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清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層巒 一作:層台;即岡 一作:列岡;飛閣流丹 一作:飛閣翔丹)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舳。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軸 通:舳;迷津 一作:彌津;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一作:虹銷雨霽,彩徹雲衢)
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游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遙襟甫暢 一作:遙吟俯暢)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見機 一作:安貧)
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茲捧袂,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嗚乎!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zhěn),地接衡廬。襟(jīn)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jīng)而引甌(ōu)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huáng)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qǐ)戟(jǐ)遙臨;宇文新州之懿(yì)范,襜(chān)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清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jiàn)。(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這裡是漢代的豫章郡城,如今是洪州的都督府,天上的方位屬於翼、軫兩星宿的分野,地上的位置連結着衡山和廬山。以三江為衣襟,以五湖為衣帶,控制着楚地,連接着閩越。這裡物產的華美,有如天降之寶,其光彩上沖牛斗之宿。這裡的土地有靈秀之氣,陳蕃專為徐孺設下几榻。洪州境內的建築如雲霧排列,有才能的人士如流星一般奔馳驅走。池據於中原與南夷的交界之處,賓客與主人包括了東南地區最優秀的人物。都督閻公,享有崇高的名望,遠道來到洪州坐鎮,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楷模,赴任途中在此暫留。每逢十日一旬的假期,來了很多的良友,迎接遠客,高貴的朋友坐滿了席位。文詞宗主孟學士所作文章就像像騰起的蛟龍、飛舞的彩鳳;王將軍的兵器庫中,藏有像紫電、青霜這樣鋒利的寶劍。由於父親在交趾做縣令,我在探親途中經過這個著名的地方。我年幼無知,竟有幸親身參加了這次盛大的宴會。
豫章:滕王閣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南昌,為漢豫章郡治。唐代宗當政之後,為了避諱唐代宗的名(李豫),「豫章故郡」被替換為「南昌故郡」。所以現在滕王閣內的石碑以及蘇軾的手書都作「南昌故郡」。故:以前的。洪都:漢豫章郡,唐改為洪州,設都督府。星分翼軫:古人習慣以天上星宿與地上區域對應,稱為「某地在某星之分野」。翼、軫,星宿名,屬二十八宿。衡:衡山,此代指衡州(治所在今湖南省衡陽市)。廬:廬山,此代指江州(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襟:以……為襟。因豫章在三江上游,如衣之襟,故稱。三江:太湖的支流松江、婁江、東江,泛指長江中下游的江河。帶:以……為帶。五湖在豫章周圍,如衣束身,故稱。五湖:一說指太湖、鄱陽湖、青草湖、丹陽湖、洞庭湖,又一說指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皆在鄱陽湖周圍,與鄱陽湖相連。以此借為南方大湖的總稱。蠻荊:古楚地,今湖北、湖南一帶。引:連接。甌越:古越地,即今浙江地區。古東越王建都於東甌(今浙江省永嘉縣),境內有甌江。物華天寶:地上的寶物煥發為天上的寶氣。龍光射牛斗之墟:龍光,指寶劍的光輝。牛、斗,星宿名。墟、域,所在之處。傑:俊傑,豪傑。靈:靈秀。徐孺:徐孺子的省稱。徐孺子名稚,東漢豫章南昌人,當時隱士。雄:雄偉。州:大洲。霧列:霧,像霧一樣,名詞作狀語。喻濃密、繁盛,霧列形容繁華。「星」的用法同「霧」采:「采」同「寀」,官員,這裡指人才。枕:占據,地處。盡:都是。東南之美:泛指各地的英雄才俊。都督:掌管督察諸州軍事的官員,唐代分上、中、下三等。閻公:閻伯嶼,時任洪州都督。雅望:崇高聲望。棨戟:外有赤黑色繒作套的木戟,古代大官出行時用。這裡代指儀仗。遙臨:遠道來臨。宇文新州:複姓宇文的新州(在今廣東境內)刺史,名未詳。懿範:好榜樣。襜帷:車上的帷幕,這裡代指車馬。暫駐:暫時停留。十旬休假:唐制,十日為一旬,遇旬日則官員休沐,稱為「旬休」。勝友:才華出眾的友人騰蛟起鳳:宛如蛟龍騰躍、鳳凰起舞,形容人很有文采。《孟學士:名未詳。學士是朝廷掌管文學撰著的官員。詞宗:文壇宗主。也可能是指南朝文學家、史學家沈約。王將軍:王姓的將軍,名未詳。武庫:武器庫。也可能是指西晉軍事家杜預,即杜武庫。家君作宰:王勃之父擔任交趾縣的縣令。路出名區:(自己因探望父親)路過這個有名的地方(指洪州)。出:過。童子何知,躬逢勝餞:年幼無知,(卻有幸)參加這場盛大的宴會。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lǎo)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yǎn)驂(cān)騑(fēi)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ē)。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tīng)鳧(fú)渚(zhǔ),窮島嶼之縈(yíng)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層巒一作:層台;即岡 一作:列岡;飛閣流丹 一作:飛閣翔丹)
正當深秋九月之時,雨後的積水消盡,寒涼的潭水清澈,天空凝結着淡淡的雲煙,暮靄中山巒呈現一片紫色。在高高的山路上駕着馬車,在崇山峻岭中訪求風景。來到昔日帝子的長洲,找到仙人居住過的宮殿。這裡山巒重疊,青翠的山峰聳入雲霄。凌空的樓閣,紅色的閣道猶如飛翔在天空,從閣上看不到地面。仙鶴野鴨棲止的水邊平地和水中小洲小洲,極盡島嶼的紆曲迴環之勢;華麗威嚴的宮殿,依憑起伏的山巒而建。
維:在。又有一說此字為語氣詞,不譯。序:時序(春夏秋冬)三秋:古人稱七、八、九月為孟秋、仲秋、季秋,三秋即季秋,九月。此句被前人譽為「寫盡九月之景」。潦水:雨後的積水。盡:沒有儼:整齊的樣子。驂騑:駕車的馬匹。上路:高高的道路。訪:看崇阿:高大的山陵。臨、得:到。帝子、天人:都指滕王李元嬰。有版本為「得仙人之舊館」。長洲:滕王閣前贛江中的沙洲。舊館:指滕王閣層:重疊。上:上達。飛閣流丹:飛檐塗飾紅漆。有版本為「飛閣翔丹」。(新課改上對「流丹」給出的註解是:朱紅的漆彩鮮艷欲滴)飛閣:架空建築的閣道。流:形容彩畫鮮艷欲滴。丹:丹漆,泛指彩繪。臨:從高處往下探望。鶴汀鳧渚:鶴所棲息的水邊平地,野鴨聚處的小洲。汀:水邊平地。鳧:野鴨。渚:水中小洲。縈迴:曲折。即岡巒之體勢:依着山崗的形式(而高低起伏)。桂,蘭:兩種名貴的樹,形容宮殿的華麗,講究。
披繡闥(tà),俯雕甍(méng),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yū)其駭(hài)矚(zhǔ)。閭(lǘ)閻(yán)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gě)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舳(zhú)。雲銷雨霽(jì),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wù)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lǐ)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軸 通:舳;迷津 一作:彌津;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一作:虹銷雨霽,彩徹雲衢)
推開雕花精美的閣門,俯視彩飾的屋脊,山峰平原盡收眼底,河流迂迴的令人驚訝。遍地是里巷宅舍,許多鐘鳴鼎食的富貴人家。舸艦塞滿了渡口,儘是雕上了青雀黃龍花紋的大船。正值雨過天晴,虹消雲散,陽光朗煦;落日映射下的彩霞與孤獨的野鴨一齊飛翔,秋天的江水和遼闊的天空連成一片,渾然一色。暮色中秋天與廣闊的天空相接,呈現出同一種顏色。傍晚時分,漁夫在漁船上歌唱,那歌聲響徹彭蠡湖濱;深秋時節,雁群感到寒意而發出驚叫,哀鳴聲一直持續到衡陽的水濱。
披:開。繡闥:繪飾華美的門。雕甍:雕飾華美的屋脊。曠:遼闊盈視:極目遠望,滿眼都是紆:迂迴曲折駭矚:對所見的景物感到驚駭。閭閻:里門,這裡代指房屋。撲:滿鐘鳴鼎食:古代貴族鳴鐘列鼎而食,所以用鐘鳴鼎食指代名門望族。舸:船《方言》:「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彌:滿。青雀黃龍:船的裝飾形狀,船頭作鳥頭型,龍頭型。舳:船尾把舵處,這裡代指船隻。銷:「銷」通「消」,消散。霽:雨過天晴彩:日光。區:天空。徹:通貫。化用庾信《馬射賦》:「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一說,「霞」為一種小飛蛾,"落「的意思為孤單,孤單的飛蛾與孤獨的野鴨一起飛翔,自有一種孤寂之情。(宋代吳曾《能改齋漫錄.變霞鶩》)窮:窮盡,引申為「直到」。彭蠡:古代大澤,即今鄱陽湖。衡陽:今屬湖南省,境內有回雁峰,相傳秋雁到此就不再南飛,待春而返。斷:止。
寫景、抒情自然融合。此文重點描繪滕王閣雄偉壯麗的景象。狀寫宴會高雅而宏大的氣勢,抒發自己的感慨情懷。文章在交待了「故郡」、「新府」的歷史沿革後。便由閣的地理位置和周圍環境寫起。「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滕王閣就坐落在這片吞吐萬象的江南大地上。接着,作者的筆由遠及近,由外景轉而描繪內景。「層台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舟,下臨無地」、「桂殿蘭宮」、「繡問」、「雛登」。「遙岑甫暢,逸興遺飛」,王勃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一個「路出名區」的「童子」,「幸承恩於偉餞」,他為自己有機會參加宴會深感榮幸。但面對高官顯耀,不免又有幾分心酸悲愴。他轉而慨嘆自己的「不齊」的「時運」、「多舛」的「命途」。抒發自己內心深處的鬱悶和不平,傾吐自己「有懷投筆」、「請纓」報國的情懷和勇往直前的決心。情由景生,寫景是為抒情、景、情相互滲透,水乳交融。渾然天成,恰似行雲流水,揮灑自如,自然流暢。
對比鋪敘,色彩鮮明。作者無論是狀繪洪州勝景、滕閣盛況,還是敘抒人物的遭遇情緒,都能洋洋灑灑。展轉生發,極成功地運用了鋪敘宣染的方法。譬如在說明洪州的「人傑地靈」時。一氣鋪排了十四句,從歷史人物到現實人物、從文臣到武將,不厭其多;寫登臨滕王閣遠望的景象,則沙洲島嶼、山嶺原野、河澤舟舸、宮殿屋舍、眼底之物,一一敘來,不一而足。
而這種鋪敘,又是在對比之中進行的。這就使文章一波三折,跳躍起伏,迴環往復。「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弦管、纖歌、美酒、佳文、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具,二難並」,這是盛況空前的宴會。相形之下,「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天才淪落,迷茫落拓,又是何等的悲涼。這是人物境遇上的對比。文中還有「望長安於日下」、「指吳會於雲間」,是地域上的對比;「逸興遺飛」與「興盡悲來」,是情緒上的對比;「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慚」,是懷才不遇和喜逢知己的對比。這種色彩強烈的映襯對比,在揭示人物的內心隱憂,烘托文章的主旨中心方面,能產生相反相成、鮮明曉暢的藝術效果。
對偶工整,用典恰切。全篇中除了「磋乎」、「鳴乎」、「所賴」、「云爾」等嘆詞、語助詞與「勃」的自我稱謂外,大部分都是四字一語和六字一語的對偶句。這中間有的是單句對,如「雲消雨弄,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等;有的是複句對,如「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還有的是本句對,如「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中,「襟三江」與「帶五湖」對,「控蠻荊」與「引甌越」對。再如「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龍光」、「牛斗」等也都是本句對。這種對偶句不僅句式工整勻稱,而且錯綜多變,讀來節奏明快,整齊和諧,鏗鏘有力。
文中多次出現的典故。且都用得恰當貼切,非但沒有冗贅晦澀之感,還使文章顯得富麗典雅,委婉曲折、情意真切。「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竄梁鴻於海曲」,這四個典故連用,隱喻作者命運坎坷、為沛王府修撰而受排斥打擊和因作《檄英王雞》文而被高宗逐出的遭遇,雖心懷憤懣之情,卻含而不露,且無金剛怒目之嫌。「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這兩個典故是隱喻目己不畏險阻、壯心不已的堅強信念。「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愨意之長風」等典故。則隱喻自己「長風破浪」的浩氣和積極進取的決心。
化靜為動,以物擬人。運用擬人化的手法.將客觀靜止的事物寫成富有動態之感,這是《滕王閣序》的又一特點。作者善於選詞鍊字,活化物態「飛閣流丹」、「層台聳翠」,只因了「飛」、「流」、「聳」諸字,巍峨的樓閣便騰飛起來,殷殷的丹青竟汩汩流淌,層疊亭台上的翠色也高高聳出.靜物變成了動物,確有畫龍點睛之妙。而洪州古城,也只因「漂」、「帶」、「控」、「引」,變成了一位裁「三江」為衣襟,摘「五湖」作衣帶,近則制「蠻荊」,遠則接「甌越」的巨人。至於如「星馳」般的「俊采」。「如雲」的「勝友」,更是靈動活現,氣韻不凡。
在藝術上,《滕王閣序》有以下寫作特色:
(1)句式錯落,節奏分明
全文以四六句為主,雜以六四句。七字句,六字句,四字句,三字句,二字句,乃至一字句,這些句式,根據表意的需要而交錯運用,使節奏分明,內容起承轉合。一般來說,二字句用於抒情(文中有兩處:「嗟乎」「嗚呼」)。三字句、四字句用於一個話題的開始或轉折。六字句或七字句連用,為平實的敘述。四六句或六四句連用,為敘述或抒情的展開部分。僅有一個一字句「勃」,是自指兼表提頓。這樣,全篇的行文,既起伏跌宕,又自然流轉。
(2)駢儷藻飾,辭采華美
全篇採用對偶句,不但字面相對,而且音韻大體相對。如「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等,一句中平仄交替,上下句之間又平仄相對。如此講求音律,又不影響意義表達,寫出來的句子抑揚頓挫,富於樂感,富於詩意。這篇序文,如「物華天寶」「俊采星馳」「紫電青霜」「鐘鳴鼎食」「青雀黃龍」「睢園綠竹」「鄴水朱華」等,都是講求辭采的典型例子。這樣,文章辭采華美,賞心悅目。
(3)運用典故,簡練含蓄
這篇序文用了大量典故來敘事抒情,有的是歷史故事,有的是前人文句,而運用的手法又有所不同,有的是明用,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有的是暗用,如「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有的是正用,如「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有的是反用,如「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典故的運用,加強了文章的表達效果。
高宗時期,洪州都督閻某重修此閣,並於公元675年(上元二年)的重九日,在滕王閣上歡宴群僚和賓客。作者前往交趾看望父親時路過這裡,也參加了盛會,即席賦詩,並寫了這篇序。
劉盆子乞憐讓位 宋司空守義拒婚
卻說光武帝即位以後,曾授大將軍吳漢為大司馬,使率朱鄗岑彭賈復堅譚等十一將軍,往攻洛陽。洛陽為朱鮪所守,拚死拒戰,數月不下。光武帝自鄗城出至河陽,招諭遠近。劉玄部將廩邱王田立請降。前高密令卓茂,愛民如子,歸老南陽,光武帝特徵為太傅,封褒德侯。茂為當時循吏,故特夾敘。一面遣使至洛陽軍前,囑岑彭招降朱鮪。彭嘗為鮪校尉,持帝書入洛陽城,勸鮪速降。鮪答說道:「大司徒被害時,鮪曾與謀。指劉縯冤死事。又勸更始皇帝,毋遣蕭王北伐,自知罪重,不敢逃死,願將軍善為我辭!」彭如言還報,光武帝笑說道:「欲舉大事,豈顧小怨?鮪果來降,官爵尚使保全,斷不至有誅罰情事。河水在此,我不食言!」彭復往告朱鮪,鮪因孤城危急,且聞長安殘破,無窟可歸,乃情願投誠。當由彭遣使迎駕,光武帝遂自河陽赴洛。鮪面縛出城,匍伏請罪。光武帝令左右扶起,替他解縛,好言撫慰。鮪當然感激,引駕入城。光武帝駐蹕南宮,目睹洛陽壯麗,與他處郡邑不同,決計就此定都。洛陽在長安東,史稱光武中興為後漢,亦稱東漢,便是為此。回應前文,語不厭煩。光武帝封朱鮪為扶溝侯,令他世襲。這也未免愧對乃兄。鮪不過一個尋常盜賊,僥倖得志,但教保全富貴,已是滿意,此後自不敢再有貳心了。
御史杜詩,奉着詔命,安撫洛陽人民,禁止軍士侵掠。獨將軍蕭廣,縱兵為虐,詩持示諭旨,令廣嚴申軍紀,廣陽奉陰違,部兵騷擾如故。遂由詩面數廣罪,把他格死,然後具狀奏聞。光武帝嘉詩除害,特別召見,加賜棨戟。棨戟為前驅兵器,仿佛古時斧鉞,漢時惟王公出巡,始得用此;杜詩官止侍御,也得邀賜,未始非破格殊榮。嗣是驕兵悍將,並皆敬憚,不復為非,洛陽大安。惟前將軍鄧禹,已由光武帝拜為大司徒,令他迅速入關,掃平赤眉。禹尚逗留栒邑,未肯遽進,但遣別將分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募糧,移駐大要,留住馮愔宗歆二將,監守栒邑。誰知馮愔宗歆,權位相等,彼此鬧成意見,互相攻殺,歆竟被愔擊斃。愔非但不肯服罪,反欲領兵攻禹。累得禹無法禁遏,不得已奏報洛陽。鄧禹實非將才。光武帝顧問來使道:「馮愔所親,究為何人?」使臣答稱護軍黃防。光武帝又說道:「汝可回報鄧大司徒,不必擔憂;朕料縛住馮愔,就在這黃防身上呢!」來使唯唯自去。光武帝便遣尚書宗廣,持節諭禹,並囑他暗示黃防。果然不到月余,防已將愔執住,交與宗廣,押送都門。是時赤眉肆虐,凌辱降將,王匡成丹趙萌等,不為所容,走降宗廣。廣與共東歸,行至安邑,王匡等又欲逃亡,為廣所覺,一一誅死,但將馮愔縛獻朝廷。愔膝行謝罪,叩首無數。光武帝欲示寬大,貸罪勿誅;叛命之罪,不可不誅,光武雖智足料人,究難為訓。一面再促鄧禹入關。
禹自馮愔抗命,軍威稍損,又復徘徊河北,未敢南行。於是梁王劉永,自稱為帝,見第九回。招致西防賊帥佼強,聯絡東海賊帥董憲,琅琊賊帥張步,據有東方。還有扶風人竇融,累代仕宦,著名河西,嘗與酒泉太守梁統等友善,歸附劉玄,授官都尉。至是因劉玄敗死,為眾所推,號為大將軍,統領河西五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金城,稱為河西五郡。撫結豪傑,懷輯羌胡。此外又有安定人盧芳,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煽惑愚民,占據安定,自稱上將軍西平王,且與匈奴結和親約。匈奴迎芳出塞,立為漢帝,復給與胡騎,送歸安定,聲焰漸盛。就是隗囂奔還天水,見第十回。仍然招兵買馬,蟠踞故土,自為西州上將軍。三輔耆老士大夫,避亂往奔,囂無不接納,引與交遊。以范逡為師友,趙秉蘇衡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持書,馬援王元等為將軍,班彪金丹等為賓客,人才濟濟,稱盛一時。鄧禹聞他名震西州,乃遣使奉詔,命囂為西州大將軍,使得專制涼州朔方事宜。囂答書如禮,與禹連和。禹乃放心南下,往擊赤眉。
赤眉將帥,雖奉劉盆子為主,但不過視同傀儡,無一稟命。建武元年臘日,赤眉等置酒高會,設樂張飲,劉盆子出坐正殿,中黃門等持兵後列。酒尚未行,大眾離座喧呼,互相爭論。大司農楊音,拔劍起詈道:「諸卿多系老傭,今日行君臣禮,反敢擾亂至此,難道宮殿中好這般兒戲麼?若再不改,格殺毋悔!」大眾聽了,並皆不服,霎時間鬧做一堆,口舌紛爭,拳械並起。劉盆子慌得發抖,幸經中黃門扶他下座,躲入後廷。楊音見不可當,只好卻走。亂眾大掠酒肉,飽嚼一頓,還想入內殺音。衛尉諸葛稚,勒兵入衛,格斃亂黨百餘人,方得少定。餘眾陸續散去,稚始引兵退出,楊音亦得馳歸。惟劉盆子遭此一嚇,不敢出頭,但與中黃門同臥同起,苟延性命。當時掖庭裡面,尚有宮女數百人,赤眉置諸不問。不去掠做婢妾,還算有些禮義。可憐這班宮女,鎮日幽居,無從得食,或在池中捕魚,或就園中掘蘆菔根,即蘿蔔根。胡亂煮食,終究是不得療飢,死亡累累,積屍宮中。尚有樂工若干人,衣服鮮明,形容枯瘦,出見劉盆子,叩首求食。盆子使中黃門覓得糧米,每人給與數斗,才得一時救飢。未幾又復絕糧,仍做了長安宮中的餓鬼。俗語說得好:「寧作太平犬,毋為亂世人。」照此看來,原非虛言。建武二年元旦,赤眉等又復大會,聚列殿廷。式侯劉恭,料知赤眉無成,已在前夜密教盆子,囑使讓位。是日樊崇以下,俱請盆子登殿受朝。盆子尚有懼意,勉強跟着劉恭,慢步出來。恭即開口語眾道:「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厚意可感;但恭弟被立一年,擾亂日甚,恐將來徒死無益,情願退為庶人,更求賢才為主,唯諸君省察!」崇等隨聲作答道:「這皆崇等罪愆,與陛下無涉!」恭復固請讓位。突有一人厲聲道:「這豈是式侯所得專主?請勿復言!」恭被他一駁,惶恐避去。盆子記着兄言,急解下璽綬,向眾下拜道:「今蒙諸君推立天子,仍無一定紀律,黨徒四掠,人民怨憤,盆子自知無能,所以願乞骸骨,退避賢路。必欲殺死盆子,下謝臣民,盆子亦無從逃避。若承諸君不棄,曲賜矜全,貸我一死,感且無窮!」說着,涕灑如雨。虧他記憶,不忘兄教。樊崇等見他情詞悱惻,不禁生憐,乃皆避席頓首道:「臣等無狀,辜負陛下,從今以後,不敢放縱,請陛下勿憂!」語畢皆起,抱持盆子,仍將璽綬佩上,盆子號呼多時,終由樊崇等竭力勸解,護送入內。待大眾退出後,各閉營自守,不復出掠。三輔同聲稱頌,所有避亂的百姓,爭還長安,市無虛舍。不意赤眉等賊心未改,連日不得劫掠,已皆仰屋欷歔,且人民返集都中,免不得攜筐提篋,載貨同歸。赤眉越加垂涎,又復出營打劫,一倡百和,索性大掠一番,無論財貨糧食,一古腦兒取奪得來。驀聞漢大司徒鄧禹,領兵西來,大眾無心對敵,遂收取珍寶,縱火焚闕,把宮庭付諸一炬,方將劉盆子載出,拔隊西行。眾號稱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馳入安定北地,沿途所過,雞犬皆空。鄧禹已經入關,探得長安空虛,倍道進兵,徑入長安,屯兵昆明池,大饗士卒。嗣率諸將齋戒三日,禮謁高廟,收集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光武帝加封禹為梁侯,此外各功臣亦晉封侯爵,各賜策文。文云: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敬之戒之,傳爾子孫,長為漢藩!
封賞已畢,便就洛陽建置宗廟社稷,並在城南設立郊天祭壇,始正火德,色仍尚赤。正在制禮作樂的時候,突接到真定警報,乃是真定王劉揚,與綿蔓縣賊勾通,私下謀反。光武帝乃遣將軍耿純,持節往幽冀間,借着行赦為名,探驗虛實,便宜行事。揚為郭夫人母舅,從前光武帝嘗投依真定,得納郭氏,結為姻親。見第八回。至光武即位,揚忽陰生異志,不願稱臣。他與光武帝世系相同,均為高祖九世孫,又嘗項上患癭,故詭造讖文,說是赤九之後,癭揚為主,意欲藉此欺人,傳聞遠近。純既至真定,留宿驛舍,探得揚造作訛言,謀反屬實,乃邀揚相見。揚因純母為真定劉氏,頗有親誼,料純不敢為難,且胞弟讓與從兄紺,俱各擁兵萬人,勢亦不弱,怕甚麼一介朝使?於是帶領將士,及兄弟二人,昂然出城,親至驛舍中拜會。純出舍相迎,延揚入內,備極敬禮,復請揚兄弟一同面談。揚兄弟不以為意,就令將士留待門外,大踏步趨入舍中。純與他周旋片刻,只說有密詔到來,當閉門宣讀,俟門已扃閉,立即指麾從吏,把揚兄弟三人拿下。揚兄弟還自稱無罪,經純詳詰反狀,說得他有口難分。詔命一傳,三首駢落。當下開門徑出,宣布揚兄弟逆案,舉首示眾,眾皆瞠目無言。純又謂汝曹無罪,應該奏聞天子,立揚親屬,仍為汝主。眾情尤為悅服,喏喏連聲,遂引純入真定城。純慰撫劉揚家屬,叫他靜聽後命,方才還報。光武帝果封揚子德為真定王,使承宗祀,真定復平。想仍為了郭夫人面上。
上黨太守田邑,舉部請降。光武帝使邑持節,招降河東軍將鮑永。永即前司隸校尉鮑宣子,宣為王莽所殺,永伏居上黨,以文學知名。更始二年,征永出仕,遷擢尚書僕射,行大將軍事,鎮撫河東。永領兵赴任,擊破青犢等賊,得超封中陽侯。至劉玄破敗,三輔道絕,光武帝遣使招諭,永尚有難意,拘系使人。及田邑持節招降,方知劉玄已死,乃釋放來使,遣散部曲,封上將軍列侯印綬,但與故客馮衍等,幅巾束首,徑詣河內見駕。光武帝召永入問道:「卿擁有重兵,今已何往?」永離席叩首道:「臣前事更始,不能保全故主,負慚實甚,若再擁眾求榮,更覺無顏。所以一併遣散,束身來歸。」光武帝作色道:「卿言亦未免自大呢!」說着,即揮永使退。時懷縣守吏為劉玄親將,負固不服,光武帝遣將往擊,多日不克,乃更召永與語,使永招降。永與守吏素來相識,奉命往撫,片言即下。帝始大喜,拜永為諫議大夫,引令對食,且賜他上商里宅,永拜辭不受。尋聞東海盜帥董憲,分兵擾魯,因拜永為魯郡太守,撥兵數千,使他平亂。永受命即行,獨永客馮衍,向有才名,與永來歸,也想博取爵位,借展才能。偏光武帝恨他遲遲來降,廢黜不用,衍未免失望。永就職時,私自慰衍道:「從前高祖誅丁公,賞季布,俱有微權,今我與君同遇明主,何必過憂?」衍意終未釋。後來做了一任曲陽令,誅獲劇盜,仍然不得超遷,坎終身,惟著述甚富,傳誦當時。後人謂光武知人,尚失馮衍,幾擬衍為賈長沙即賈誼。董江都一流人物,說亦難信,看官但閱《馮衍列傳》,自有分曉,毋庸小子嘵嘵了。敘入鮑永,所以闡揚桓鮑夫婦之前行,至附評馮衍,陰短文人,亦自有特見。
且說光武帝援據讖文,始登大位,因見人心悅服,諸事順手,乃將赤伏符作為秘本,事多仿行。符中曾有讖語云:「王梁主衛作玄武。」玄武系水神名號,光武帝以為司空一職,管領水土,想符中玄武名目,當是司空代詞。可巧王梁為野王縣令,當即遣使召入,擢梁為大司空。王梁履歷已見第八回中。梁自隨光武帝,平定邯鄲,便令他出宰野王。至入任司空,才未稱職,年余罷去,改用長安人宋弘。弘曾為哀平時侍中,王莽使為共工,及赤眉入關,脅弘就職,弘投入渭水,經家人救出,佯作死狀,始得免歸。光武帝聞他清正有操,特徵為大中大夫。弘正色立朝,儀容端肅,更為光武帝所稱賞,乃遷為大司空,使代王梁後任,加封栒邑侯。弘持身儉約,所得俸祿,分贍九族,因此位列公卿,不啻寒素。光武帝體貼入微,徙封弘為宜平侯。宜平采邑,比栒邑為多。弘仍分給族裡,家無餘資。嘗薦沛人桓譚為給事中,為帝鼓琴,輒作繁聲。弘朝服坐府第中,召譚加責,不稍徇情。既而光武帝大會群臣,復使譚入殿彈琴。弘正容直入,惹得譚手足失措,彈不成聲。光武帝未免驚異,顧問桓譚。譚尚未及答,弘離席免冠,頓首謝罪道:「臣薦譚入侍,無非望他忠誠輔主,稱職無慚。不料他詭道求合,反令朝廷耽悅鄭聲,這是臣所薦非人,理應坐罪!」光武帝聞言改容,仍令戴冠,囑譚退席,不復聽琴。弘更別求賢士,引為侍臣。一夕入宮進謁,見御座旁所列屏風,盡繪列女。光武帝屢次顧及,弘即從旁進規道:「未見好德如好色,聖訓果不謬呢!」光武帝聽着,即命將屏風撤去,向弘微笑道:「聞善即改,卿以為何如?」弘答說道:「陛下德業日新,臣不勝喜慶呢!」光武帝有二姊一妹,長姊名黃,次姊名元。元即鄧晨妻室,先已殉難。見前文第四回。妹名伯姬,已嫁李通為繼室。建武二年,追封次姊元為新野長公主,又封長姊黃為湖陽長公主,妹伯姬為寧平長公主。召通入衛,封固始侯,拜大司農。獨湖陽長公主,方在寡居,光武帝憐她岑寂,特與語及大臣優劣,微窺姊意。公主說道:「我看朝上大臣,莫如大司徒宋公,威容德器,非群臣所可及!」光武點首道:「我知道了。」光武頗重名節,奈何欲姊再醮?待至宋弘進見,乃令公主坐在屏後,自出語弘道:「俗語有言:『貴易交,富易妻,』這也是常有的人情,卿可知此否?」弘正色道:「臣聞貧賤交,不可忘;糟糠妻,不下堂!」光武帝不待說畢,便回顧公主道:「事不諧了!」公主怏怏返入,弘亦徐徐引退,一場婚議,從此打消。小子有詩讚宋弘道:
夫宜守義婦宜貞,禮教昌明化始成;
畢竟宋公能秉正,糟糠不棄兩全名。
帝姊不得再婚,帝後卻已冊定。欲知何人為後,請看下回再詳。
劉永劉揚,雖系漢家支裔,與盜賊不同,然皆非帝王氣象,不足有為,遑問一劉盆子?但盆子固非欲為帝者。一介童子,為盜所掠,得充牧牛小吏,幸全生命,已自知足。無端被迫,脅使為帝,惶怖之念,出自真誠,觀其承受兄教,向眾宣言,亦非蚩蚩無知者比。厥後之得保首領,廩祿終身,亦天之所以報其謹厚耳。永、揚皆死,而盆子不死,有由來也。彼湖陽長公主之寡居,度其年已逾三十,就令不耐守孀,光武亦宜正言曉諭,完彼貞節。萬一不可,亦惟有代為擇偶已耳。乃使之自擇大臣,且令其坐諸屏後,公然炫鬻,微宋弘之守正不阿,豈非導人為不義之行,使之易妻娶孀乎?光武為中興令主,猶有此失,而宋公之威容德器,誠哉其不可及歟!
海陵城裡春正月,海畔朝陽照殘雪。城中有客獨登樓,
遙望天邊白銀闕。白銀闕下何英英,雕鞍繡轂趨承明。
閶門曉辟旌旗影,玉墀風細佩環聲。此處追飛皆俊彥,
當年何事容疵賤。懷鉛晝坐紫微宮,焚香夜直明光殿。
王言簡靜官司閒,朋好殷勤多往還。新亭風景如東洛,
邙嶺林泉似北山。光陰暗度杯盂里,職業未妨談笑間。
有時邀賓復攜妓,造門不問都非是。酣歌叫笑驚四鄰,
賦筆縱橫動千字。任他銀箭轉更籌,不怕金吾司夜吏。
可憐諸貴賢且才,時情物望兩無猜。伊余獨稟狂狷性,
褊量多言仍薄命。吞舟可漏豈無恩,負乘自貽非不幸。
一朝削跡為遷客,旦暮青雲千里隔。離鴻別雁各分飛,
折柳攀花兩無色。盧龍渡口問迷津,瓜步山前送暮春。
白沙江上曾行路,青林花落何紛紛。漢皇昔幸回中道,
極目牛羊臥芳草。舊宅重遊盡隙荒,故人相見多衰老。
禪智寺,山光橋,風瑟瑟兮雨蕭蕭。行杯已醒殘夢斷,
征途未極離魂消。海陵郡中陶太守,相逢本是隨行舊。
乍申拜起已開眉,卻問辛勤還執手。精廬水榭最清幽,
一稅徵車聊駐留。閉門思過謝來客,知恩省分寬離憂。
郡齋勝境有後池,山亭菌閣互參差。有時虛左來相召,
舉白飛觴任所為。多才太守能撾鼓,醉送金船間歌舞。
酒酣耳熱眼生花,暫似京華歡會處。歸來旅館還端居,
清風朗月夜窗虛。駸駸流景歲雲暮,天涯望斷故人書。
春來憑檻方嘆息,仰頭忽見南來翼。足系紅箋墮我前,
引頸長鳴如有言。開緘試讀相思字,乃是多情喬亞元。
短韻三篇皆麗絕,小梅寄意情偏切。金蘭投分一何堅,
銀鈎置袖終難滅。醉後狂言何足奇,感君知己不相遺。
長卿曾作美人賦,玄成今有責躬詩。報章欲托還京信,
筆拙紙窮情未盡。珍重芸香陳子喬,亦解貽書遠相問。
寧須買藥療羈愁,只恨無書消鄙吝。游處當時靡不同,
歡娛今日兩成空。天子尚應憐賈誼,時人未要嘲揚雄。
曲終筆閣緘封已,翩翩驛騎行塵起。寄向中朝謝故人,
為說相思意如此。
新裁絳帳擁朱輪,沃野天開萬象春。它日扶風多弟子,早時函谷辨真人。
梁丘代是能傳易,賈誼年來不過秦。莫訝文無將贈別,祗今猶作自由身。
豈是乘桴客,棲棲鄂水陽。故人多放斥,吾道轉淒涼。
寵辱今如此,沈憂不可忘。隋珠元按劍,荊璞自離殃。
似爾青雲器,誰言世網傷。王風紛墜地,冥契獨升堂。
逸擬曹劉駕,清聯沈謝行。列星分漢署,白雪映仙郎。
能使尚書重,深揚國士光。在公勤夙夜,於古准羔羊。
側席遭仁聖,求言渴禹湯。靡躬懷骨鯁,有疏削豺狼。
那信黃金鑠,萋然貝錦張。孤誠回日月,萬死出風霜。
直道焉辭辱,庸夫或笑狂。始知天德廣,曲納海流長。
賈誼猶投楚,鄒生故泣梁。如何捐虎口,忽已訝雲翔。
我識從偕計,觀風美大唐。謬通仙籍末,賜對玉墀傍。
食粟真為竊,河清詎有常。寧論供黼黻,祗爾奉趨蹌。
乃遘同心彥,陪游古藝場。夜間堪秉燭,日旰尚含香。
莫逆談恆劇,從容寢不遑。允求諧比興,端可發宮商。
疏越宜宗廟,華蟲傍袞裳。淵衷深禮樂,文化蔚岩廊。
豈謂奄徂落,還應厭治康。雙傾泰陵淚,俱斷杞人腸。
赤子居猶喘,蒼天意叵量。河山開紫氣,符瑞轉宏綱。
漸歷輿圖遠,欣瞻帝座昌。聲靈掃烏合,英德邁龍驤。
姬旦匡周室,相如侍武皇。俄看霾霧郁,半覺老成亡。
鱗逆攖須斃,乾行斷自剛。內林鴟啄吻,丹闕彗浮芒。
逐客無寧跡,窮途不裹糧。厲階生枳棘,芬餌掛鸞凰。
西去仍秦苑,南歸定汴鄉。驚飛憐帶繳,欲往嘆迷方。
憶向青門別,重凋季月芳。幾時申契闊,繇此卜行藏。
太潔為身累,虛名與世妨。悲歌空骯髒,中路惜彷徨。
潛伺亨陽復,終焉履善祥。達人聊曲櫱,隱士且庚桑。
鴻雁紆關塞,江流極楚湘。遙知懷逐侶,一為奠椒漿。
魏博富才藪,儲英斷幽顯。金璞無留精,虎豹澄視眄。
文章兩漢際,墨跡蒼頡篆。多賢信足徵,特秀殊異撰。
張公真天人,弱冠負婉孌。鳳毛何翩躚,孤嘯絕㟞嵃。
矯然雲空翮,似共扶搖摶。遠器詎可識,棲棲徂蒼畎。
腹存五經笥,身與六藝卷。叔孫禮猶尊,毛公《詩》放衍。
桃李垂映春,蕪穢屢摧揃。庭草有餘姿,園葵復開展。
李膺縣龍門,侯巴激繩勉。有母老且貧,負米不憚緬。
北堂或寢憂,視食臉必泫。夜坐寧解衣,晨興忘孱愞。
仲由晚升堂,曾參力親勔。豈不懷曠逸,所愧斯道舛。
操觚赴風檐,論議浮雲捲。天地豈毫末,萬物皆䵷黽。
揮霍斷鵠劍,絡繹如瓮繭。九河一奔決,筆力與深淺。
賈誼魁大庭,郤生逼眾選。春雨濕荷衣,秋風醉華宴。
領教即同州,文旆辭御輦。淒其燕坐氈,寂寞公堂鱔。
盤中長苜蓿,衣上生苔蘚。整飭文字宗,手足成宿胼。
乙科連佳士,芳聲捷銀匾。銓曹籍哲行,聖意親眷繾。
制可決宸衷,銜命理東兗。淮南多賓客,河間討墳典。
枕中鴻寶書,禮經得細闡。其王似太宗,英睿天潢演。
虬須多瀟灑,虎步遺芳䠄。設醴延穆生,駢羅出禁臠。
謹介控豪俠,揮金㓗筐
漢庭來雒少,宣室動餘豐。琅琅禮樂器,蒼璧間璜琮。
酬知長太息,盡出治安胸。諸臣微不足,帝欲斂其鋒。
長沙非賜玦,懷沙豈堪從。如何終哭泣,以繼汨羅蹤。
千年悲屈賈,獨使二懷逢。空留鵩鳥賦,永作大鈞鏞。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故運之將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里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游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籙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於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徵發於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於庚宗。吉凶成敗,各以數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辯詐之偽,成於七國。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誾誾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於魯衛;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於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於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於叔孫。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於人;言足以經萬世,而不見信於時;行足以應神明,而不能彌綸於俗;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驅驟於蠻夏之域,屈辱於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聖備體,而未之至,封己養高,勢動人主。其所遊歷諸侯,莫不結駟而造門;雖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於室者也。退老於家,魏文候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於夫子而莫敢間其言。故曰: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而後之君子,區區於一主,嘆息於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
然則聖人所以為聖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於雲則雨施,沈之於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於濁;受濁以濟物,不傷於清。是以聖人處窮達如一也。夫忠直之迕於主,獨立之負於俗,理勢然也。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監不遠,覆車繼軌。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波於險塗;求成其名,而歷謗議於當時。彼所以處之,蓋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則伊尹呂尚之興於商周,百里子房之用於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之人,俛仰尊貴之顏,逶迤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之如響。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蓋見龍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蓋知伍子胥之屬鏤於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於楚也。蓋譏汲黯之白首於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蓋笑蕭望之跋躓於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於後也。故夫達者之筭也,亦各有盡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競於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楊雄、仲舒之闃其門也。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顏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其為實乎?則執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於史冊,毀譽流於千載;賞罰懸於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游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褰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雲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扱衽而登鐘山、藍田之上,則夜光璵璠之珍可觀矣。夫如是也,為物甚眾,為己甚寡,不愛其身,而嗇其神。風驚塵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後。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權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默語不失其人,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璣旋輪轉,而衡軸猶執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從事於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