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從游狎山水,三十餘年屈伸指。南隨粵鳥北燕鴻,祇今甚矣吾衰矣。
學問無成不了事,況望清名照書史!得歸重賦茅屋春,青眼相看賴吾子。
丹鉛曾近更生閣,但惜案頭螢亂死。世情浩蕩何足雲?高人不厭席為門。
百丈山前秋屢過,九州外事憶重論。昔傷萍梗流滄海,暫喜梅花侑翠尊。
制古直須追左契,聲英必合紹前聞。昨朝示我清江作,洶如壘壁瞻風雲。
愧我徒當大敵怯,此陳何止摧千軍?流離天驥志遠道,悲鳴往往思其群。
無心曾看石橋去,有耳曾聽石橋水。
俗塵未盡難重留,飯麻才竟歸心起。
自從一別五春風,夢繞橋庵古復東。
雀噪亭前聽茶鼓,蛇蟠砌外護瓜叢。
更憶依人兩烏鵲,朝朝飛下映真閣。
樹鵝土菌恣登盤,林麓素無蟲獸惡。
江湖迢遞皆畏途,誰知世上有華胥。
五百開士去雖久,猶餘一老能清癯。
幾年肋背不着席,棟宇增新間金碧。
風月忽寄盈尺書,約我重來共晨夕。
恨不速駕鵂鶹皮,屈伸臂項款山扉。
相逢定作解垢衣,水邊石上同茹芝。
黃塵踏遍江南岸,矯首無言對河漢。故山有屋埋深雲,一夜歸心掣不斷。
山舟日夜去無休,挽繩欲系慚無由。紛紛世態真一夢,顧我所為如直鈎。
綠錦江頭識諒禪,傾坐高談象帝先。疑君即是僧太白,不然無乃真彌天。
仙風襲人慾輕舉,天容道氣出眉宇。擁坐衣裳墮不收,山水懷雲輕百補。
我今老倦亦慵參,去死正如三眠蠶。相看一笑有佳約,他日同歸五老庵。
人生真若屈伸肘,萍浮梗泛因邂逅。料君有膽大於身,未應搜索因詩瘦。
閒亭夏木初垂陰,相逢還得同攜手。未見千首萬丈光,先看七步才八斗。
秦季焚詩書,先聖道以喪。諸儒負禮器,倉卒歸陳王。
匹夫徒發憤,曾不識興亡。隱忍成功名,何如張子房。
子房非儒者,為氣何堅剛。其終如魯連,其始如荊卿。
平生予所希,君亦慕其狂。終古兩盜雄,蘭池與博浪。
少年雖輕發,氣實吞始皇。君於太公書,曾否得其綱。
先公有宜略,揣磨宜不遑。將飛且伏翼,將嗚先引吭。
何必魁岸人,始能應帝王。從容以步游,游於淮海旁。
英雄無神師,其學不明光。苟能依老成,以禮為之方。
我亦倜儻人,垂老猶摧藏。漢初兩孺子,不得與偕行。
強忍亦已久,中夜起徬徨。君今血氣盛,甘苦未多嘗。
思為日本刀,須煉梅花鋼。屈伸能自如,入石乃無傷。
行矣復遲遲,咫尺即相望。
除夕轟爆竹,百鬼盡驚號;窮鬼獨倔彊,不隨諸鬼逃。
髣髴見形影,庭前嘯且翱;慇勤謝窮鬼,微軀久相勞。
謂爾增我德,我德故不高;謂爾忌我才,我才亦不豪。
兢兢保方寸,僅不效時曹;胡為長嬲我,愁緒日抽繅。
近得滇南信,王師新奮鏖;逐北出黔、楚,剋期盪腥躁。
氣運漸光昌,威福自上操;行當覈名實,屈伸變所遭。
料爾鬼伎倆,安所用絲毫!鬼聞而慚懼,跳走如猿猱;
兒童爭逐之,嗾犬噬其尻。門庭幸肅清,來朝省畫桃。
少小事編摩,謂可操左契。及乎當得失,輒非向所計。
年來變態屢,追時殆如謎。屈伸苟不爽,冥冥失權勢。
咄哉司衡人,實乃天公隸。一編餘故簏,字畫麻姑細。
仿佛共丹鉛,深夜重門閉。十年夢幻身,感此潸欲涕。
虛室有閒階,雲日相深淺。推欞受光浮,倚榻注景轉。
極茲瞬息情,節序互迎餞。默默感商颸,群動俱相勉。
百草畏芳移,諸禽欣毛毨。我亦時物中,未為天地選。
浮生欲三十,千慮難一展。樽酒與瓶粟,費世雖不腆。
明明古今事,已讓諸人踐。盈卷積玄文,虛言何足辦。
屈伸大塊間,如蠶方在繭。經綸不自繇,胸絲日幾辮。
《贈黃止子宮詹幼元猶子宮詹被逮時止子隨之至都周旋其難詔釋同歸作此送之》
淑景曜靈晨,習習煽谷風。陽和回大地,柘荄發昭融。
君子秉危節,蹇蹇矢匪躬。快睹風雷感,不待啟金縢。
憶初當未霽,轟擊震高空。見聞皆避匿,跼蹐懼莫容。
阿咸文弱士,氣乃燭長虹。鬻衣效橐饘,生死等毛鴻。
一掬悱惻意,誠至自感通。整轡回巾車,何用嘆不逢。
皇路向清夷,穆穆達四聰。拔茅符泰象,壓陛俊義同。
屈伸有定理,從來若張弓。去去勿復疑,吾道無終窮。
往往雖相見,飄飄愧此身。不關輕紱冕,俱是避風塵。
一別星橋夜,三移斗柄春。敗亡非赤壁,奔走為黃巾。
子去何瀟灑,余藏異隱淪。書成無過雁,衣故有懸鶉。
恐懼行裝數,伶俜臥疾頻。曉鶯工迸淚,秋月解傷神。
會面嗟黧黑,含淒話苦辛。接輿還入楚,王粲不歸秦。
錦里殘丹灶,花溪得釣綸。消中只自惜,晚起索誰親。
伏柱聞周史,乘槎有漢臣。鴛鴻不易狎,龍虎未宜馴。
客則掛冠至,交非傾蓋新。由來意氣合,直取性情真。
浪跡同生死,無心恥賤貧。偶然存蔗芋,幸各對松筠。
粗飯依他日,窮愁怪此辰。女長裁褐穩,男大卷書勻。
漰口江如練,蠶崖雪似銀。名園當翠巘,野棹沒青蘋.
屢喜王侯宅,時邀江海人。追隨不覺晚,款曲動彌旬。
但使芝蘭秀,何煩棟宇鄰。山陽無俗物,鄭驛正留賓。
出入並鞍馬,光輝參席珍。重遊先主廟,更歷少城闉。
石鏡通幽魄,琴台隱絳唇。送終惟糞土,結愛獨荊榛。
置酒高林下,觀棋積水濱。區區甘累趼,稍稍息勞筋。
網聚粘圓鯽,絲繁煮細蓴。長歌敲柳癭,小睡憑藤輪。
農月須知課,田家敢忘勤。浮生難去食,良會惜清晨。
列國兵戈暗,今王德教淳。要聞除猰貐,休作畫麒麟。
洗眼看輕薄,虛懷任屈伸。莫令膠漆地,萬古重雷陳。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辯,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余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