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師暑雨多,夜夜南風吹芡嘴。
凝祥池鎖會靈園,僕射荒陂安可擬。
爭先園客采新苞,剖蚌得珠從海底。
都城百物貴新鮮,厥價難酬與珠比。
金盤磊落何所薦,滑台撥醅如玉醴。
自◇竊食萬錢廚,滿口飄浮嗟病齒。
卻思年少在江湖,野艇高歌菱荇里。
香新味全手自摘,玉潔沙磨軟還美。
不瓢固不羨五鼎,萬事適情為可喜。
何時遂買潁東田,歸去結茅臨野水。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
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
蓋愈窮則愈工。
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
予友梅聖俞,少以蔭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於有司,困於州縣,凡十餘年。
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
其家宛陵,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
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苟說於世。
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
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
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於上者。
昔王文康公嘗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
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
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
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於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卷。
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
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於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於其家,得其遺稿千餘篇,並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卷。
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雲。
廬陵歐陽修序。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
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厄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
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
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
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
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
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
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
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為公貴。
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
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
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
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
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
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
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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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春色歸,春水綠於染。
群芳爛不收,東風落如糝。
參軍春思亂如雲,白髮題詩愁送春。
遙知湖上一樽酒,能憶天涯萬里人。
萬里思春尚有情,忽逢春至客心驚。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晴。
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頭已白。
異鄉物態與人殊,惟有東風舊相識。
三月十三寒食日,春色遍天涯。越溪閬苑繁華地,傍禁垣、珠翠煙霞。紅粉牆頭,鞦韆影里,臨水人家。
歸來晚駐香車。銀箭透窗紗。有時三點兩點雨霽,朱門柳細風斜。沈麝不燒金鴨冷,籠月照梨花。
有詩鶴勿喜,無詩鷳勿悲。
人禽固異性,所趣各有宜。
朝戲青竹林,暮棲高樹枝。
咿呦山鹿鳴,格磔野鳥啼。
聲音不相通,各以類自隨。
使鶴居籠中,垂頭以聽詩。
鶢鷗享鍾鼓,魚鳥見西施。
鷳鶴不宜爭,所爭良可知。
蚍蜉與蟻子,為物固已微。
當彼兩交◇,勇如聞鼓鼙。
有心皆好勝,未免爭是非。
於我一何薄,於彼一何私。
欄檻啄花卉,叫號驚睡兒。
跳踉兩腳長,落泊雙翅垂。
何足充翫好,於何定妍媸。
鷳口不能言,夜夢以告之。
主人起謝鷳,從我今幾時。
僮奴謹守護,出入煩提攜。
逍遙遂棲息,飲啄安雄雌。
花底弄日影,風前理毛衣。
豈非主人恩,報效爾宜思。
主人今白髮,把酒無翠眉。
養鶴鷳又◇,我言堪解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