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首上馬金鞭揮,山頭白旗如鳥飛。西來萬騎密蜂蟻,四面鼓聲齊合圍。
金城木柵大如斗,五百貔貅誇善守。鐵關不啟火筒焦,力屈花猺皆自走。
城南城北血成窪,十里火雲飛火鴉。將軍豪飲不追殺,掠盡野民三百家。
地僻無鐘鼓。殘燈滅,夜長人倦難度。寒吹斷梗,風翻暗雪,灑窗填戶。賓鴻謾說傳書,算過盡、千儔萬侶。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極須賦。
淒涼病損文園,徽弦乍拂,音韻先苦。淮山夜月,金城暮草,夢魂飛去。秋霜半入清鏡,嘆帶眼、都移舊處。更久長、不見文君,歸時認否。
人知麗日江山奇,月中更奇人不知。古今畫手不能畫,高侯能畫兼能詩。
風流文采乃如此,筆意所到神莫窺。琉璃宇宙入萬象,清寒周匝天四垂。
群鴉已息漙露下,一雁不度行雲遲。龍飛鳳舞又千里,一起一伏相追隨。
潮來不見江吸海,但見夜壑寂寂舟無遺。廢宮隱約認孤塔,長竿高下標叢祠。
俯觀下界萬屋如鱗次,其間醉夢覺者誰。金城樹老歲月往,昆明劫盡天地移。
匆匆吳越已陳跡,丹青先寫興亡悲。虞山禹穴會稽路,蒼蒼涼涼隔煙霧。
平生慣向圖中游,老我臥遊無勝具。昏花疑是雪欲晴,剡溪直在無山處。
何人說與李將軍,太清豈必微雲□。毫端巽巽肯一掃,清光應更餘幾分。
天然人境兩相值,樓頭白也思不群。胸中雲夢可八九,呼吸沆瀣歸雄文。
虎頭著我坐岩壑,書窗半席一詣君。舟中不須覓謝尚,詩成三誦君嘗聞。
玉龜山。東皇靈姥統群仙。絳闕岧嶢,翠房深迥,倚霏煙。
幽閒。志蕭然。金城千里鎖嬋娟。當時穆滿巡狩,翠華曾到海西邊。
風露明霽,鯨波極目,勢浮輿蓋方圓。正迢迢麗日,玄圃清寂,瓊草芊綿。
爭解繡勒香韉。鸞輅駐蹕,八馬戲芝田。瑤池近、畫樓隱隱,翠鳥翩翩。
肆華筵。間作脆管鳴弦。宛若帝所鈞天。稚顏皓齒,綠髮方瞳,圓極、恬淡高妍。
盡倒瓊壺酒,獻金鼎藥,固大椿年。縹緲飛瓊妙舞,命雙成、奏曲醉留連,雲璈韻響瀉寒泉。
浩歌暢飲,斜月低河漢。漸綺霞、天際紅深淺。動歸思、回首塵寰。
爛漫遊、玉輦東還。杏花風、數里響鳴鞭。望長安路,依稀柳色,翠點春妍。
瀘水清,瀘水之清如鏡平。
蜀江西來流沄沄,內江胥命如逡巡。
兩江合處聳百雉,表里益梓巴夔分,
如戶有限齒有唇。雲南與夜郎,
甫隔東西鄰。山川之險守在人,
武侯氣焰千古猶長存。有來范侯人中英,
蜀國忠文之子孫,清姿勁氣排秋旻。
立朝物望高縉紳,睥睨眾醉某獨醒。
烏台縱好羞呈身,十年江海心朝廷。
瀘水清,我歌慷慨君試聽。
蜀東諸鎮瀘最重,范侯之來更覺一百如金城。
東軍之驕昔所患,南詔之黠那易馴。
我侯方寸澄止水,鎮以寡慾撫以誠。
重門嚴柝夕烽冷,紫邏雜耕膏寸勻。
七年逗遛不得去,邊民愛侯有如父母親。
今年北邊羽書急,兩川夫調紛苛征。
吏敲門,農輟耕,
期限迫星火,頃刻那得停。
黃金棄賣如土賤,楮幣翔踴余貫緡。
立談之頃富作貧,縣官忍復規其贏。
五十六州洶洶如浪沸,獨有三瀘之江清復清。
有客東州來,為我委曲陳。
范侯疇昔澹無累,貫朽之積本為民。
二分官與輸一分,一分猶恐民顰呻。
軍儲糴本仍借給,少待秋熟寬作程,
風和日晏江上村。老醉稚擁爭扶迎,
吏呼何曾怒目瞠。只有提壺布穀日日曉晴,
樂哉三滬之國有如華胥與大庭。九重天遠呼不聞,
侯忍棄我旭鄉枌。強敵遊魂尚三秦,
邊頭何時能撤屯。帑無羨帛粟空囷,
將驕卒惰難使令。義徒星散自嘯聚,
往往千百相為群,秋霖淫溢稼不登,
仲冬虺雷鼓轟,我心隱思鼻酸辛。
人情玩愒渾不悟,有才空使棲岩扃。
我聞瀘民愛侯心不釋,祝侯壽考備如忠文。
侯雖潔身玩泉石,獨忍一息忘吾君。
何時璽書自天下,詔侯起家朝紫清。
夫持國論開太平,整頓宇宙驅妖氛。
卻學忠文掛冠神武門,筍輿野服歸游峨與岷。
杜陵昔覽舂陵行,知元使君實國禎。
悠悠千載缺嗣音,擊節為侯歌斯文。
瀘水清,瀘水清,
采詩之官今何人,歌成肝膽空輪囷。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難。於是山東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攻秦矣,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雖小邑,伐並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