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華實蔽野,黍稷盈 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 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 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鍾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 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 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 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悽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慘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xiá)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guǎ)仇。挾清漳(zhāng)之通浦(pǔ)兮,倚曲沮(jū)之長洲。背墳衍(yǎn)之廣陸兮,臨皋(gāo)隰(xí)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qiū)。華實蔽野,黍(shǔ)稷(jì)盈疇(chóu)。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登上這座樓來眺望四周,暫且在閒暇的時光消解憂愁。(我)看這座樓宇所處的地方,實在是明亮寬敞少有匹敵。攜帶着清澈的漳水的浦口,倚臨着彎曲的沮水的長長的水中陸地。背靠着高而平的廣大的陸地,俯臨水邊高高低低的地面上可以灌溉的河流,北邊的終點是陶朱公放牧的原野,西邊連接着楚昭王的陵墓。花果遮蔽原野,穀物布滿田地。但即使(這裡)的確很美卻不是我的鄉土,又怎麼能夠值得我在此逗留?
茲:此。麥城樓故城在今湖北當陽東南,漳、沮二水匯合處聊:姑且,暫且。暇日:假藉此日。暇:通「假」,借。銷憂:解除憂慮。斯宇之所處:指這座樓所處的環境。實顯敞而寡仇:此樓的寬闊敞亮很少能有與它相比的。寡,少。仇,匹敵。挾清漳之通浦:漳水和沮水在這裡會合。挾,帶。清障,指漳水,發源於湖北南漳,流經當陽,與沮水會合,經江陵注入長江。通浦,兩條河流相通之處。倚曲沮之長洲:彎曲的沮水中間是一塊長形陸地。倚,靠。曲沮,彎曲的沮水。沮水發源於湖北保康,流經南漳。當陽,與漳水會合。長洲,水中長形陸地。背墳衍之廣陸:樓北是地勢較高的廣袤原野。背:背靠,指北面。墳:高。衍:平。廣陸:廣袤的原野。臨皋隰之沃流:樓南是地勢低洼的低濕之地。臨:面臨,指南面。皋隰:水邊低洼之地。沃流:可以灌溉的水流。北彌陶牧:北接陶朱公所在的江陵。彌:接。。陶牧:春秋時越國的范蠡幫助越王勾踐滅吳後棄官來到陶,自稱陶朱公。牧:郊外。湖北江陵西有他陶朱公墓,故稱陶牧。昭邱:楚昭王的墳墓,在當陽郊外。華實蔽野:(放眼望去)花和果實覆蓋着原野。華:同「花」。黍稷盈疇:農作物遍布田野。黍稷:泛指農作物。信美:確實美。吾土:這裡指作者的故鄉。曾何足以少留:竟不能暫居一段。曾,竟。
遭紛濁(zhuó)而遷逝兮,漫逾(yú)紀以迄今。情眷(juàn)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jiàn)以遙望兮, 向北風而開襟(jīn)。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cén)。路逶(wēi)迤(yí)而修迥(jiǒng)兮,川既漾(yàng)而濟深。悲舊鄉之壅(yōng)隔兮,涕(tì)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yú)之嘆音。鍾儀幽而楚奏兮,莊舄(xì)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我因為)逢上紛亂混濁的亂世而遷移流亡(到這裡),到現在已經超過漫長的十二年。心中思念故鄉希望歸去,誰能忍受這種(思鄉的)憂思啊!憑靠着樓上的欄杆來(向遠方)遙望,面對着北風(我)敞開衣襟。(北方的)平原(是那麼)遙遠,(我)縱目遠望,(視線)被荊山的高峰所遮蔽。道路彎彎曲曲又長又遠,河水浩大無邊深不可測。悲嘆故鄉被阻隔,眼淚橫流情不能禁。昔日孔子在陳國的時候,發出過「歸歟」的嘆息。鍾儀被囚禁(在晉國)而演奏楚國的地方樂曲,莊舄(在楚國)做了大官但仍說家鄉越國的方言。人思念故鄉的感情是相同的,豈會因為窮困還是顯達而表現不同?
遭紛濁而遷逝:生逢亂世到處遷徙流亡。紛濁:紛亂混濁,比喻亂世。漫逾紀以迄今:這種流亡生活至今已超過了十二年。逾:超過。紀:十二年。迄今:至今。眷眷:形容念念不忘。孰憂思之可任:這種憂思誰能經受的住呢?任,承受。憑,倚,靠。開襟:敞開胸襟。蔽荊山之高岑:高聳的荊山擋住了視線。荊山,在湖北南漳。高岑:小而高的山。路逶迤而脩迥:道路曲折漫長。修,長。迥,遠。川既漾而濟深:河水蕩漾而深,很難渡過。壅,阻塞。涕,眼淚。弗禁,止不住。尼父,指孔子。鍾儀幽而楚奏兮:指鍾儀被囚,仍不忘彈奏家鄉的樂曲。莊舄顯而越吟:指莊舄身居要職,仍說家鄉方言。人情同於懷土兮:人都有懷念故鄉的心情。豈窮達而異心:哪能因為不得志和顯達就不同了呢?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sì)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qú)而騁力。懼匏(páo)瓜之徒懸兮, 畏井渫(xiè)之莫食。步棲(qī)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nì)。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 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qù)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悽愴以感發兮,意忉(dāo)怛(dá)而慘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念及時光的流逝,等待天下太平要到什麼時候啊!(我)期望王道平易,在太平盛世施展自己的才能。擔心像葫蘆瓢一樣徒然掛在那裡(不被任用),害怕清澈的井水無人飲用。漫步游息徘徊,太陽很快就下山了。(接着)颳起了蕭瑟的寒風,天色也陰沉沉地暗了下來。野獸慌忙地左顧右盼尋找獸群,鳥雀也紛紛鳴叫着展翅高飛。原野一片寂靜沒有遊人,(只有)征夫在行走不停。(我的)心情淒涼悲愴而且感傷,心中也充滿了憂傷和悲痛。(於是)沿着台階走下樓來,心中卻氣憤難平。(一直)到了半夜還不能入睡,惆悵徘徊翻來覆去睡不着。
惟日月之逾邁兮:日月如梭,時光飛逝。惟,發語詞,無實義。俟河清其未極:黃河水還沒有到澄清的那一天。俟,等待。河,黃河。未極,未至。冀王道之一平:希望國家統一安定。冀,希望。假高衢而騁力:自己可以施展才能和抱負。假,憑藉。高衢:大道。懼匏瓜之徒懸:擔心自己像匏瓜那樣被白白地掛在那裡。畏井渫之莫食:害怕井淘好了,卻沒有人來打水吃。渫,淘井。步棲遲以徙倚:在樓上漫步徘徊。棲遲,徙倚都有徘徊、漫步義。白日忽其將匿:太陽將要沉沒。匿,隱藏。風蕭瑟而並興:林濤陣陣,八面來風。蕭瑟,樹木被風吹拂的聲音。並興,指風從不同的地方同時吹起。天慘慘而無色:天空暗淡無光。獸狂顧以求群:野獸驚恐地張望尋找夥伴。 狂顧:驚恐地回頭望。鳥相鳴而舉翼:鳥張開翅膀互相地鳴叫。原野闃其無人:原野靜寂無人。闃,靜寂。征夫行而未息:離家遠行的人還在匆匆趕路。心悽愴以感發:指自己為周圍景物所感觸,不禁覺得淒涼悲愴。意忉怛而慘惻:指心情悲痛,無限傷感。這兩句為互文。循階除而下降:沿着階梯下樓。循,沿着。除,台階。氣交憤於胸臆:胸中悶氣鬱結,憤懣難平。夜參半而不寐:即直到半夜還難以入睡。悵盤桓以反側:惆悵難耐,輾轉反側。盤桓,這裡指內心的不平靜。
這篇賦以鋪敘手法,由登樓極目四望而生憂時傷事之慨,並把眷戀故鄉、懷才不遇之情巧妙地結合起來,而各層自有重點,深摯的感情,徐徐道來,感人至深,真不愧名家手筆。
這篇賦主要抒寫作者生逢亂世、長期客居他鄉、才能不能得以施展而產生思鄉、懷國之情和懷才不遇之憂,表現了作者對動亂時局的憂慮和對國家和平統一的希望,也傾吐了自己渴望施展抱負、建功立業的心情。全篇抒情意味很濃,「憂」字貫穿全篇,風格沉鬱悲涼,語言流暢自然,是建安時代抒情小賦的代表性作品。
此賦有如下特點:一、層次清晰。全文分為三段,首段寫登樓所見,次段敘懷鄉之情,末段抒身世之懼,遵循主人公情緒的自然發展而來,層次極為清晰。
二、結構嚴謹。第一段寫景中透露出「憂思」,「望」「憂」 兩字,奠定了全文的抒情基調。第二段集中表達了作者內心的沉重憂思。開頭四句承上文「非吾土」抒發懷鄉之情,「憑軒檻以遙望兮」中的「望」字,化景物為情思。第三段對思鄉之情進一步開掘,揭示出「憂思」深層的政治內涵。情景交融。首段寫異鄉風光:地勢開闊,山川秀美,物產富饒,以眼前樂景反襯心中哀情。末段寫傍晚景色:日慘風蕭,獸狂鳥倦,原野寂寥,烘托出作者內心的悽愴。前後景物描寫,即景生情,寓情於景,一樂一悲,相互照應,真切的反映出作者愁緒步步加深、憂傷至極的過程。
三、語言清麗。文章用典貼切,注意與主觀感情的抒發相契合。例如「瓠瓜徒懸」、「井渫莫食」等典故,都傳達出作者的懷鄉之情和懷才不遇的怨憤。文章大量運用富有音樂性的修飾詞語。例如「眷眷」、「慘慘」、「悽愴」、「憯惻」、「盤桓」等,音節流暢,琅琅上口。
四、主題深刻。這篇文章超越了一般的懷鄉之作,揭示了深厚的政治內涵。「遭遷逝」句,概括了當時動盪的時代特徵和作者悲慘不幸的遭遇;「惟日月」兩句,表達了作者時不我待、急欲乘時而起的緊迫感;「冀王道」 兩句,表達了作者以天下為己任、急於建功立業的使命感。總之,作者通過登樓四望,抒發了濃重的故土之思,傾吐了宏圖難展的悲慨,表達了建功立業的迫切願望。
綜上所述,這篇賦體貌高度精練,情思深厚豐腴,使讀者自然而然地感覺其意味深永,形象感人,因此成為建安時期抒情小賦的傑作。
這篇賦見於《文選》卷十一,是王粲南依劉表時所作。漢獻帝興平元年(公元194年),董卓部將李傕郭汜戰亂關中,王粲南下投靠劉表。建安九年(204),即來到荊州第十三年的秋天,王粲久客思歸,登上當陽東南的麥城城樓,縱目四望,萬感交集,寫下這篇歷代傳誦不衰的名作。
高平釋時論,魯褒錢神篇。晉轍固難挽,猶勝談虛玄。
夷甫晚良悔,將死復何言。誰登平乘樓,尚能議諸賢。
老莊異端學,冥合歸自然。蕭曹相業大,文景王道便。
尊尚本非異,興衰由此遷。信知浮論者,亡國有餘愆。
仲尼千載師,偃蹇生衰周。孟軻談王道,七雄非其儔。
濂洛關閩儒,學至君未求。晦翁振絕續,南渡時蒙羞。
嗟嗟魯齋公,仕元以為尤。豈天靳斯文,每出多邅遛。
展卷仰前哲,浩然忘我憂。
素履所踐,王道平平。流行坎止,一聽於天。夏禹之憂,顏淵之樂。
易地皆然,道同天爵。忠信篤敬,蠻貊行焉。戒心微服,孔孟猶然。
彼美吉士,力行其素。屈伸利鈍,隨其所遇。廊廟匪榮,關鐸匪卑。
居易君子,視此銘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