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
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
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
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
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
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
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
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
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
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
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
大雅那樣具有規諷意義的詩歌不見已久,如今我也已衰老,此意向誰陳說呢?
大雅:《詩經》之一部分。此代指《詩經》。作:興。
王風委蔓(màn)草,戰國多荊榛(zhēn)。
想當初,春秋戰國的年代,斯文掃地,文明棄於荊榛與蔓草之中。
王風:《詩經·王風》,此亦代指《詩經》。委蔓草:埋沒無聞。此與上句「久不作」意同。多荊榛:形容形勢混亂。
龍虎相啖(dàn)食,兵戈逮狂秦。
諸侯互相吞併,直到強秦統一六國之時,龍爭虎鬥,血雨腥風。
龍虎:指戰國群雄。啖食:吞食,此指吞併。兵戈:戰爭。逮:直到。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
雅正之聲微弱,只有屈原行吟洞庭湖邊,形影憔悴,悲憤欲焚。
正聲:雅正的詩風。騷人:指屈原。
揚馬激頹(tuí)波,開流蕩無垠。
漢朝的揚雄與司馬相如雖然文章中興,開盪詩文的源流。
揚馬:指漢代文學家揚雄、司馬相如。
廢興雖萬變,憲(xiàn)章亦已淪。
然而政治體制已然改變,政風已經淪落,難有好的詩風。
憲章:本指典章制度,此指詩歌創作的法度、規範。淪:消亡。
自從建安來,綺(qǐ)麗不足珍。
特別是漢末建安時代以來,詩歌已經走上了綺麗浮華的套路,不足為珍貴了。
建安:東漢末獻帝的年號(196~219),當時文壇作家有三曹、七子等。綺麗:詞采華美。
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
如今聖上要恢復聖古時期堯舜所提倡的清淨無為而治,真是天下之大幸福啊。
聖代:此指唐代。元古:上古,遠古。垂衣:意謂無為而治。清真:樸素自然,與綺麗相對。
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lín)。
眾多才華之士人現在遇到了清明的君主,正是風雲際會,大展宏圖之時。
「群才」句:文人們正逢休明盛世。屬:適逢。躍鱗:比喻施展才能。
文質相炳(bǐng)煥,眾星羅秋旻(mín)。
他們正直的品格與粲然的才華交相輝映,就像天上的星星爍爍閃亮。
「文質」句:意謂詞采與內容相得益彰。秋旻:秋天的天空。
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
我的志向就是要如孔子一樣,用春秋筆法,除邪扶正,讓正義輝映千秋。
刪述:《尚書序》:「先君孔子……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
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希望能像前代聖賢一樣完成這一使命,不到獲麟那樣不合適的時候決不停筆。
希聖:希望達到聖人的境界。
宋朝程顥曾把《論語》的文章比做玉,《孟子》的文章比做水晶,認為前者溫潤,而後者明銳。一般說來,李白的詩偏於明銳而有鋒芒的一路,但這首詩卻氣息溫潤,節奏和緩,真正做到了「大雅」的風度。
開首二句「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是全詩的綱領,第一句統攝「王風委蔓草」到「綺麗不足珍」,第二句統攝「聖代復元古」到最後「絕筆於獲麟」。這樣開門見山,分寫兩扇,完全是堂堂正正的筆仗。這兩句雖則只有十個字,可是感慨無窮。這裡的「大雅」並不是指詩經中的《大雅》,而是泛指雅正之聲。雅聲久矣不起,這是正面的意思,是一層。然則誰能興起呢?「當今之世,捨我其誰?」落出「吾」字,表出詩人的抱負,這是第二層。可是詩人這時候,已非少壯,而是如孔子自嘆一樣「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即使能施展抱負,也已來日無多了,這是第三層。何況茫茫天壤,知我者誰?這一腔抱負,究竟向誰展示、呈獻呢?這是第四層。這四層轉折,一層深一層,一唱三嘆,感慨蒼涼,而語氣卻又渾然閒雅,不露鬱勃牢騷,確是五言古詩的正統風度。
首兩句點明正意以後,第三句起,就抒寫「大雅久不作」了。春秋而後,以關雎麟趾王者之風為代表的詩三百篇已委棄於草莽之中,到了戰國,蔓草更發展為遍地荊棘。三家分晉,七雄爭強,虎鬥龍爭直到狂秦。四句一路順敘下來,托出首句的「久」字,但如再順敘下去,文氣就未免平衍了,所以「正聲何微茫」一句,用頓宕的問嘆,轉一口氣。「正聲」即是「大雅」,「何微茫」即是「久不作」,一面回應上文,一面反跌下句的」哀怨起騷人」。《詩經》本有「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說法,這裡把屈原宋玉,歸之於哀怨,言外之意,還是留正聲於微茫一脈之中。屈宋都是七雄中楚國的詩人,論時代在秦以前,這裡逆插一句,作為補敘,文勢不平。於是再用順敘談到漢朝,「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說明揚雄、司馬相如,繼楚辭之後,在文風頹靡之中,激起中流,可是流弊所及,正如班固《漢書·藝文志·詩賦略》中所說:「競為侈靡閎衍之辭,沒其風喻之義」,和梁劉勰《文心雕龍·辨騷篇》所說「揚馬沿波而得奇」一樣,盪而不返,開出無邊的末流。詩人寫到這裡,不能象帳冊一般一筆一筆開列下去了。於是概括性地總束一下,「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說明以後的變化雖多,但文章法度,總已淪喪。尤其「自從建安來」,三曹七子之後,更是「綺麗不足珍」,這與《文心雕龍·明詩篇》所說:「晉世群才,稍入輕綺」,「采縟於正始,力柔於建安」,大意相近。詩人反對綺麗侈靡,崇尚清真自然的文藝主張是顯而易見的。詩寫到這裡,自從春秋戰國直到陳隋,去古不可謂不遠,寫足了「大雅久不作」句中的「久」字,於是掉轉筆來,發揮「吾衰竟誰陳」了。
「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這六句鋪敘唐代的文運,詩人故弄狡獪,其實半是假話。唐代是近體律絕詩新興的時代,未嘗有所謂「復元古」。唐太宗以馬上得天下,高宗、中、睿之間,歷經武后、韋後之變,也不嘗有所謂垂衣裳無為而治天下。王、楊、盧、駱、沈、宋的詩,雖各有勝處,但用「清真」兩字,也只是李白個人的說法,而不足以代表初盛唐的風格。文才處休明之世,乘時運而飛躍,有如鯉魚踴躍於龍門,繁星羅布於秋天。這裡寫唐代的進士科,比較真實,但唐代主要以詩賦取士,文勝於質,也未嘗有所謂「文質相炳煥」。這些還是枝節的問題,如果唐朝統治者真能如李白這六句詩所寫的那樣,李白應該早就復興「大雅」,重振「正聲」,也不至於「吾衰竟誰陳」了。這六句與「吾衰竟誰陳」之間的矛盾,說明了詩人這六句是故布疑局,故意地正反相形的。所以下文從「眾星」中躍出「吾」來,用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話,申說自己已無創作之意,只有把「廢興萬變」之中的那些作品,像孔子刪詩一般,把它整理一下,去蕪存菁罷了,這樣庶幾還可以「垂輝映千春」。可是孔子畢竟不是僅僅刪述而已,贊周易、刪詩書、定禮樂之外,最後還是作了流傳千載的《春秋》,直到哀公十四年獵獲麒麟時才絕筆。詩人的抱負,亦正是如此。最後兩句,從「吾衰竟誰陳」,「我志在刪述」的較消沉的想法,又一躍而起,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的斬截之辭,來反振全詩,表示願意盡有生之年,努力在文學上有所建樹。詩人以開創一代詩風為己任,自比孔子,正說明他對自己期許很高。這一「立」字又遙遙與起句的「作」字呼應,氣足神完,於是乎「大雅」又「作」了。
由於這首詩的主意在復振大雅之聲,所以詩人在寫作時,其胸襟風度,也一味的大雅君子之風,不能駿發飄逸,也不能鬱勃牢騷,完全用中鋒正筆。因此,即使在「吾衰竟誰陳」的慨嘆之中,對當代有所不滿,而只能以「聖代復元古」等六句正面頌揚之辭,來微露矛盾之意,這並非詩人故作違心之論,而是寫這首詩的立場使然。千古以來,對此詩都是順口隨便讀過,未嘗抉出其矛盾之處的用心所在,未免辜負了詩人當時以此詩冠全集卷首的苦心了。
全詩一韻到底,音節安雅中和。最後兩句,由於立意的堅決,音調也不自覺地緊急起來,「立」、「絕」、「筆」三個入聲字,湊巧排列在一起,無意中聲意相配,構成了斬釘截鐵的壓軸。
《古風》組詩共五十九首,此篇原列第一首。該組詩並非作於一時一地,但內容大體不出「指言時事」、「感傷己遭」(胡震亨《李詩通》)兩大方面。 關於此詩的寫作時間,說法不一。一說作於天寶安史之亂以前,所據「吾衰」一語。一說「當屬早期『大言』之作」。
海風吹秋秋無痕,秋風灑落秋無魂。樓船萬斛戛明月,怒濤駕空相吐吞。
隴西才人天上客,古劍飛花溜新白。腰纏十萬何足雲,載詩未許揚州鶴。
揚州瓊花天下無,為我貰酒提胡盧。醉來莫問江南侶,豪氣逼人真丈夫。
玉山盤盤窈且深,中有樓兮居山心。白雲不斷護岩壑,下與梧竹連秋陰。
天風吹雲夜開牖,城上烏啼擊刁斗。芒碭長途斷白蛇,上蔡東門嘆黃狗。
主人醉坐闌干里,雲影時看酒中起。賞春不折背岩花,烹茶自汲當門水。
戰國紛紛競挽戈,縱橫辯口誇隋何。黃鐘不作大雅調,五弦謾爾張雲和。
君不見水上浮萍元柳絮,也趁桃花流水注。不似白雲日日閒,只伴幽人在山住。
合陽詩大宗,蘇武開其始。西京十九篇,麗則同芳軌。
文質何相宣,漢風此盡美。君如清廟瑟,唱嘆得遺旨。
太音在朱弦,神明所張弛。五言變風雅,樂府亦驅使。
河華氣所生,子卿共鄉里。元精得太素,剛厲岳靈似。
神胡一贔屓,洪流為披靡。手盪龍門開,二山忽分峙。
太華以四方,削成苦如砥。君從白帝求,混茫得斯理。
《為劍為豪曹吳鈎非寶刀鳴匣欲剸犀流星利吹毛嘗聞武庫災穿壁徑飛去勃勃芒碭雲赤帝何由遇 其二》
為玉為截肪,含章而永貞。入火火弗焦,沉水水弗冰。
守圭與五瑞,雕琢備文質。成器有相資,懿此他山石。
當時羅帕寫宮商,曾寄風流況。今日樽前且休唱,斷人腸,有花有酒應難忘。香消夜涼,月明枕上,不信不思量。
彩箋滴滿淚珠兒,心坎如刀刺。明月清風兩獨自,暗嗟咨,愁懷寫出龍蛇字。吳姬見時,知咱心事,不信不相思。
詠桃
東風有恨致玄都,吹破枝頭玉。夜月梨花也相妒,不尋俗,嬌鸞彩鳳風流處。劉郎去也,武陵溪上,仙子淡妝梳。
群芳爭艷斗開時,公子王孫至。邀我名園賞春思,探花枝,任君各自簪紅紫。諸公肯許,老夫頭上,插朵粉團兒。
偏嫌桃杏染胭脂,我愛丁香口。恨殺薔薇有多刺,怨垂絲,梨花帶雨傷春思。海棠過了,茶蘼開遍,都不似粉團兒。
詠小卿
釋卷挑燈,攀今覽古;妒日嫌風,埋雲怨雨。因觀金斗遺文,故造綠窗新語。自忖度,有窨腹,好做得是也有鈔茶商,好行得差也能文士夫。
【紫花兒】蘇娘娘本貪也欲也,馮員外既與之求之,雙解元怎羨乎嗟呼?但常見酬歌買笑,誰再睹沾酒當壚。哎!青蚨,壓碎那茶藥琴棋筆硯書。今日小生做個盟甫,改正那村紂的馮魁,疏駁那俊雅的通叔。
【小桃紅】當時去底遇嬌姝,嫩蕊曾分付,便合根盡掘去。自情疏,直教他連愁嫁作商人婦。剗的進功名仕途,直趕到風波深處,雙漸你可甚"君子斷其初"?
【金蕉葉】微雨洗丹楓秀谷。薄霧鎖白蘋斷滸;零露濕蒼苔淺渚,明月冷黃蘆遠浦。
【調笑令】那其間美女,摟着村夫,怎做得賢愚不並居?便休題書中有女顏如玉,偏那雙通叔不者也之乎?他也曾懸頭刺股將經史讀,他幾曾尋得個落雁沉魚?
【禿廝兒】雙漸正瑤琴自撫,馮魁正紅袖雙扶。雙漸正彈成滿江腸斷曲,馮魁正倒金壺,飲芳醑。
【聖藥王】雙漸正眉不疏,馮魁正興未足。雙漸正悶隨江水恨吞吳,馮魁正樂有餘。雙漸正愁怎除,馮魁正寫成今世不休書。雙漸正嫌殺影兒孤。
【屋】尋思兩個閒人物,判風月才人記取:將俊名兒雙漸行且權除,把俏字兒馮魁行暫時與。
元宵
明月鏡無瑕,三五夜人物喧譁,水晶台榭燒銀蠟。笙歌杳杳,金珠簇簇,燈火家家。
【幺】命文友步京華,看天涯往來車馬,對景傷情訴說別離話。一番提起,數年往事,幾度嗟呀。
【好觀音】見一簇神仙香風颯,春娥舞絳燭籠紗。一個多俊多嬌好似他,堪描畫,笑吟吟重把金釵插。
【幺】行至侵雲鰲峰下,卻原來正是俺那嬌娃。怕不待根前動問咱?人奸詐,拘鈐得無半點兒風流暇。
【尾】剛道了個安置都別無話,意遲遲手捻梅花,比夢中只爭在月明下。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推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惟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併力,陪輔朝庭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遂遭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撫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奮袖低昂,頓足起舞;誠滛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睏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