰,誰能許事,歸去來兮。
老圃半榛茨。山田欲蒺藜。念心為形役又奚悲。獨惆悵前迷。不諫後方追。覺今來是了,覺昨來非。扁舟輕揚破朝霏。風細漫吹衣。試問征夫前路,晨光小,恨熹微。乃瞻衡宇載奔弛。迎候滿荊扉。已荒三徑存松菊,喜諸幼,入室相攜。有酒盈尊,引觴自酌,庭樹遣顏怡。
容膝易安棲。南窗寄傲睨。更小園日涉趣尤奇。盡雖設柴門,長是閉斜暉。縱遐觀矯首,短策扶持。浮雲出岫豈心思。鳥倦亦歸飛。翳翳流光將入,孤松撫處淒其。息交絕友塹山溪。世與我相違。駕言復出何求者,曠千載,今欲從誰。親戚笑談,琴書觴詠,莫遣俗人知。邂逅又春熙。農人慾載菑。告西疇有事要耘耔。容老子舟車,取意任委蛇。歷崎嶇窈窕,丘壑隨宜。
欣欣花木向榮滋。泉水始流澌。萬物得時如許,此生休笑吾衰。寓形宇內幾何時。豈問去留為。委心任運無多慮,顧皇皇,將欲何之。大化中間,乘流歸盡,喜懼莫隨伊。
富貴本危機。雲鄉不可期。趁良辰,孤往恣游嬉。獨臨水登山,舒嘯更哦詩。除樂天知命,了復奚疑。
瓮里醯雞,褌中蠛虱,人生大抵皆然。蠻爭觸斗,割據幾山川。
多少移山填海,憑意氣、不肯由天。下場頭、總堪一笑,鼓罷戲文完。
算浮生如夢,轉關得失,彈指悲歌。且不如高臥,圖取奇緣。
只恐夢中占夢,夢醒後、又費流連。都輸與、希夷老子,一覺便千年。
函谷關高高入雲,東來紫氣何繽紛。關頭或有異人過,令尹一日先知聞。
青牛駕車出林莽,翠葆拂曉揚清芬。至人中坐雪垂領,神氣內守顏如醺。
當時令尹亦奇士,衣冠奉候青山垠。車前再拜復長跪,局縮似禮雲中君。
至人自是真天人,憫此濁世飛埃氛。出關定隱不復現,草衣木食甘隨群。
天書雲篆倘有作,坐遣道德為耕耘。停車揮扇相告語,為爾啟鑰開玄文。
致柔專氣五千字,劃然天地如初分。乃知至人與眾異,下視諸子皆虻蚊。
至人昔作柱下史,披誦亦自勞精勤。三墳五典久在目,霞裾尚爾留香芸。
尼父聖人敬問禮,逮今一一餘坑焚。至人至意人叵測,朱縢綠檢空云云。
窺圖撫景三嘆息,春風滿屋銷壚薰。
山擁垣牆,水滿溪塘。幾人家、籬落斜陽。又還夏也,一霎人忙。
正稻分畦,蠶卸簇,麥登場。
老子徜徉,閒日偏長,鬢鬔松、只管尋涼。綠陰何處,旋旋移床。
有道邊槐,門外柳,舍南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