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西山雲,使人情意遠。憑高發詠何超遙,
道妙如君有舒捲。縈空疊景多麗容,眾峰峰上自為峰。
潔白不由陰雨積,高明肯共雜煙重。萬物有形皆有著,
白雲有形無系縛。黃金被爍玉亦瑕,一片飄然污不著。
或逢天上或人間,人自營營雲自閒。忽爾飛來暫為侶,
忽然飛去莫能攀。逸民對雲效高致,禪子逢雲增道意。
白雲遇物無偏頗,自是人心見同異。閶闔天門宜曙看,
為纓作蓋擁千官。從龍合沓臨清暑,就日逶迤繞露寒。
誰憐西山雲,亭亭處幽絕。坐石長看非我羈,
手中欲攬待君說。貞白先生那得知,只向空山自怡悅。
先生奚為箕穎之清幽,忽思洞庭衡岳而南遊。南方風氣未宣洩,浩與嵩路相沉浮。
二百年冠冕黼黻亦已極,猶有存者弘璧琰琬琳琅球。
先生志趣好奇古,欲使天祿四庫題藏收。天高日月衛辰極,五十五度當中州。
遺經不肯列韓魏,精舍徑為河南脩。吾聞清廟貴茅屋,丹刻踰制非前猷。
周公不公孔不丘,悽愴誕幻蛇為牛。撞鐘吹螺日鼎食,紺宇珠蓋王公侯。
朝神雨露不分別,稂莠遂勝嘉穀秋。我居道德仁義宅,竊為祿補中心憂。
先生但看持缽化,圖構梵剎為身謀。其徒數千人,遮道更唱咻。
高明之室鬼所闞,頃刻布地金錢流。嗚呼民生衣食惟粟帛,獨不念靈光殿古梁棟折。
造物生美材,暴棄良可惜。無負培植心,亟宜求自立。
自立果云何?在不囿於習。目下風俗頹,相耀衣與食。
庸懦恣欺陵,高明惟妒嫉。知識雖早開,揠苗徒自賊。
父兄期棟樑,往往成頑鐵。汝年已十六,庭訓聞諄切。
成材與不成,均在此時刻。余心望汝殷,汝心宜惕惕。
修詞講鍊氣,學書精運筆。作畫貴取神,吟詩貴存液。
一藝可名家,其功在不息。人若有恆心,早晚終畢業。
笑汝不足嗔,譽汝未為得。遇物總欣欣,求道常急急。
青蓮茁污泥,靈芝生濕熱。不囿流俗中,扶搖上千尺。
大霧被野天為遮,海東遏不翔金雅。寒威逼人斂默息,倏忽眼眩生奇花。
是時夾道萬凍木,半生半死交杈枒。含靈孕氣作怪異,纈如桃李冬揚葩。
蒼龍立海負冰雪,天女隳地紛珠珈。黃帝此夜戰涿鹿,蚩尤肩髀埋谽谺。
三軍凱旋盡解甲,亂掛林木光明霞。千形萬態未易究,琮琤忽墜當吾車。
發書占策苦不得,野老能說殊亦佳。或雲休徵備飯瓮,梱載千億收禾麻。
或雲此咎達官怕,有鬼欲瞰高明家。從來休咎兩難定,況何與此枯樹耶。
紅壚圍坐別妻子,敦㝛起看聊矜誇。虛榮幻象豈久據,午位已正陽輪加。
飢腸得食出戲語,荒店凍壁題欹斜。
《夜發指陽和道憶淨兒因念家君及先太府君屬情弟侄愴焉有懷四首 其三》
宦族驕狂羞殺人,愁聞弟侄好肥輕。豈思陵谷猶能改,況復箕裘愧此生。
鬼瞰高明應不爽,人非刻苦竟何成。作書萬里遙相寄,涕泣叮嚀冀爾聽。
天霜湖夜腥風吹,湖上病木鳥鳴悲。賤子候夕歸其里,到門輕啄低言辭。
賤婦當燈幸不寐,小婢啟戶尨纏維。弱女不出應睡久,燈光燦面如塵黧。
我腹實飢口實燥,酒漿有無敢便思。鄰父偕來安得知,語話未半樽罍隨。
鄰父卓識時名外,我亦心定顏回姿。今年縣令稱能吏,閒覓困我惟恐遺。
胥吏日來食雞鴨,致我薄饌無堪持。覃公晚男昨捕去,肌膚糜爛無還期。
夏旱秋澇況巧值,肉盡骨至那能支。當年作縣防盜賊,誰知此賊無能為。
舉首天高明月遠,四顧嶺重蠻雲垂。望而成名似而祖,為我切奏刪有司。
聞言安不淚雨注,我罪我罪無所推。皇天何時與半綬,崩角北闕陳瘡痍。
乞身歸我南山陲,與爾子孫無暫離。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悢莉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太玄,有以自守,渭如也。人有嘲雄以玄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薛,舌如電光,一從一橫,論者莫當,顧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葉扶疏,獨說數十蝏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笱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昔周網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蘿,矯翼毀翮,恣笱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捩。是故鄒衍以頡頏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賜。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椒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鑽呋,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於八區。莉莉自以為橈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升轂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隱,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褔懼,范雎以折摺而危穰漼,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谾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淩。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蝏。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漼;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彗而先驅。是以士頗得怴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賜,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捲舌而同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向使上世之士,處乎今世,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餅,又安得轂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莉,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高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諑,游神之庭;惟聒惟坯,守膣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鴙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嘲荍莊,不亦病乎!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與扁鵲也,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踤,扶服入橐,激掏萬乘之主,介涇陽,抵穰漼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顩秠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氣,輡其踤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哿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悢於恞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呂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則蜎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乖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噸漼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響若坻頹,雖其人之砱智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若夫藺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虰於金馬,驃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仆誠不能與此數子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