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只有離愁別緒最讓人難以釋懷,想看淡一些,卻終於無法做到,每一件往事都纏着我不肯離去。今夜燈前只有形影相弔,無法入睡,枕頭和薄被都閒置一邊,更沒有人與我一同忍受這難耐的春寒。
注釋浣溪沙:詞牌名,本唐教坊曲名,又名《浣沙溪》《小庭花》等。雙調四十二字,五平韻。一般般:一樣樣、一件件。翠衾(qīn):即翠被,指翡翠羽製成的背帔春寒:春季寒冷的氣候。
(清)納蘭性德著;邢學波箋.納蘭詞箋注全編: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10:第265頁
該詞上片以議論開始,後又轉敘述,表達了詞人對妻子的離去的悲痛之情。下片則亦情亦景,直白率真地描寫自己孤單的情景,孤淒婉轉,嫵媚動人。全詞語言直白率露,明白如話,但情韻不減,其孤淒婉轉之情溢於言表,仍不失為一篇佳作。
「肯把離情容易看,要從容易見艱難。」詞人說得直白,舊時情懷若能說忘便忘,這世問不知道要減去多少百結愁腸,即使幾番平和了心態去面對過往,也經不住點滴回憶從不勝防的縫隙里一路叫囂而來。而所有離別情緒中最令人不堪忍受的,便是生死之隔;所有陳年過往中最折磨人的,便是對亡者的記憶。
納蘭在妻子盧氏死後雖然沒有追隨而去,以後的生命里也有過別的女人,但他的傷痛和寂寞,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減少。畢竟,死亡是終極的解脫,而活着,就要選擇與寂寞和絕望為伍,在潮水一般的往事裡獨自忍受,甚至沒有一雙可以握着的手。
「難拋往事一般般」這句則是說有些痛苦,隱藏在內心的角落,不為人知卻深入骨髓,輕輕一碰,就會撕扯血脈一樣地疼痛。無可告解,無法遺忘。細碎的往事一件又一件,想要拋開實在太難。
「今夜燈前形共影,枕函虛置翠衾單」,話說到這已是字中帶淚,詞人仿佛做了一場短暫的夢,醒來之後,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孤窗明月,寂寂書案,冰冷而難耐:他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妻子對他殷勤問暖,為他深夜挑燈,再也沒有羅香偎人,盈盈笑語,牽掛他在外的腳步。
夜晚,燈光,總是能勾起人無限思緒。 「今夜」、 「燈前」,納蘭遙想起過往,也是自然。而當時獨坐燈前的詞人,看這夜晚,燈光滿滿的,記憶滿滿的,屋裡卻是空空的——妻子已經死了——「更無人與共春寒」,如花美眷,已做塵土,風雨消磨生死別,要他如何熬過那些枯竹冷雨的不眠長夜,如何面對孤燈明滅的客里煢煢。
比起歷代悼亡詞,納蘭詞語句間總有種超出生活更高層次的追求,他所願只是一雙料峭春寒時能握住的手,只是一個能陪他走到天荒地老的人,這樣的情緒反應在詞句里,就不同於元稹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也沒有蘇東坡夾雜的政治失意,誠如葉嘉瑩先生所說, 「沒有大挫折,有清純的一份纖柔婉轉的詞心」。
這首小令將悼亡的情緒在夜晚燈火的映照下肆意鋪張,在寥寥言語間蜿蜒流轉的是一種滲透骨髓的純粹傷感,一種無法擺脫的心靈痛苦,一種幸福與愛情一去不復返的遺憾。而在這篇以及納蘭幾乎所有的悼亡詞中,又都有着一種對青春與愛情能夠永生的渴望。或許,他的悲劇不在於盧氏的死亡,也不在於盧氏死亡所帶來的悲傷,而在於盧氏死亡後他心靈無法擺脫的幻滅狀態。字面上心死如灰的背後,是納蘭的迷惘,也是存活於這世間的人們都未看透的,人生的大真實與大虛幻,大歡樂與大悲哀。▲
(清)納蘭性德著;聶菁菁主編.納蘭詞全編全賞:中國華僑出版社,2013.11:第373頁
這是一首悼亡詞,具體創作時間不詳。公元1677年(康熙十六年)盧氏因難產不幸去世,盧氏死後,納蘭便陷入無盡的哀傷之中,這首詞就是納蘭為了悼念自己的亡妻而寫下的。
納蘭容若著.一生最愛納蘭詞 全詞彩插珍藏版:石油工業出版社,2014.11:第55頁
闌珊火樹魚龍舞,望中寶釵樓遠。
鞣鞠余紅,琉璃剩碧,待屬花歸緩緩。
寒輕漏淺。
正乍斂煙霏,隕星如箭。
舊事驚心,一雙蓮影藕絲斷。
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殘蝶粉,韶光忒淺。
細語吹香,暗塵籠撰,都逐曉風零亂。
闌干敲遍。
問簾底纖纖,甚時重見?不解相思,月華今夜滿。
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
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
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
憑誰把,一天愁緒,按出瓊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
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
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蒲萄。
淒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
語多不復能記。
但臨別有云:「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
覺後感賦長調: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
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
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
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
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