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十九年,漢節胡沙壅。魂銷幽窖深,淚浥旃旄重。
豈知陵繼律,同彼蠻夷從。雖生何面目,是以生不用。
空餘北海上,雨雪洪飧饔。羝乳方自憐,雁足誰相縱。
天留節士名,名成降虜誦。吁嗟錄別詞,未妨蘇李共。
照席瓊枝秀,當年紫綬榮。班資古直閣,勛伐舊西京。
在昔王綱紊,因誰國步清。如無一戰霸,安有大橫庚。
內豎依憑切,凶門責望輕。中台終惡直,上將更要盟。
丹陛祥煙滅,皇闈殺氣橫。喧闐眾狙怒,容易八蠻驚。
檮杌寬之久,防風戮不行。素來矜異類,此去豈親征。
舍魯真非策,居邠未有名。曾無力牧御,寧待雨師迎。
火箭侵乘石,雲橋逼禁營。何時絕刁斗,不夜見欃槍。
屢亦聞投鼠,誰其敢射鯨。世情休念亂,物議笑輕生。
大鹵思龍躍,蒼梧失象耕。靈衣沾愧汗,儀馬困陰兵。
別館蘭薰酷,深宮蠟焰明。黃山遮舞態,黑水斷歌聲。
縱未移周鼎,何辭免趙坑。空拳轉斗地,數板不沈城。
且欲憑神算,無因計力爭。幽囚蘇武節,棄市仲由纓。
下殿言終驗,增埤事早萌。蒸雞殊減膳,屑麴異和羹。
否極時還泰,屯餘運果亨。流離幾南渡,倉卒得西平。
神鬼收昏黑,奸凶首滿盈。官非督護貴,師以丈人貞。
覆載還高下,寒暄急改更。馬前烹莽卓,壇上揖韓彭。
扈蹕三才正,回軍六合晴。此時惟短劍,仍世盡雙旌。
顧我由群從,逢君嘆老成。慶流歸嫡長,貽厥在名卿。
隼擊須當要,鵬摶莫問程。趨朝排玉座,出位泣金莖。
幸藉梁園賦,叨蒙許氏評。中郎推貴婿,定遠重時英。
政已標三尚,人今佇一鳴。長刀懸月魄,快馬駭星精。
披豁慚深眷,睽離動素誠。蕙留春晼晚,松待歲崢嶸。
異縣期回雁,登時已飯鯖。去程風刺刺,別夜漏丁丁。
庾信生多感,楊朱死有情。弦危中婦瑟,甲冷想夫箏。
會與秦樓鳳,俱聽漢苑鶯。洛川迷曲沼,煙月兩心傾。
胃脯擊鐘,馬醫連騎,閒者吾聞之矣。神仙無路,將相難為,只有鬻財可耳。
解人吾子,健者孫郎,遂作急裝而起。看翩然、袨服鳴鞭,矯若奔泉渴驥。
又何須、西賈巴巫,南遊滇僰,動足下床萬里。天中上郡,汝水雄關,盡可持籌列肆。
鮑革千箱,貂褕百襲,傲殺毛錐之子。只倡樓、莫擁如花,速辦腰纏歸計。
靈鷲山前,葛陽溪上,野老園開後樂。花木平泉,風煙綠野,不減迂翁西洛。
前輩高情,浮生舊夢,回首千年如昨。嘆乾坤、元氣長存,吾道未應蕭索。
耳邊聞、邊境無虞,豐年多黍,扶杖豈勝雀躍。籬下雞肥,瓮頭酒熟,喚取比鄰共酌。
有客相過,蘭舟夜泛,簫鼓笙歌間作。醉歸時、斗柄橫斜,月轉寶樓西角。
朅來游汝海,初識魯公真。
盛德宜蒙祀,英姿儼若神。
典刑雖異代,勳績在蒸民。
憶昔艱難際,生逢歷數屯。
羯胡來薊漠,戎馬度咸秦。
河朔皆朝虜,平原獨挺身。
蠟書通帝所,羽檄論邦鄰。
許國心無二,孤軍氣復振。
弟兄同義烈,生死劇酸辛。
已怪酬庸薄,那聞左降頻。
江湖銷歲月,省闥牾經綸。
相國心多忌,軍容憤復伸。
同朝緣妒媢,啖賊俾邅迍。
輒墮奸邪計,剛期跋扈馴。
咥凶令履尾,納諫為嬰鱗。
假手雖雲智,擠賢太不仁。
茹氈蘇武餒,決氈藺生嗔。
誤問長安使,寧為叛將賓。
一時全大節,千古仰清塵。
緬想神如在,推遷跡已陳。
謀謨存汗簡,字畫遍蒼珉。
論世吾求友,之人德可親。
詎雲黃壤隔,猶勝白頭新。
端欲希忠義,常期齒縉紳。
今雖逄聖旦,止願作良臣。
惟冀尊王室,寧思秉國鈞。
儻令冠獬廌,猶可畫麒麟。
古寺今如昔,泉扃夜不晨。
何人同李翰,紀事比張巡。
感慨瞻遺像,潸然淚滿巾。
樂府只傳橫吹好,琵琶寫出關山道。羈雁出塞繞黃雲,
邊馬仰天嘶白草。明妃愁中漢使回,蔡琰愁處胡笳哀。
鬼神知妙欲收響,陰風切切四面來。李陵寄書別蘇武,
自有生人無此苦。當時若值霍驃姚,滅盡烏孫奪公主。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昔者常相近,邈若胡與秦。
惟念當離別,恩情日以新。
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
我有一罇酒,欲以贈遠人。
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