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穹凜冬威,旱野渴天澤。
經旬三尺雪,萬物變顏色。
愁雲噓不開,慘慘連日夕。
寒風借天勢,豪忽肆陵轢。
空枝凍鳥雀,痴不避彈弋。
長河寂無聲,厚地若龜坼。
陰階夜自照,缺瓦晨復積。
貯潔瑩冰壺,量深埋玉尺。
凝陰反窮剝,陽九兆初畫。
春回百草心,氣動黃泉脈。
堅冰雖未破,土潤已潛釋。
常聞老農語,一臘見三白。
是為豐年候,占驗勝蓍策。
天兵血西陲,萬轍走供億。
嗟予媿疲俗,奚術肥爾瘠。
惟幸歲之穰,茲惠豈人力。
非徒給租調,且可銷盜賊。
從今潔◇廩,期共飽麰麥。
昔錢思公嘗以謂朝廷之官,雖宰相之重,皆可雜以他才處之,惟翰林學士非文章不可。
思公自言為此語,頗取怒於達官,然亦自負以為至論。
今學士所作文書多矣,至於青詞齋文,必用老子、浮圖之說:析禳秘祝,往往近於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詔取便於宣讀,常拘以世俗所謂四六之文。
其類多如此。
然則果可謂之文章者歟?予在翰林六年,中間進拜二大臣,皆適不當直。
而天下無事,四夷和好,兵革不用。
凡朝廷之文,所以指磨號令,訓戒約束,自非因事,無以發明。
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無所遇以發焉。
其展屑應用,拘牽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
然今文士尤以翰林為榮選,予既罷職,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餘篇,因不忍棄。
況其上自朝廷,內及宮禁,下暨蠻夷海外,事無不載。
而時政記、日曆與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記,未必不有取於斯焉。
鳴呼!予且老矣,方買田淮、穎之間。
若夫涼竹簟之暑風,曝茅檐之冬日,睡余支枕,念昔平生仕宣出處,顧瞻玉堂,如在天上。
因覽遺稿,見其所載職官名氏,以較其人盛衰先後,孰在孰亡,足以知榮寵為虛名,而資笑談之一噱也。
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
嘉佑六年秋八月二日,廬陵歐陽修序。
沈夫子,胡為醉翁吟,醉翁豈能知爾琴。
滁山高絕滁水深,空岩悲風夜吹林。
山溜白玉懸青岑,一瀉萬仞源莫尋。
醉翁每來喜登臨,醉倒石上遺其簪,雲荒石老歲月侵。
子有三尺徽黃金,寫我幽思窮崎嶔。
自言愛此萬仞水,謂是太古之遺音。
泉淙石亂到不平,指下嗚咽悲人心。
時時弄餘聲,言語軟滑如春禽。
嗟呼沈夫子,爾琴誠工彈且止。
我昔被謫居滌山,名雖為翁實少年。
坐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
自從彬死世莫傳,玉練鎖聲入黃泉。
死生聚散日零落,耳冷心衰翁索莫。
國恩未報◇祿厚,世事多虞嗟力薄。
顏摧鬢改其一翁,心以憂醉安知樂。
沈夫子謂我,翁言何苦悲,人生百年間,飲酒能幾時。
攬衣推琴起視夜,仰見河漢西南移。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
此三者,吾遺恨也。
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
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
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
草薰風暖搖征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樓高莫近危闌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