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軍棄關繻,李斯逐黃犬。功名事業自有時,咄嗟所得亦蹇淺。
雷奔電掣千里雨,魚變為龍如掌反。侯嬴抱關誰復論,公子感之在一言。
擔簦屐履遍列國,平揖相印須臾間。簀中不死魏齊困,口中舌在天應旋。
莫嘆髀肉消,休悲釜生魚。揮斥八極神不變,秦人豈識照乘珠。
氣吁虹蜺亘天地,有時一笑海可枯。泰山排雲天下小,紛紛何足論賢愚。
得君本如此,君知我無朱。幾年飛鳴共搶榆,長慚瓦礫參璠璵。
都城踰月同朝晡,蹩然別我還舊廬。引君一杯酒,洗君衣上塵。
我歌雖促非酸辛,未忍祝別惟加飧。直教探取虎穴子,西來射策黃金門。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醉來脫寶劍,旅憩高堂眠。中夜忽驚覺,起立明燈前。
開軒聊直望,曉雪河冰壯。哀哀歌苦寒,鬱郁獨惆悵。
傅說版築臣,李斯鷹犬人。欻起匡社稷,寧復長艱辛。
而我胡為者,嘆息龍門下。富貴未可期,殷憂向誰寫。
去去淚滿襟,舉聲梁甫吟。青雲當自致,何必求知音。
悲來乎,悲來乎。
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
悲來不吟還不笑,天下無人知我心。
君有數斗酒,我有三尺琴。
琴鳴酒樂兩相得,一杯不啻千鈞金。
悲來乎,悲來乎。
天雖長,地雖久,金玉滿堂應不守。
富貴百年能幾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墳上月,且須一盡杯中酒。
悲來乎,悲來乎。
鳳凰不至河無圖,微子去之箕子奴。
漢帝不憶李將軍,楚王放卻屈大夫。
悲來乎,悲來乎。
秦家李斯早追悔,虛名撥向身之外。
范子何曾愛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
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
惠施不肯干萬乘,卜式未必窮一經。
還須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儒生。
周宣大獵兮岐之陽,刻石表功兮煒煌煌。
石如鼓形數止十,風雨缺訛苔蘚澀。今人濡紙脫其文,
既擊既掃白黑分。忽開滿卷不可識,驚潛動蟄走云云。
喘逶迤,相糾錯,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
一書遺此天地間,精意長存世冥寞。秦家祖龍還刻石,
碣石之罘李斯跡。世人好古猶共傳,持來比此殊懸隔。
洪濛開天聖人作,神龍出河龜出洛。自從造化一中分,鳥跡蟲魚混冥漠。
史籀篆刻周宣古,李斯書傳和氏璞。漢魏以來千百年,字體紛紜互參錯。
我從洪都詢古學,宗人邂逅滕王閣。千金不售書滿橐,燕尾蠶頭古釵腳。
鈎如強弩點如石,動為河流靜為岳。親王詔見墨池頭,繭紙鸞箋縱揮霍。
晴窗白晝風雨來,蛟龍盤拿虎鳳躍。吾宗意氣何卓犖,翩然如跨揚州鶴。
今春別我上同安,七星已掛蒼龍角。蘭舟暫向章江泊,篘酒笑傾銀鑿落。
人生交遊無厚薄,快意相知且為樂。吳歌一曲寫予懷,目送飛鴻起寥廓。
荀卿重無禍,老氏貴不辱。
不辱非暫榮,無禍乃長福。
咄哉名利場,甚矣身世梏。
得侯方丐公,懷金未忘玉。
經營蛾赴火,奔走雖嗜肉。
方當從後搏,寧復念前覆。
李斯悲黃犬,楊雄誚丹轂。
二者倘胥失,萬此亦何足。
是理甚易知,允蹈君所獨。
使人之意銷,豈止我心服。
不貪子罕寶,屬厭女寬腹。
庶幾聞高風,將遂變流俗。
岷山之陽土如腴,江水清滑多鯉魚。
古人居之富者眾,我獨厭倦思移居。
平川如手山水蹙,恐我後世鄙且愚。
經行天下愛嵩岳,遂欲買地居妻孥。
晴原漫漫望不盡,山色照野光如濡。
民生舒緩無夭扎,衣冠堂堂偉丈夫。
吾今隱居未有所,更後十載不可無。
聞君厭蜀樂上蔡,占地百頃無邊隅。
草深野闊足狐兔,水種陸取身不劬。
誰知李斯顧秦寵,不獲牽犬追黃狐。
今君南去已足老,行看嵩少當吾廬。
張伯益,風義自足常游遨,醉彈琵琶聲嘈嘈。雷車急輥蛟龍號,曲終放撥解紫絛。
勇氣索筆作小篆,李斯復出秦碑高。不數宣王石鼓文,快健欲敵橫磨刀。
弈棋絲桐且置之,眾善多取精神勞。
長夏畏溽暑,閒來北窗臥。樹木有繁陰,矧乃涼風過。
快哉一室間,清謠欲誰和。萬物何必小,天地何必大。
苟能順其然,一氣終不挫。逍遙陶靖節,微官或求做。
李斯相秦國,黃犬意悲咤。悠然望白雲,孰可回吾駕。
草衣老子雙□皤,拍手夜唱滄浪歌。
浮生不信巢穴好,賣屋買船船作家。
明月滿天天在水,別調新歌水中起。
蕭散可同甫里翁,逃名不比鴟夷子。
大兒船頭學讀書,小兒船尾學釣魚。
病妻未脫鄉井夢,夢中猶慮輸官租。
前年揚帆箕子國,矯首扶桑看日浴。
蓬萊可望不可到,海浪翻空倒銀屋。
去年鼓□游瀟湘,湘南雲盡山蒼蒼。
靈均死處今尚在,使我弔問空悽愴。
今年來往太湖曲,三萬頃波供濯足。
玉簫吹散魚龍腥,七十二峰青入目。
脫巾袒裸呼巨觥,旁人睥睨笑我狂。
我狂忘勢亦忘利,坐視宇宙卑諸郎。
君不見江西年少習商賈,能道國朝蒙古語。
黃金散盡博大官,騎馬歸來傲鄉故。
今日消磨等塵霧;又不見江南富翁多田園,堆積米谷如丘山,粉白黛綠列間屋。
競習奢侈俱凋殘,今日子女悲饑寒。
嗚呼!噫嘻!何如尚志富?曷足求貴曷足恃。
秦時李斯丞相位,漢家韓信封侯貴。
堂堂勳業乾坤,赤族須臾無噍類。
何如老子船上閒?朝看白水暮青山。
艱險機忘隨處樂,顧盼老小皆團圓。
且願殘年飽吃飯,眼底是非都不管興來移棹過前汀,滿船白雪蘆花暖。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呔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