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譯文如今的空堂陋室,就是當年高官顯貴們擺着滿床笏板的華屋大宅。如今的枯樹衰草,就是當年高管顯貴們喝酒享樂的歌舞場地。曾經豪華的房屋已是蛛絲遍布,可惜那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往日富貴無雙,如今怎弄得兩鬢白如霜。舊人故去新人來,逢場作戲到頭一夢的荒唐無聊。金銀滿箱,轉眼淪落成乞丐受人指責。還在感嘆他人命薄,哪知自己也落得這般下場。雖然對兒子教導有方,也不能保證他將來不會做土匪強盜;為女兒尋求好的女婿,誰能想到女兒卻最終流落在煙花巷呢?不滿足官職大小,最後只把枷鎖扛。昨天還一貧如洗,只有破襖難以禦寒。今天卻大富大貴,紫蟒都嫌長。人生如戲,一場接一場上演着,你剛卸妝,又該我登場了。曲終人散後,驀然發現,自己忙忙碌碌一生都是在給別人縫製嫁衣,白忙活一場。
注釋陋室:簡陋的屋子。笏滿床:形容家裡人做大官的多。笏,古時禮制君臣朝見時臣子拿的用以指畫或記事的板子。雕梁:雕過花的屋樑,用來指代豪華的房屋。謗:指責、毀謗。強梁:強橫凶暴。這裡是指強盜、暴徒。擇膏粱:選擇富貴人家子弟為婚姻對象。膏粱,本指精美的食品。膏,肥肉;粱,美谷。引申為富貴之家。煙花巷:妓院。煙花,舊時娼妓的代稱。紗帽:古時候的官吏所戴的帽子,這裡是官職的代稱。鎖枷:舊時囚系罪人的刑具。紫蟒:紫色的蟒袍,古代貴官所穿的公服。反認他鄉是故鄉:比喻把功名富貴、妻妾兒孫等等誤當作人生的根本。為他人作嫁衣裳:比喻為別人做事自己沒得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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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好了歌注》是對《好了歌》所表達的思想進一步具體、生動的闡發。它形象地刻畫出封建統治崩潰前夕的種種衰敗景象:滿床的朝笏玉板不見了,只剩下空蕩零落的廳堂;歌舞場長滿了衰草枯楊;畫棟雕梁結滿了蜘蛛網;公子變成了乞丐,小姐流落為**;達官貴人扛上了枷鎖,酸儒新貴反倒穿上了紫蟒。這個下台那個又登場,真是可笑而又荒唐。這就是所謂「『了』(斷絕俗緣)便是『好』(得到解脫)」。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地主階級的好景已到末日,統治者之間一切爭權奪利,鈎心鬥角,正面臨着經濟上的崩潰,政治上的沒落,道德上的敗壞,一代不如一代,後繼無人的嚴峻現實。作者用「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嘲諷這一階級在垂死前權勢利慾爭奪的可笑。作者在歌中所揭露的封建統治階級在政治、經濟、道德等方面和種種危機,以及他對統治者內部的權力鬥爭所持的否定態度,都是值得肯定的。但由於曹雪芹所處的時代的局限,他無法找到現實的出路,所以這裡所宣揚的「『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就包含有濃厚的虛無厭世和宗教色彩,我們對它要有正確的認識。這些消極因素曾被新、舊紅學家所擴大渲染,用以否定《紅樓夢》的反封建意義,這也是應該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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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
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出自《紅樓夢》第五十回。
)。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未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程高通行本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死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抷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有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甲戌本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簾中女兒惜春莫,愁緒滿懷無處訴。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柳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歲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把香鋤淚暗灑,灑上花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落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冷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奴收葬,未卜奴身何日亡?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周汝昌校本。
為官的,家業凋零;
富貴的,金銀散盡;
有恩的,死裡逃生;
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
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實非輕,
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
老來富貴也真僥倖。
看破的,遁入空門;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