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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龍川別志

〔集部〕

寶元初,元昊創立文法,故名吾祖,慢書始聞,朝廷為之忿然。張鄧公為相,即議絕和問罪,時西邊弛備已久,人不知兵,識者以為憂。吳春卿時為諫官,上言夷狄不識禮義,宜且勿與較,許其所求,彼將無詞舉動,然後陰勑邊臣密修戰備,使年歲間戰守之計立,則元昊雖欲妄作,不能為深害矣。奏入,鄧公笑曰:「人言吳舍人心風,果然。」既而和事一絕,元昊入寇,所至如入無人之境。後數年,力盡求和,歲增賂遺,仍改名「兀卒」,朝廷竟不問。世乃以春卿之言為然。

元昊既叛,陝西四路置帥。夏英公竦為總帥,居長安,不臨邊,精兵勇將留寘麾下,四路戰守出入皆取決焉,既遠不及事,而四路負敗,罰終不及總帥。知制誥張公安道為諫官,言:「自古元帥無不身對敵,雖齊桓、晉文霸主,亦親履行陣。至於將佐有敗,元帥必任其責,諸葛亮為大將軍,馬謖之敗,降右將軍,此古今通義也。今夏竦端坐長安,未嘗臨敵,諸路失律,一皆不問,有總帥之名,而無總帥之實。乞據四路敗事,加以責罰而罷總帥,使四路帥臣,自任戰守之計,有事干它路者,遞相關報,隨宜救應,於事為便。」朝廷從之。英公降知別州,而四路各任其事,蓋始於此。

元昊久叛,邊兵屢屈,秦人困弊,而諸將恥於無功,莫敢言和戎者。雖夏人每入輙勝,而國小民貧,疾於點集,鹵獲之利不補所耗,而歲賜和市之利皆絕,一絹之直八九千錢,上下亦厭兵矣,而元昊悖慢已甚,亦難於款塞。張安道為諫官,乞因郊霈,許諸帥納其自新之請,以安西界生靈,其言甚美。仁宗覽之大喜,退見許公政府,公亦喜曰:「舍人有此言,社稷之福也。」是歲,勅書即行之。自是邊臣乃敢受元昊降款,戎夏皆獲息肩。仁宗以至仁御物,而許公審於安危之計,不狥虛名,不貪小利,故讜言正論,聞則能用,雖遭元昊之變,而不失太平之業,有以也夫!

賈昌朝始作國子監直講,孫奭判監。昌朝嘗候奭,奭不出,使人以《唐.路隨、韋處厚傳》示之,曰:「讀訖乃相見。」既見,奭曰:「知此意否?足下異日以儒術作相,正如此二人。」世謂奭能知人。然其名位則類矣,而邪正則未也。若止論貴賤,此但相師所能耳!

慶曆中,契丹使劉六符求和親,賈昌朝館伴,未有以拒之。先是,宗真之弟號大弟者用事,橫於虜中,因信使嘗通書幣。仁宗使昌朝謂六符,欲因今使答之。六符辭曰:「此於太后甚善,然於本朝不便。」昌朝因曰:「即如此,欲以太子宗真之子。求和親,皇帝豈安心乎?」六符不能答,自是和親之議頗息。

元昊未順,契丹要求無厭,范文正公以為憂,乞城京城以備狄。眾惑其說,惟呂許公以為非,曰:「雖有契丹之虞,設備當在河北,柰何遽城京城以示弱乎?使虜深入而獨固一城,天下擾矣。」乃議建北都,因修其城池,增置守備,識者韙之。

劉從德妻遂國夫人者,王蒙正女也。寶元中,出入內庭,或雲得幸於上,外人無不知者。以此獲罪,奪封,罷朝謁。久之,復得入。張公安道為諫官,雖以數論列,皆留中焉。富鄭公時知制誥,制下復遂國封,鄭公繳還詞頭,封命遂寢。唐制,惟給事中得封還詔書,中書舍人繳詞頭蓋自鄭公始。安道見呂許公,猶以非舊典,不樂。二公之不相喜,凡皆此類也。

慶曆中,劫盜張海橫行數路,將過高郵。知軍晁仲約度不能御,諭軍中富民出金帛,市牛酒,使人迎勞,且厚遺之。海悅徑去,不為暴。事聞,朝廷大怒。時范文正公在政府,富鄭公在樞府,鄭公議欲誅仲約以正法,范公欲宥之,爭於上前。富公曰:「盜賊公行,守臣不能戰,不能守,而使民醵錢遺之,法所當誅也;不誅,郡縣無復肯守者矣。聞高郵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釋也。」范公曰:「郡縣兵械足以戰守,遇賊不御,而又賂之,此法所當誅也。今高郵無兵與械,雖仲約之義當勉力戰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得醵出財物,而免於殺掠,理必喜之,而雲欲食其肉,傳者過也。」仁宗釋然從之,仲約由此免死。既而富公慍曰:「方今患法不舉,方欲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范公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公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人主以誅戮臣下,它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富公終不以為然。及二公跡不自安,范公出按陝西,富公出按河北,范公因自乞守邊。富公自河北還,及國門,不許入,未測朝廷意,比夜徬徨不能寐,遶床嘆曰:「范六丈,聖人也!」

京城舉人張彥澤事溫成皇后母,私作告身,事敗,陳昇之鞫之。事連溫成母及公卿家,升之不敢窮治。獄具,朝臣杜樞請錄問,駁之。特旨不錄問,殺彥澤,公議枉之。未幾,張堯佐除樞密副使,御史中丞包拯言其不當,未決,留百官班爭之。樞在班中,出班問曰:「樞密欲聞中丞所言何事而後敢留。」以實告之。樞曰:「以此留樞可也。」人益壯之。宋公序頃亦預彥澤事,疾樞奏,言小臣不合越職妄言,責監江寧酒稅,未幾而死。識者哀之。

宋公序為參知政事,仁宗眷之。許公當國,疾公序,陰欲傾之而不得其要。范希文在延安,擅焚元昊國書,而以私書復之。事聞朝廷,諸公議之,許公謬謂大不可,公序信之,亟於上前乞斬范公。許公徐救之。公序倉卒失措,相次以事罷去。范氏至今恨之。

富鄭公、韓魏公同在中書,鄭公母老矣,一日語及故事,宰相有起復視事者。魏公曰:「此非朝廷盛事。」已而鄭公居母憂,朝廷屢起之。上章三辭,貼黃言:「臣在中書日,嘗與韓琦言之,決不當起。」魏公曰:「吾但以實言之,不料以為怨。」自此二人稍稍有隙。

英宗皇帝,濮王十三子也,故本宮謂之十三使,母曰仙遊縣君任氏,或言幼時父兄不以為子弟數。仁宗晚年無子,遣內夫人至濮宮選擇諸子,欲養之禁中。英宗初不預選,選者無一可。既晚,內夫人將登車矣,英宗匍匐屏間,見之驚曰:「獨此兒可耳。」眾皆笑。內夫人獨異之,抱之登車,遂養於慈聖殿中。時宣仁皇后以慈聖外甥,亦為慈聖所養。稍長,將以進御。仁宗曰:「此後之近親,待之宜異,十三長成,可以為婦。」慈聖從之,後卒成婚。英宗在藩邸,恭儉好學,禮下師友,甚得名譽。嘉佑末,仁宗不豫,大臣議選立宗室子。仁宗勉從眾議,立為皇子。然左右近習多不樂者。帝憂懼,辭避者久之。及仁宗晏駕,帝即位,以憂得心疾。大臣議請慈聖垂簾。帝疾甚,時有不遜語,後不樂。大臣有不預立皇子者,陰進廢立之計,惟宰相韓琦確然不變,參知政事歐陽修深助其議。嘗奏事簾前,慈聖嗚咽流涕,具道不遜狀。琦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爾。子病,母可不容之乎?」慈聖意不懌,曰:「皇親輩皆笑太后欲於舊渦尋兔兒。」聞者驚懼,皆退數步立,獨琦不動,曰:「太后不要胡思亂量。」少間,修乃進曰:「太后事仁宗數十年,仁聖之德,着於天下。婦人之性,鮮不妬忌者,溫成之寵,太后處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間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諸君知此,善矣。」修曰:「此事何獨臣等知之,中外莫不知也。」太后意稍和,修復進曰:「仁宗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駕,天下稟承遺令,奉戴嗣君,無一人敢異同者。今太后一婦人,臣等五六措大耳,舉足造事,非仁宗遺意,天下孰肯聽從?」太后默然久之而罷。後數日,獨見英宗,帝曰:「太后待我無恩。」公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也?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唯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可稱耳。今但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復言太后短矣。熙寧中,歐公退居潁上,轍往見之,閒言及此,公曰:「古所謂社稷臣,韓公近之。昔上在潁邸,方人情疑貳,公招記室王陶,使之密勸王傾身奉事慈聖。王用其言,執家人禮,至親奉几筵,進飲食。慈聖由是歸心,而大計始定。」

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皇嗣未建,宰相文、富、韓三公方議所立,參知政事王公堯臣之弟正臣,嘗為宗室說書官,知十三使之賢,即言之。諸公亦舊知之,乃定議草奏書即欲上,而上疾有瘳,即止,堯臣私收奏本。後二年,韓公當國,羣臣相繼乞選立宗室子,乃定立十三使為皇子。及仁宗晏駕,皇子踐阼,賞定策之功,以韓公為首。及元豐末,堯臣子同老上書繳進元奏。時諸公惟文公、富公在,皆歸老於洛。會文公入助郊饗,神宗訪之,公具奏所以,神宗悅焉。故一時諸公,例皆被賞。而韓氏諸子惡分其功,辨之不已,文公之罷平章重事,由此故也。然英宗之譽布於諸公,則始於堯臣;而其為皇子,嗣寶位,則韓公之力不可誣也。

韓魏公用郭逵簽書樞密院事,眾多不服。公謂人曰:「非不知逵望輕也,英宗欲置李端願於西府,每曰西府當用一武人,吾知端願傾邪,故以逵當之。」或曰:「不然。英宗欲用張安道,知不附己,猥曰西府久不用武臣矣,宜補復舊。上督其人,無以應,乃用逵耳。」

治平中,韓魏公建議於陝西刺義勇。凡三丁刺一人,每人支買弓箭錢二貫文省,共得二十餘萬人,深山窮谷無得脫者。人情驚撓,而兵紀律疎略,終不可用,徒費官錢不貲,無人敢言其非者。司馬君實時為諫官,極言不便,持劄子至中書堂。魏公曰:「兵貴先聲後實,今諒祚勢方桀驁,使聞陝西驟益二十萬兵,豈不震慴?」君實曰:「兵之用先聲,為無其實也,獨可以欺之於一日之間耳,少緩,則敵知其情,不可復用矣。今吾雖益二十萬兵,然實不可用,不過十日,西人知其詳,不復懼矣。」魏公不能答,復曰:「君但見慶曆間,陝西鄉兵初刺手背,後皆刺面充正兵,憂今復爾耳。今已降勑牓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矣。」君實曰:「朝廷屢失信,民閒皆憂此事,未敢以勑牓為信,雖光亦未免疑也。」魏公曰:「吾在此,君無憂此言之不信。」君實曰:「光終不敢奉信,但恐相公亦不能自信耳。」魏公怒曰:「君何相輕甚耶!」君實曰:「相公長在此坐可也,萬一均逸偃藩,它人在此,因相公見成之兵,遣之運糧戍邊,反掌間事耳。」魏公默然,竟不為止。其後不十年,義勇運糧戍邊,率以為常,一如君實之言。及君實作相,議改役法,事多不便,予兄子瞻與其事,持論甚勁,君實不能堪。子瞻徐曰:「昔親見相公言,嘗與韓魏公言義勇,無一言假借之者,今日作相而不容某一言,豈忘昔目事耶?」君實雖止,實不喜也。未幾,子瞻竟罷役局事。

台官蔣之奇以浮語彈奏歐陽公,英宗不聽,之奇因拜伏地不起。上顧左右,問何故久不起。之奇仰曰:「此所謂伏蒲矣。」上明日以語大臣,京師傳以為笑。

元佑中,蔡確坐弟碩事,謫知安州,作甑山公等詩,意有所譏切。諫官言之,未決。予兄子瞻方出守杭州,密奏言,若置確不問,則於皇帝孝治為未足;若不少加寬略,則於太皇太后寬政為少損。竊謂皇帝宜降詔推治之,太皇太后特加寬貸,確若稍知義理,當齰舌自殺。太皇大後深以為然。兄已出城,時遣中使賜茶藥等。然文臣持確議不置,確遂南遷新州,時議者皆以為用法太深。然確頃自小臣擢用,每遷皆以鞫獄被賞,眾以為善惡之報,不可誣也。孫和甫時在樞院,予偶見之,問及新州事,予以所聞答之。和甫曰:「固在西府親見神宗晚年,以事無成功當寧太息,欲召司馬君實用之。時王禹玉、蔡持正並在相位,相顧失色。禹玉不知所出,持正密議,欲於西邊深入,掠虜巢穴,以為此議若行,必不復召君實;雖召,將不至。自是,西師入討,夷夏被害,死者無算,新州之命,則此報也。」蓋自西邊用兵,神宗常持淺攻之議,雖一勝一負,猶不至大有殺傷。至於西邊將帥,習知兵事,亦無肯言深入者。非禹玉、持正不歷外任,不習邊事,無敢開此議者。新州之禍,實出於此。

曹瑋之守秦州也,州之西,立文盈關。關之所在,最為要害;關之左右,皆蕃俗也。瑋以恩信結之,咸為之用,故秦州每歲出兵,以守文盈關而已。秦州所守既寡,則州兵雖少而用足,糧草可以自給。自後帥臣守其舊規,不改增。文盈之西九十里,號張小哥族,亦名張遵。舊與鄰族有怨,而本帳兵馬衰耗,常乞納土秦州,前後帥臣皆以難守不許。及范翔作陝漕,權知秦州,遂許之,發兵城其地,建於古渭州。城既立,知州劉漁與秦州商賈及居人二千餘家皆在城中,翔亦親至其地,犒設其族。蕃人相約出兵截殺漁、翔等,翔等微知其語,犒設之日,晚還文盈。次日兵起,求翔不得,遂於中路築城,截殺商賈及修城兵民共五六十人。道路隔絕,賊兵居其間,糧道斷絕,城中無食。朝廷使張昪知秦州,劉渙、郭恩領兵苦戰,攻破中路賊城。朝廷猶不能棄古渭,但罷不為州,置寨主、監酒二人,每季輪一將兵守之,張氏世襲蕃巡檢。然自文盈至古渭九十里,其間但通一路,路旁即是界濠。秦州每歲支移省稅應付古渭,而秦闕食則以貴价糴之,自是秦州始困矣。張氏既與蕃族不和,讎秦之兵,日向秦州駐劄,當與同其患難,於張氏則便,而秦州實無所利也。近歲患古渭之孤危,乃命郭逕築治平等寨以通秦、渭,招來蕃族,獻寨中地置弓箭手,古渭孤絕之患則除,蕃族既盡,而所招弓箭手皆浮浪之人,無益於事。秦州親與李氏為鄰,屯兵益分,糧草益少,與曹瑋舊制絕異。有王安石郎中者,秦州白石人也,其言如此。予後見李師中待制問之,言與之同。師中在秦州,嘗乞將約蕃部地土上所築堡寨,付與蕃族守把,卻於曹瑋舊寨分屯重兵,以制蕃部。師中言:今寨柵既多,屯兵分散寡弱,反為蕃部所制,若但付與蕃部,卻令邊里寨柵兵力完強,則蕃部畏威為用,其利害甚明。然未及行,而師中謫去。安石又言:秦州曹瑋舊城絕小,自韓魏公、文潞公作帥,各增築一面,今城比舊加倍,而緩急難守也。

李允則守雄州,以知術顯,世多能道之者。予從事北都,父老謂予曰:「允則自雄入奏過魏。魏守,寇萊公也,謂允則曰:『聞君在雄,筵會特盛,能為老夫作小會否?』允則曰:『方入奏,不敢留,還日當奉教。』及還,萊公宴之,幄帟、器皿、飲食、妓樂,百物華侈,意將壓之。既罷,謂允則曰:『君許我作會,來日可乎?』允則唯唯。公顧謂左右:『妓樂如今日,毋設百戲,幄帟、床榻留以假之。』允則曰:『妓樂、百戲皆如今日,其他隨行略可具也。』明日,視其幄帟皆蜀錦繡,床榻皆吳、越漆作,百物稱是,公已愕然矣。及百戲入,允則曰:『恐外尚有雜伎。』使召之。則京師精伎,至者百數十人。公視之大驚,使人伺之,則床榻脫卸,氈裹馳載,雜伎變服為商賈以入。明日薦之於朝,極稱其才。雄之僚史尤之,曰:『萊公尚氣,奈何以此勝之?』允則曰:『吾非夸之,示之以行軍出沒之巧耳。』」予後從事齊州,允則之孫昭敍為兵馬都監,試問其遺事,昭敍曰:「雄州諜者常告,虜中要官間遣人至京師造茶籠燎爐。允則亦使倍與直作之,纖巧無毫髮之異,且先期至,則攜至搉場,使茶酒卒多口誇說其巧,令蕃商遍觀之。如是者三四日,知蕃官所作已過,乃收之不復出。虜中相傳,謂允則賂之,恐有奸變,蕃官無以自明,乃被殺。」

慶曆中,閤門使張亢知高陽關,契丹方遣信使僥求諸事,沿邊皆驚。亢每遣諜者,厚以金帛,無所吝惜。閒處便坐,有弟子行首入,曰:「願屏人白事。」亢慢罵久之。其人曰:「所白機事也。」不肯去。亢為屏人,乃曰:「閤使錢如糞土,何故?」亢曰:「何與汝事?」曰:「閤使所與非其人也,如我乃可與耳。」亢復罵久之。曰:「我非與閤使劇,我一外甥女,予自少教歌舞,甚妙麗,為虜騎掠去,今幸於虜主,日夜居帳中,將相皆事之。今遣人有所市,閤使善結之,虜中情偽如指掌也。」亢曰:「所市何物?」曰:「某大王納女壻,須紫竹鞭,閤使所執可與也。其餘所市物非一。」亢皆從之。自是虜中動靜必告。時邊城多警,每一掛塔,所費甚厚,惟高陽獨否。

富公知青州,歲穣而河朔大飢,民東流。公以為從來拯飢,多聚之州縣,人既猥多,倉廩不能供,散以粥飯,欺弊百端,由此人多飢死,死氣薰蒸,疫疾隨起,居人亦致病斃。是時方春,野有青萊,公出牓要路,令饑民散入村落,使富民不得固陂澤之利,而等級出米以待之。民重公令,米谷大積,分遣寄居閒官往主其事。問有健吏募民中有曾為吏胥、走隸者,皆倍給其食,令供簿書、給納、守御之役。借民倉以貯,擇地為場,掘溝為限。與流民約,三日一支,出納之詳,一如官府。公推其法於境內。吏胥所在,手書、酒炙之餽日至,人人忻戴,為之盡力。比麥熟,人給路糧遣歸,餓死者無幾,作叢冢葬之。其間強壯堪為禁卒者,募得數千人,刺「指揮」二字,奏乞撥充諸軍。時中有與公不相能者,持之不報,人為公憂之。公連上章懇請,且待罪,乃得報。自是天下流民處多以青州為法。

儂智高自邕州敗奔南詔,西南夷聞之,聲言智高將借兵南詔以入蜀。時知成都程戡適罷去,轉運使高良夫權知成都,得報大恐,移檄屬郡,勸民遷入城郭,且令逐縣添弓手。蜀人久不見兵革,懼甚,洶洶待亂。文潞公為長安帥,知兩蜀無武備,即車載關中器甲入蜀,蜀人益懼。朝廷遣張安道出帥成都,於道中見所運關中器甲,即令所至納下,仍罷所添弓手。蜀人聞之皆安,歸田畝。公徐問智言入蜀之報,本雅州蕃牙郎號任判官者所為。遂呼至成都,詰其敢虛聲動搖兩蜀情狀,將斬之以狥。任震恐伏罪,乞以舉家數十口系雅州獄,身自入蕃,窮問智高詣實,通月不至,請舉家為戮;公久之乃許。任如期至,得小雲南書,言智高至南詔,復謀為亂,為南詔所殺;公乃釋任而奏其事。初,邕州之捷,朝廷未知智高在亡,故未盡賞戰功,至是,乃命加賞將吏。

參知政事錢若水,少時讀書嵩山佛寺,有一童子,日來撓之,禁之不可。其師曰:「此田家子。此寺,其家所建也。昨為衙校,家破,死亡略盡,將死,以此子見屬。吾憐其幼,不忍禁也。」若水曰:「然則試以經授之。」不數日,誦寺中所有經殆遍,遂去,不知所在。若水既貴,護宗室葬事,轝者若干人,將宿,常失其一,行則復在。怪而閱之,則昔之童子在焉。若水曰:「子乃在是耶!子實何人也?」對曰:「世之如我者多矣,顧公不識耳。姑置我,我將食而復見。」置之,則走入眾中,不復識。

慶曆中,西羌方熾,天下騷動,仁宗憂之。餘杭徐復者,高人也,博通數術。有旨召之,上親臨問焉。復曰:「今日氣運,類唐德宗居奉天時。」上驚曰:「何至爾?」復曰:「雖然,君德不同,陛下無深慮也。」上問所以。復曰:「德宗性忌刻,好功利,欲以兵伏天下,其德與凶運會,故奔走失國,僅乃能免。陛下恭儉仁恕,不難屈己容物,西羌之變,起於元昊,陛下不得已應之,雖兵連不解,而神人知非陛下本心,雖時與德宗同,而德與之異,運雖惡,無能為也,不久定矣。」上稱善,欲官之,不願,賜處士號,罷歸。復少時學六壬,聞州一僧善發課,州有一衙校偶問之,僧曰:「大凶,法當死於市。」校曰:「吾幸無他事,安至此?」僧曰:「君還家,夜漏將上,有一異姓親叩門,坐未定,外有馬相踶不解,取火視之,其一牝馬也,有胎已墮,駒三足。若有此,君死無疑,不然,亦不死也。」其人歸候之,皆如僧言,大驚,旦起問僧所以脫禍,僧曰:「吾無禳除法,惟有遠行可以少解。」用其言,乞歸農,州將憐而許之。遂為遠行計,既登舟,適有事,當略還家,將登岸,與一人相遇,排之墮水死。州知其故,以可愍,讞之,得減罪。復從僧學其術。僧曰:「吾術與君術無異,而所以推之者,則不可傳也。」復曰:「姑告彼課日、時,我自推之。」僧曰:「盡子思慮所至,子所不及,吾無如之何也。」復推之累日,盡得僧所見,而不見駒所墮三足。僧曰:「子智止此,不可強也。」終不復告。

乖崖公張詠家在濮州,少時尚氣節,喜飲酒。每游京師,寄封丘之逆旅,有一道人與之鄰房,初不相識,而意相喜也,日會飲酒。及將去,復大飲至醉,張公曰:「與子傾蓋於此,不知何人,異日何以相識?」客曰:「吾隱者,何用姓名?」固問之。曰:「我,神和子也。異日見子成都矣。」至甲午歲,成都亂,張公為成都守,始異其言。西行常以物色訪之,然一時入蜀,終無所見。後修天慶觀,以家財建一閣,榜曰望仙閣,每暇日輒出遊焉,屏騎從門外,步而登閣,燕坐終日,冀有所遇。如此者二年,代者將至,復一登之,將絕意於此。日暮,出東廡下,得一小逕,入,得一小院。堂中四壁,多古人畫像,掃塵視之,中有一道人,髣髴逆旅所見,題曰神和子。公悵然自失,所見正此也。按神和子,姓屈突,名無為,字無不為,五代時人,所着書亦以《神和子》為名。

張安道知成都,日以醫官自隨。重九,請出觀藥市,五更,市方合而雨作,入玉局觀避之。至殿上,見一道人臨階而坐。往就之,相問勞已。道人曰:「張端明入蜀,今已再矣。」醫曰:「始一至蜀耳。」曰:「子不知也。凡人元氣重十六兩,漸老而耗,張公所耗過半矣。吾與之夙相好,今見子,非偶然也。」解衣裾出藥兩圓,曰:「一圓可補一兩氣。」醫曰:「張公雖好道,然性重慎,恐未信也。」道人曰:「所以二圓,正為爾也。取一圓並水銀一兩納銚中,以盞蓋之,燒之良久,札札有聲,揭盞,以松脂末投之,當有異。三投而藥成,當如此非凡藥也。」醫徑歸白公,試之如其言。每投松脂,焰起先所坐小亭。至三投,焰如金色。傾出,則紫金也。乃服其一圓。而使醫遍游成都,冀復遇焉。後見之孔明廟前,復得一圓藥,然服之亦無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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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川別志
    《龍川別志》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所撰的一部筆記體小品文集,記述了當時社會、政治、人物、風物等許多掌故和軼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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