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
此三者,吾遺恨也。
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
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
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畫堂人靜,翡翠簾前月。鸞帷鳳枕虛鋪設。風流難管束,一去音書歇。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風切。未語先垂淚,滴盡相思血。魂欲斷,情難絕。都來些子事,更與何人說。為個甚,心頭見底多離別。
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徠編。
開編未及讀,涕泗已漣漣。
勉盡三四章,收淚輒忻懽。
切切善惡戒,丁寧仁義言。
如弭子談論,疑子立我前。
乃知長在世,誰謂已沉泉。
昔也人事乖,相從常苦艱。
今而每思子,開卷子在顏。
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玉聯。
金可爍而銷,玉可碎非堅。
不若書以紙,六經皆紙傳。
但當書百本,傳百以為千。
或落於四夷,或藏在深山。
待彼謗焰熄,放此光芒懸。
人生一世中,長短無百年。
無窮在其後,萬世在其先。
得長多幾何,得短未足憐。
惟彼不可朽,名聲文行然。
讒誣不須辨,亦止百年間。
百年後來者,憎愛不相緣。
公議然後出,自然見媸妍。
孔孟困一生,毀逐遭百端。
後世苟不公,至今無聖賢。
所以忠義士,恃此死不難。
當子病方革,謗辭正騰喧。
眾人皆欲殺,聖主獨保全。
已埋猶不信,僅免斫其棺。
此事古未有,每思輒長嘆。
我欲犯眾怒,為子記此冤。
下紓冥冥忿,仰叫昭昭天。
書於蒼翠石,立彼崔嵬巔。
詢求子世家,恨子兒女頑。
經歲不見報,有辭未能銓。
忽開子遺文,使我心已寬。
子道自能久,吾言豈須鐫。
吾嘗思醉翁,醉翁名自我。
山林本我性,章服偶包裹。
君恩未知報,進退奚為可。
自非因讒逐,決去焉能果。
前時永陽謫,誰與脫韁鎖。
山氣無四時,幽花常婀娜。
石泉咽然鳴,野艷笑而傞。
賓歡正諠嘩,翁醉已岌峨。
我樂世所悲,眾馳予坎軻。
惟茲三二子,嗜好其同頗。
因歸謝岩石,為我刻其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