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髮讀君詩,今來展君墓。清風江上洒然來,我欲因之寄微慕。
嗚呼,有才如君不免死,我固知君死非死。長星落地三千年,此是昆明劫灰耳。
高冠岌岌佩陸離,縱橫擊劍胸中奇。陶鎔屈宋入《大雅》,揮灑日月成瑰詞。
當時有君無著處,即今遺躅猶相思。醒時兀兀醉千首,應是鴻濛借君手。
乾坤無事入懷抱,只有求仙與飲酒。一生低首惟宣城,墓門正對青山青。
風流輝映今猶昔,更有灞橋驢背客。此間地下真可觀,怪底江山總生色。
江山終古月明里,醉魄沈沈呼不起。錦袍畫舫寂無人,隱隱歌聲繞江水。
殘膏剩粉灑六合,猶作人間萬餘子。與君同時杜拾遺,窆石卻在瀟湘湄。
我昔南行曾訪之,衡雲慘慘通九疑。即論身後歸骨地,儼與詩境同分馳。
終嫌此老太憤激,我所師者非公誰。人生百年要行樂,一日千杯苦不足。
笑看樵牧語斜陽,死當埋我茲山麓。
十年用兵九不熟,人家有田不種穀。盡枯膏血作軍儲,卻買官糟貯飢腹。
富者鬻田貧鬻妻,夜困桁楊曉敲朴。長腰一粒不下咽,輸入官倉常滿屋。
昔年貫朽內府錢,諸公何苦開漢邊。自從胡馬飲江水,便恐黔首流飢涎。
黃塵白骨尚滿眼,錦裘繡帽誰當前。烹羊炰羔固不惡,饑民食糟真可憐。
元侯幕下短主簿,肯與斯民作調護。不愁吏考拙催科,寧脫青衫賦歸去。
詹侯老文稱大手,樂府詩高古無有。安得狂歌徹聖明,便叱風雷清九有。
卻驅群賊作良農,還我昭陵舊丁口。
丈夫忠孝難兩立,此身一死真可惜。雪恥當為伍子胥,歸仇莫作徐元直。
鹿生於野命系庖,時危那得適樂郊。干將大阿不自握,為人所戮非英豪。
君今何為戀兒曹,及時建鉞擁旌旄。騎虎之勢不可下,負恩人是報恩者。
驅車適海岱,日暮行人愁。餓夫相枕藉,老弱羅道周。
揮涕前致詞,淮楚是吾州。渠穿廣陵道,水納黃河流。
舳艫來吳會,東北通咽喉。一朝河岸決,漫衍東南陬。
百萬為魚鱉,何論田與疇!竄身來此方,苟活同蜉蝣。
此方又荒旱,赤地誰鋤耰?官吏責富戶,朘削如仇讎。
財賦一以空,猗頓皆黔婁。兩地總困厄,一死夫何尤。
聽此腸寸結,淚下不可收。寄語當路子,閉糴非良謀。
嗷嗷累千萬,生理真可憂。昔聞富鄭公,勸民貯乾餱。
所在發廩給,去往俱自由。公私雖兩困,危急庶有瘳。
萬邦苦饑溺,安飽亦足羞。何時災沴息,躬耕樂行休。
夫凌雲概日,由余之所未窺;千門萬戶,張衡之所曾賦。周王璧台之上,漢帝金屋之中,玉樹以珊瑚為枝,珠簾以玳瑁為匣。其中有麗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選掖庭;四姓良家,馳名永巷。亦有穎川新市、河間觀津,本號嬌娥,曾名巧笑。楚王宮裡,無不推其細腰;衛國佳人,俱言訝其縴手。閱詩敦禮,豈東鄰之自媒;婉約風流,異西施之被教。弟兄協律,生小學歌;少長河陽,由來能舞。琵琶新曲,無待石崇;箜篌雜引,非關曹植。傳鼓瑟於楊家,得吹簫於秦女。
至若寵聞長樂,陳後知而不平;畫出天仙,閼氏覽而遙妒。至若東鄰巧笑,來侍寢於更衣;西子微顰,得橫陳於甲帳。陪游馺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妝鳴蟬之薄鬢,照墮馬之垂鬟。反插金鈿,橫抽寶樹。南都石黛,最發雙蛾;北地燕脂,偏開兩靨。亦有嶺上仙童,分丸魏帝;腰中寶風,授歷軒轅。金星將婺女爭華,麝月與嫦娥競爽。驚鸞冶袖,時飄韓掾之香;飛燕長裾,宜結陳王之佩。雖非圖畫,入甘泉而不分;言異神仙,戲陽台而無別。真可謂傾國傾城,無對無雙者也。加以天時開朗,逸思雕華,妙解文章,尤工詩賦。琉璃硯匣,終日隨身;翡翠筆床,無時離手。清文滿篋,非惟芍藥之花;新制連篇,寧止蒲萄之樹。九日登高,時有緣情之作;萬年公主,非無累德之辭。其佳麗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
既而椒宮宛轉,柘館陰岑,絳鶴晨嚴,銅蠡晝靜。三星未夕,不事懷衾;五日尤賒,誰能理曲。優遊少托,寂寞多閒。厭長樂之疏鍾,勞中宮之緩箭。纖腰無力,怯南陽之搗衣;生長深宮,笑扶風之織錦。雖復投壺玉女,為觀盡於百驍;爭博齊姬,心賞窮於六箸。無怡神於暇景,惟屬意於新詩。庶得代彼皋蘇,微蠲愁疾。但往世名篇,當今巧制,分諸麟閣,散在鴻都。不藉篇章,無由披覽。
於是燃指瞑寫,弄筆晨書,撰錄艷歌,凡為十卷。曾無忝於雅頌,亦靡濫於風人,涇渭之間,如斯而已。
於是麗以金箱,裝之寶軸。三台妙跡,龍伸蠼屈之書;五色花箋,河北膠東之紙。高樓紅粉,仍定魚魯之文;辟惡生香,聊防羽陵之蠹。靈飛太甲,高擅玉函;鴻烈仙方,長推丹枕。至如青牛帳里,餘曲既終;朱鳥窗前,新妝已竟。放當開茲縹帙,散此絛繩,永對玩於書帷,長循環於縴手。豈如鄧學春秋,儒者之功難習;竇專黃老,金丹之術不成。因勝西蜀豪家,托情窮於魯殿;東儲甲觀,流詠止於洞簫。孌彼諸嫉,聊同棄日,猗歟彤管,無或譏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