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強,諸侯不叛。
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桓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
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故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
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桓公也。
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
彼桓公何人也?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
仲之疾也,公問之相。
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
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絕於耳,色不絕於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
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
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
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
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
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雖桓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
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寬厚。
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
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
桓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
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
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
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賓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數子者皆不足以托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
吾觀史鰌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
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
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
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管仲是歷史上的名相之一。他輔佐齊桓公尊周室,攘夷狄,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他的功績一向為人稱道,連孔子對他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對於這樣一個典範人物,作者獨能從其不能推薦賢人這一要害之處進行評說,其立論新奇,合乎情理。在封建社會中,一個有作為的政治家的去世往往會給國家帶來消極的甚至是災難性的影響,這種例子在歷史上是不罕見的。因此,作者的見解是正確的。
本文文筆犀利,邏輯嚴密,令人無懈可擊,正如清人吳楚材所說:「立論一層深一層,引證一段系一段,似此卓識雄文,方能令古人心服。」例如,為了說明管仲提出的豎刁等三人「非人情不可近」只是一句毫無意義的空話,他把齊桓公和舜、孔子進行比較,說明齊桓公不可能除掉這三個人。退一步說,即使是除掉了這三個人,「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又如,在談到管仲在臨死時沒有向桓公舉薦賢人是一重大失誤時,作者又用史鰌、蕭何的事跡進行對比,得出了「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的結論,可以說是絲絲入扣,令人拍案叫絕。
本文批評了管仲在臨死前未能薦賢自代,以致在他死後齊國發生了內亂。作者的觀點頗為新奇,可以稱為「翻案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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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
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疏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與天地陰陽之事。
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昔者,山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
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
以吾觀之,王衍之為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
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沉。
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
然而不學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
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
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
此人之至情也。
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
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
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
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
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
」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嘆。
孰知禍之至於此哉?不然。
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謠言流聞,京師震驚。
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
眾言朋興,朕志自定。
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
孰為能處茲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推曰:張公方平其人。
天子曰:「然。
」公以親辭,不可,遂行。
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
」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
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眾寺,公不能禁。
眉陽蘇洵言於眾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
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
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顏色不變,徐起而正之。
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
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
爾繄以生,惟爾父母。
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
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
重足屏息之民,而以斧令。
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
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
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
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
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
』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
」皆再拜稽首曰:「然。
」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
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
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
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
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
」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
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
天下有大事,公可屬。
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歲在甲午。
西人傳言,有寇在垣。
庭有武臣,謀夫如雲。
天子曰嘻,命我張公。
公來自東,旗纛舒舒。
西人聚觀,於巷於塗。
謂公暨暨,公來于于。
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
訛言不祥,往即爾常。
春而條桑,秋爾滌場。
」西人稽首,公我父兄。
公在西囿,草木駢駢。
公宴其僚,伐鼓淵淵。
西人來觀,祝公萬年。
有女娟娟,閨闥閒閒。
有童哇哇,亦既能言。
昔公未來,期汝棄捐。
禾麻芃芃,倉庾崇崇。
嗟我婦子,樂此歲豐。
公在朝廷,天子股肱。
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
公像在中,朝服冠纓。
西人相告,無敢逸荒。
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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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道里日夜殊,佳士恨不久與俱。
峽山行盡見平楚,舍舡登岸身無虞。
念君治所自有處,不復放縱如吾徒。
憶昨相見巴子國,謁我江上顏何娛。
求文得卷讀不已,有似駿馬行且且。
自言好學老未厭,方冊幾許魯作魚。
古書今文遍天下,架上未有耿不愉。
示我近所集,漫如游通衢。
通衢眾所入,癃殘詭怪雜沓不辯可嘆吁。
文人大約可數者,不過皆在眾所譽。
此外何足愛,刓破無四隅。
況予固魯鈍,老蒼處群雛。
入趙抱五弦,客齊不吹竽。
山林自竄久不出,回視眾俊驚錕鋙。
豈意誤見取,騏驥參羸駑。
將觀馳騁斗雄健,無乃獨不堪長途。
淒風臘月客荊楚,千里適魏勞奔趨。
將行紛亂若無思,強說鄙意慚區區。
家居對山木,謂是忘言伴。
去鄉不能致,回顧頗自短。
誰知有楊子,磊落收百段。
揀贈最奇峰,慰我苦長嘆。
連城盡如削,邃洞幽可款。
回合抱空虛,天地聳其半。
舟行因樂載,陸挈敢辭懶。
飄飄忽千里,有客來就看。
自言此地無,愛惜苦欲換。
抵頭笑不答,解纜風帆滿。
京洛有幽居,吾將隱而玩。
長江觸山山欲摧,古佛咒水山之隈,
千航萬舸膝前過,仰視絕頂皆徘徊。
足踏重濤怒洶湧,背負喬嶽高崔嵬。
予昔過此下荊渚,班班滿面生蒼苔。
今來重到非舊觀,金翠晃蕩祥光開。
縈迴一徑上險絕,卻立下視驚心骸。
蜀江迤邐漸不見,沫水騰掉震百雷。
山川變化禹力盡,獨有道者嘗閔哀。
琢山決水通萬里,奔走荊蜀如長街。
世人至今不敢嫚,坐上蛻骨冷不埋。
余今劫劫何所往,愧爾前人空自咍。
昆陽城外土非土,戰骨多年化牆堵。
當時尋邑驅市人,未必三軍皆反虜。
江河填滿道流血,始信武成真不誤。
殺入應更多長平,薄賦寬征已無補。
英雄爭鬥豈得已,盜賊縱橫亦何數。
御之失道誰使然,長使哀魂啼夜雨。
飄蕭古仙子,寂寞蒼山上。
觀世眇無言,無人獨惆悵。
深岩聳喬木,古觀靄遺像。
超超不可揖,真意誰復亮。
蜿蜒乘長龍,倏忽變萬狀,
朝食白雲英,暮飲石髄鬯。
心肝化瓊玉,千歲已無恙。
世人安能知,服藥本虛妄。
嗟哉世無人,江水空蕩漾。
君家本江湖,南行即鄰里。
稅茶雖冗繁,漸喜官資美。
嗟君本篤學,寤寐好文字。
往年在巴蜀,憶見《春秋》始。
名家亂如發,棼錯費尋理。
今來未五歲,新《傳》動盈幾。
又言欲治《易》,雜說書萬紙。
君心不可測,日夜涌如水。
何年重相逢,只益使余畏。
但恐茶事多,亂子《易》中意。
茶《易》兩無妨,知君足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