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當作於宋高宗紹興十二年(1142年)曾幾離開宜興之時。當時曾幾已年近六十,之前曾客居宜興數月,並作有《宜興邵智卿天遠堂》《游張公洞》等詩。
宋室南渡以後,曾幾的任職地方頻繁變換,先提舉湖北茶鹽,再徙廣西運判,又歷江西、浙西提刑,可謂經歷不少羈旅行役之苦。在紹興八年(1138年),又與其兄曾開因觸忤秦檜而一同被罷官。在寫這首詩的頭一年即紹興十一年(1141年)十二月,岳飛被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抗金形勢發生巨大逆轉。於是曾幾產生了寄情山水乃至退隱山林的想法,從他的《宜興邵智卿天遠堂》詩中「問君許作鄰翁否,陽羨溪邊即買田」二句可以看出他曾有久居宜興(即陽羨)的願望。但他最終並沒有實現這個願望,於是在離開宜興時寫下此詩。
「老境垂垂六十年,又將家上鐵頭船。」首聯自敘年將六十而又有挈家遠行之舉,扣詩題「發宜興」。以垂暮之年而又攜家奔波道途,生活之不安定與老境之可仿不難想見。「又」字悽然,包蘊了宋室南渡以來一系列播遷流離、羈旅行役之苦。
「客留陽羨只三月,歸去玉溪無一錢。」頷聯出句承上,說自己客居宜興時日之短,見生活之不安定;對句啟下,說自己雖歸故山,而囊空如洗,見生活之清貧與作吏之清廉。曾幾一生淡泊,生活清苦。陸游《曾文清公墓志銘》說:「平生取與,一斷以義,三仕嶺外,家無南物。」足資參證。曾幾又有詩云:「我貧無一錢,不敢學農同。空餘數卷書,腸腹自撐柱。」(《次陳少卿見贈韻》)故「歸去玉溪無一錢」一句既是其現實生活的折射,亦是其一貫心性的寫照。
頸聯承「歸去」,設想回到故居後的情景:「觀水觀山都廢食,聽風聽雨不妨眠。」曾幾南渡後曾先後寓居上饒(今屬江西)、山陰(今浙江紹興),這裡所說的「觀水觀山」之地,未詳所指,當指山水幽勝之鄉。回去之後,閒居無事,但以觀山賞水為務,遇到山水佳勝之處,恐不免因此廢寢忘食。這裡流露了對歸隱之地清絕山水的神往,也透露出對賦閒生活的悵惘之情。表面上看,作者頗為閒適,實際上是故作排遣。下句的風雨,顯系代指時勢。「憂愁風雨」,本來是曾幾這樣的愛國士大夫的夙心,但卻說「聽風聽雨不妨眠」,似乎與己漠不相關,言外自含「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杜甫《去蜀》)一類感慨。所謂「不妨」,正是雖不應如此,卻不得不如此的意思。這一聯語調輕鬆,意態閒逸,骨子裡卻隱含一縷無可奈何之情。
末聯再回應題目並以此抒懷:「從今布襪青鞋夢,不到張公即善權。」作者以布襪青鞋為「夢」,表達了隱居山林的內心意趣。曾幾作詩以杜甫、黃庭堅為宗,他曾在《李商叟秀才求齋名於王元渤以養源名之求詩》其二中說:「老杜詩家初祖,涪翁句法曹溪。尚論淵源師友,他時派列江西。」於此可見其言不虛。「不到張公即善權」一句既是實寫宜興之景,承接上聯之意,表露了對宜興山水的眷戀情緒;同時也是虛寫,借指他處之景,暗接此聯出句之意,表明以後要隱逸山野,縱情山水。
這首詩題為「發宜興」,但除首、尾兩聯照應、回抱題目外,頷、頸兩聯卻是想象歸家後的情景。詩人所要抒發的,是由「發宜興」所引起的身世之感,「紀行」並非主體,「述懷」才是中心。全詩正是圍繞着述懷這個中心來進行整體構思的。
蘇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蘇,喜而有作。
一夕驕陽轉作霖,夢回涼冷潤衣襟。
不愁屋漏床床濕,且喜溪流岸岸深。
千里稻花應秀色,五更桐葉最佳音。
無田似我猶欣舞,何況田間望歲心。
昔余駐蘭陰,頗得溪山趣。日上東峰亭,遙望水東注。
別去曾幾何?重來已遲暮。一時同游者,大半發垂素。
亦或臥空墳,翳彼梅花樹。因之念所思,倚闌聊四顧。
安知游目時,翻是傷心處。咄茲露電身,誰似金石固?
此生總滿百,會合能幾度。獨有溪上山,年年只如故。
古來何物支乾坤,除四書外旁無門。
晦翁乘風游混淪,天宇掃淨滔雲昏。
周程扶起周孔尊,只手閘斷狂瀾奔。
當時正氣橫八垠,猶爾不免遭群喧。
曾幾何日班廷鴛,曉夢有栩枌榆村。
翁已仙去誰招魂,有亭渠渠波沄沄。
風煙苔徑新屐痕,滕侯肯之弟昆。
溪山荏苒更寒暄,空餘碧樹吟霜猿。
人間興廢誰能論,桑田可變海可翻。
翁之所恃無有焉,斯文不死道常存。
宴坐寂不動,筆硯亦當屏。空虛四壁懸,況此夏方永。
世塗緣業多,荊棘萬蓬梗。痛掃終未除,中抱絕清囧。
老身伸縮餘,妙處頗能領。時舒腰腳頑,那復吊形影。
日長掩關臥,睡熟呼弗醒。客來曾幾何,間亦乏酒茗。
富貴今金張,功名更鄧耿。有味是桑麻,肥遁義尤迥。
朋從趙與尹,堂齊偶鄰並。歡言修敏家,俱可話閒靜。
此趣人勿驚,吾詩聊自省。
客有不樂游廣陵,臥看八月秋濤興。偉哉造物此巨觀,海水直挾心飛騰。
瀴溟萬萬夙未屆,對此茫茫八埏隘。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
砰岩磓岳萬穴號,雌呿雄吟六節搖。豈其乾坤果呼吸,乃與晦朔為盈消。
殷天怒為排山入,轉眼西追日輪及。一信將無渤澥空,再來或恐鴻濛濕。
唱歌踏浪輸吳儂,曾齎何物邀海童。答言三千水犀弩,至今猶敢攖其鋒。
我思此語等兒戲,員也英靈實南避。只合回頭撼越山,那因抉目仇吳地。
吳顛越蹶曾幾時,前胥後種誰見知。潮生潮落自終古,我欲停杯一問之。
曾幾何時,記吹花小巷,踏月斜街。醉題酒家樓上,俠氣仙才。
軟紅如霧,又玉驄、蹤跡難猜。收拾起、英雄舊淚,黃金鑄到豐臺。
因甚落魄蠻江,但書因雁誤,夢與鴛乖。香名料提伊口,笛伴箏儕。
春愁海樣,費工夫、占得些來。儂只恨、朱簾天半,東風多事吹開。
萬壽寺有元朝松,七株偃仰無一同。五百餘年到今植,幾時變化風雨中。
我來頻見尚動色,挐攫未敢趨當中。甲戌京華夏初及,禮闈始散群賢集。
翰林邀客會城西,寺門正帶朝暉入。冥冥氣蓄雷霆寒,颯颯風搖露枝濕。
是時同輩八九人,鼐也年才逾二十。同披單衫趿輕履,一時散向松閒立。
風流諸客皆好文,當筵意氣陵青雲。有松嘗經幾輩客,高論松前曾幾聞。
自從車馬寺外分,十年一半為邱墳。嗚呼此地松猶在,薄游曳杖僧窗外。
萬里秋吹遼海空,重陰晝塞西山隘。獨聽颼䬟恐欲生,況經搖落情先廢。
借問種松樹,松樹何處無。吾邑最南境,何止百萬株。
上枝搖盪潛霍雲,下根磅礴松山湖。往往中有宋元植,榮枯蘿蔦騰鼪鼯。
年少去之歸老夫,何況不歸使松孤。君不念男兒莫待齒發脫,無情松樹始長活。
《庚子二月喜三兄叔正至都相探越八十日仍謀返里賦詩相送聊以寫其患難離別之懷口所不能言者詩更不足以達之也》
聚面曾幾時,歸期又轉迫。歸程劣及千,聚日未盈百。
生平兄弟歡,強半異形跡。年皆非少壯,光陰尚行客。
回首廿年前,層折遘家厄。怙恃一朝失,營魂喪其魄。
惟時兄及我,差得免交謫。感荷仲兄恩,撫教儼帷帟。
百慮不相關,培養奮飛融。獨力掛門楣,策勵壯宗祏。
愴絕庚寅夏,篪聲如裂帛。大廈忽不支,兄復嗟行役。
飢驅濟南道,悵睇關山隔。九月始江歸,一痛哀填嗌。
從此老兄弟,元福更安席。越歲試并州,如戲角雙觡。
辰春更北征,車塵困絡繹。四載秏餐錢,一官沐渥澤。
兄亦恬進退,薄祿謀將伯。誰知苜蓿槃,艱難等棨戟。
未臘薄言旋,百債紛狼藉。草草歲儀帖,感懷成寤擗。
初夏仍北邁,遑顧形影雙。太歲建作噩,交勸攬秋碧。
冒雨事西馳,快晤晉陽陌。敢哆裘馬都,枉被腐鼠嚇。
旁皇身世計,血僨不可脈。廚煙然旦旦,灶觚空昔昔。
雙鯉南中來,念我意良劇。南中山水勝,幽懷冀或釋。
酷署沿桂筍,深冬泥歸舶。可憐騎省戚,客次淚為格。
荒唐伏櫪思,騁懷到閉掖。風吹舵腳轉,引首九閶辟。
愧乏神仙姿,頓遭蓬島謫。涕痕何足湔,我罪在懷璧。
敬謝伯兄慈,遣子慰匡索。群惜阮修鰥,醵聘奠尺宅。
家聲兼友誼,中宵起槃辟。積憤摧人肝,銜德夢無斁。
寒侵增夜嗽,中郁苦氣逆。秘疾滯音問,傳聞頗嘖嘖。
兄意滋不安,勉振春郊策。連日方悶損,乾鵲噪櫩隙。
叩扉語音熟,覿面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