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渺何許,蕩漾連龜台。琳宮貝闕相逶迤,旭日倒射輝蓬萊。
宮中之人衣絳衣,左攜青童右瑤姬。鸞匏鳳簫儼先導,天花萬片飄瓊蕤。
娥眉蕭颯三千歲,翠軿下頫人間世。青萃長瑣丹台藉,紫元曾授金璫秘。
朅來覽輝南海遙,雲林仙姥還相邀。在傍笑者東方朔,履上星辰侍玉霄。
黃封屢給天廚醴,錦綺親裁織女綃。一上太行停節旆,幾回蜀坂住征軺。
茲日烽煙銷南斗,斑斕起舞尊前壽。幔亭曾孫今幾代,潯陽江潮清淺否。
椷書青鳥更飛來,年年勸進長生酒。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
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
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
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
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擒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
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
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倉麋,澤及後世,子孫長享。
今則不然:聖帝德流,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
使蘇秦、張儀與仆並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
』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
』『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
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
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不敢怠也。
譬若鶺鴒,飛且鳴矣。
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
』『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
」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
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
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
蓋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
子何疑於予哉?若大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猶是觀之,譬由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
」。
烈士擊玉壺,壯心惜暮年。
三杯拂劍舞秋月,忽然高詠涕泗漣。
鳳凰初下紫泥詔,謁帝稱觴登御筵。
揄揚九重萬乘主,謔浪赤墀青瑣賢。
朝天數換飛龍馬,敕賜珊瑚白玉鞭。
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
西施宜笑復宜顰,醜女效之徒累身。
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
百年三萬六千日,先生行年今半百。文章自守一氈寒,勳業頻看二毛白。
我持我酒為君歌,四十九年東逝波。只今富貴須自致,錦衣行晝毋蹉跎。
我生亦是東方朔,往往尊前恣歡謔。得錢痛飲即忘形,抵掌論交宛如昨。
呼兒手摺薔薇花,山瓶瀲灩送流霞。處士星當霄漢上,異鄉吾土挹光華。
家本浮羅上,仙人日往還。就中勾漏令,似爾芙蓉顏。
芙蓉顏兮誰不悅,朝如丹霞暮如雪。弄玉來教紫鳳簫,靈峨照以瑤台月。
月出瑤台奈樂何,忽乘天馬超天河。遨遊每共東方朔,功業聊為馬伏波。
干金買得魚腸劍,七寶裝成獅子花。天下侯王猶草澤,江東子弟已干戈。
問君望氣意如何,五色龍文嵩雒多。我作班彪王命論,群雄不敢思併吞。
赤眉必有長安敗,王莽終遭宣室焚。自古帝王盡天授,雲台諸將羅星宿。
子房奉是赤松流,漢家乃繼唐堯後。春日張筵戲馬台,千枝芍藥送春來。
燕姬競作蓮花旋,羌笛齊吹阿嚲回。慘澹風雲歸沛上,蒼茫淮海入金杯。
看君醉後揮鞭去,颯颯龍沙萬里開。
貴為掾,三語薦。貧為客,萬言策。飽欲死,長三尺。飢欲死,東方朔。
廁中鼠,空倉雀。卵有毛,馬生角。巧抱瓮,愚炙轂。真漸離,假孫叔。
葉公龍,淳于鵠。矢欲直,鈎欲曲。歸去來,臥空谷。
與道相從者,仙聖隨肩踵。入世無常家,玩世非一種。
深思眾妙門,且絕群心隴。韜精赴玉庭,放志依垂拱。
雖復就威儀,安知有辱寵。胸前五嶽浮,牙後十洲涌。
此外安足言,其中所獨奉。東方爾何人,百代聞風踴。
康白: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常謂之知言。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從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閒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吾昔讀書,得並介之人,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強。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內不失正,與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岩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志氣所託,不可奪也。吾每讀尚子平、台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少加孤露,母兄見驕,不涉經學。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攻其過。又讀《莊》、《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篤。此猶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愈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人情,暗於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又人倫有禮,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痹不得搖,性復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弔喪,而人道以此為重,已為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統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內病,寧可久處人間邪?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節也;仲尼不假蓋於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見直木不可以為輪,曲木不可以為桷,蓋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業,各以得志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足下度內耳。不可自見好章甫,強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養鴛雛以死鼠也。吾頃學養生之術,方外榮華,去滋味,游心於寂寞,以無為為貴。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好者。又有心悶疾,頃轉增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樂。自卜已審,若道盡途窮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轉於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淒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願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願畢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餘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於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狂疾。自非重怨,不至於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願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並以為別。嵇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