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師言投生擇地 游冥府奉命提魂
虛無子自領師命,二次神遊空中,選視積善之家,以為投生計。殊意神飛天外,俯察塵寰,散處居民。雖繡錯星羅,類皆黑霧漫空,毫無祥光發現。暗自思曰:「此方不穀,非吾投生之地。」雲頭播轉,向西而行。西地紫霧蒙臧,結成一片,周詳審視,究難分善者之所居。將袖拂之,倏起一陣微風,吹紫霧為七段,一段投西之北,三段投西之東,再三段旋繞空中無有定所。虛無子曰:「紫霧凝結,其地必臧。但不能室辨芝蘭,安可輕將吾神墮入凡胎?」於是按下雲頭,墜於雪煉山嶺。
雲頭剛墜,當方見而迎曰:「仙子其神遊相外,覽山水之奇乎?」虛無子曰:「非也。前日道祖身登八卦台,傷大道之不明,特聚仙真臨台囑咐,選一道根深蘊者托化入世,一則闡明大道,除卻旁敷;一則鍛煉仙根,登諸上品。有紫霞真人者,道祖長弟,即吾師也,奉命歸來,高豎聚仙旗於繡雲洞外。俄而旗尖飄舉,霞生五色,金鈴響徹,雲集眾仙。師道其由,盡皆啞然不答。久之,呼吾至座,囑以投世之言。吾恐其任難勝,力辭弗許。紫霞曰:『師觀弟子中,惟爾道根深厚,闡道一事,輪次在爾。爾不應諾,必遭天譴。』吾祈師寬時日,四境游神。細察紅塵,皆陷仙之窟。今限已滿,應合投生。先睹乎東,黑霧迷天;轉西而行,紫霧遙結,知西之勝於東也多矣。但紫霧入目,雖知是地為善地,究不知尤善者為誰。爾司當方,應識此境居民誰為善,誰為尤善,一一指陳,俾吾有地投生。他日闡明大道,爾功不小。」當方曰:「仙子所言,吾何敢輕。以吾管轄計之,共一萬零三百六十八戶。冊中善惡註明無紊,敬呈仙子,隨所擇而投焉。」言已,將冊呈上。
虛無子詳細披閱,其中八德有缺四五者,有缺三四與二三者。合冊觀畢,絕無有八德俱全之人。因拭淚言曰:「世人多矣,求一全善者而不得,將何以復吾師命哉?」當方曰:「八德中能全一二,即是善人矣,奚必求全若是?」虛無子曰:「仙子投生,不過暫為鍛煉,終亦必成上品。既成上品,九玄七祖,皆可超升,八德不全,何敢當此?」當方曰:「如是,則小神所轄,無可以當仙子親矣。」虛無子曰:「西之北其善如何?」當方曰:「是宜詢諸北地當方焉。」
虛無子將神一展,向北而去,駐於黃鶴溪邊。見一女娘沿溪直下,身懷六甲,面帶愁容,頭上祥光時時出現。虛無子欲詢其詳,奈神人相隔,不能與語。口訣吟動,當方拜而迎曰:「仙子呼小神何遣?」虛無子曰:「特呼爾來詢此婦為何人,與其人之行為若何耳?」當方曰:「母家耿氏,所配者常老次子。于歸三載,常子病亡,此婦誓守節操,心如鐵石,兼之翁姑性躁,每加呵斥,毫無怨恨。姑今疾矣,幾次彌留,割股者再,有是節孝,神欽鬼敬。不知仙子何意於此婦而詢之?」虛無子當將投生事訴厥由來。當方曰:「如仙子言,此婦功行可為母否?」虛無子曰:「可則可耳,但吾之生也,宜擇吉日。何日大吉,爾其為吾卜之。」當方曰:「是月廿三,乃天恩主照,投生此日,吉莫大焉。」虛無子曰:「如是,廿三日爾來導吾常宅投生,毋誤此大事也可。」當方唯唯。
言談及此,東角上金光一縷,閃閃而來。虛無子以為師遣神祗促彼投生,近而視之,虛心子也。謂虛無子曰:「兄領師命托化凡塵,今尚濡滯在茲,其命不幾有負?」虛無子曰:「師命何承負。所以不即投生者,以善人之室驟未能得,今始得之也。」虛心子曰:「誰氏?」虛無子曰:「即溪右常老之次媳耳。」虛心子曰:「卜吉何日?」虛無子曰:「是月廿三,無可待矣。」虛心子曰:「兄此一行,功滿登天,不生不滅,吾輩庸庸碌碌,不知何日乃能及兄。」虛無子曰:「兄道甚高,即不鍛煉,亦是上品。」虛心子未及回言,虛無子已神飛天際,歸得洞府。眾友問其投生有地,皆煮黃粱以為賀。
無何,廿三已至,虛無子拜辭紫霞、眾友,直投常宅。未見當方,口訣一吟,當方由常宅出。虛無子曰:「命爾導吾,爾其忘耶?」當方曰:「吾候久矣。仙子不至,恐其別有所投。轉瞬間一道祥光落於宅內,小神驚而入視,而牀頭呱呱,已產子焉。」虛無子曰:「此何鬼妖,竊吾投生之所?」袖中默會,知是虛心子,跌足言曰:「吾今而知言宜謹也。」當方慰之曰:「別豈無善地乎?」虛無子無可如何,只得神立雲頭,又往異地而擇之。
向南四望,遙觀南面黑霧內白光突起,挺立千尋。神墜其間,乃一帶柳林,林外翠竹青松,交相掩映;轉從東去,紅垣在目,耳聞垣內書聲隱隱。當誦口訣,當方見而跪迎曰:「仙子何來?」虛無子曰:「吾見此宅白光挺立,不識宅中有何善人,特呼爾而一詢耳。」當方曰:「是宅李翁所住。翁世代孝友,故有此光。」虛無子曰:「翁有子乎?」當方曰:「只一子,名榮慶,年始十六,已服青衿,今三旬矣,因科名未就,尚日日吟哦。仙子所聞書聲者,即其人也。」虛無子曰:「榮慶有几子耶?」當方曰:「弄瓦者一,弄璋尚有待之。」虛無子喜曰:「吾欲入世投生,此宅正合吾意。」當方曰:「論翁富豪,可甲一郡;論翁孝友,可以動天。仙子如欲投生,則榮慶之妻已負孕十月矣。」虛無子曰:「果爾,吾筮吉臨塵,爾可為吾先導。」當方諾,虛無子遂隱神光於宅內,候其時至而蒂落焉。
韶光易逝,誕期已臨。無垢子忽然而至曰:「吾奉師命來與爾言。爾入胎降地時,須將『塵根易墜、仙體難還』八字,常記於心,切不可稍去諸懷以自誤也。」言已,乘雲而去。虛無子謂當方曰:「投生是其時乎?」當方曰:「是其時矣。」虛無子即赴母懷,霎時墜地。
丫輩見產麟兒,喜報李翁,翁命僕婦溫水洗潔。洗左能以左臂就洗,右亦能以右臂將,僕婦笑曰:「始出母懷,似知人事,此子後日的是非凡。」及母以乳哺之,不食,再哺,再不食。母驚曰:「兒有疾耶?何乳之不食也?」其子答曰:「兒無疾,只畏將師父『塵根易墜、仙體難還』八字忘卻,故口常誦而忘飢耳。」其母駭而他適。家人驚詢,母以乳子能言告,自此畏近其子矣。李翁聞之異,於門外詢曰:「汝妖乎?鬼乎?可為吾告之。」其子曰:「吾非妖鬼,乃仙也。」翁曰:「仙子何入凡胎?」其子曰:「為闡道計,不得不然。腹飢矣,母可以胡麻飼我。」李翁駭,家人亦駭。僕婦曰:「此必怪也,不除終為家害。」丫環曰:「相公望嗣多年,如其死之,安知復能產子否也。」僕婦曰:「乳子能言,千古罕有,留之,始而以言駭人,終而以口噬人矣,吾輩安能逃乎?」丫環曰:「此必世之多言而辯者,初來投生,尚禁不慣嘴兒,不如留以長成,為吾鄉作一說客。」僕婦曰:「乳子即能嚼舌,待長成時必顛倒此方是非。且請之翁,看將若何?」翁曰:「誅之。」僕婦聞言,撩袖之室。乳子曰:「爾色怒甚,意欲何為?」僕婦曰:「誅怪耳。」乳子曰:「爾乃真怪,不自誅己,反欲誅吾耶?」僕婦曰:「吾怪安在?」乳子曰:「絕人血食,毒如蛇蠍,非怪而何?」僕婦忿然,以手緊逼其喉,乳子氣無所伸而命絕。
魂離軀殼,暗自恨曰:「不生爾室,別豈無可投之家乎?」遂離李宅,向前徐行。
約行十里,見數童子遊戲松下。虛無子亦坐於是,謂童子曰:「爾輩在此何干?」童子曰:「遊戲耳。」虛無子曰:「手執花幡,又將何用?」童子曰:「引魂耳。」虛無子曰:「職司引魂,吾問爾陰曹究何光景?」童子曰:「陰曹地面,寬闊無際,隨所之而皆有勝境焉。」虛無子曰:「吾與爾輩偕行可乎?」童子曰:「有胡不可,但不知爾屬何界人物?」虛無子曰:「平常者流,何足掛齒。」童子曰:「如是隨吾行之。」路過火風山下,遙見猛火飛逐行人。虛無子駭然曰:「是火也,胡為乎向人而逐乎?」童子曰:「火由地生,蓋自天派,司火神將,管束嚴謹,火亦不敢肆焉。其向人而逐者,是人在世必忤逆父母,不顧庭幃之養,沒入此間,猛火無故飛騰,毀濫身軀,以昭逆報也。」虛無子立視良久,童子催促前進。
行至寬廣之地,見一犢高大異常,凡遇來人,觸之以角,觸碎而食,喉似雷鳴。虛無子曰:「犢厲如是,其殆世之稱犟犢而不通人事者歟?」童子曰:「君言過矣。」虛無子曰:「以吾思之,世之一理不知,橫逆加人,而自號為豪傑者,比於是犢,殆有甚焉。」童子曰:「是犢也,陰曹特設以報食犢脯、殺犢軀者,世豈有是犢哉?」虛無子曰:「爾之言犢,吾已知矣。而左旁犬子盈千累萬,遇人而嚼者,其亦世之守財犬以及騰口食人者所化歟?」童子曰:「否。是犬也。天地生之以報擊犬而食犬者也。」虛無子曰:「前之暗無天日、黑霧瀰漫者,即世所謂枉死城耶?」童子曰:「然。」上之騰騰紫氣、音樂嗷嘈者,又何所哉?」童子曰:「升仙國耳。」虛無子曰:「升仙國中何榮若此?」童子曰:「人生斯世,能敦倫紀,見善即行,縱不能拔宅飛升,亦必名列仙班,以彰為善之報。」虛無子曰:「升仙之說,其在是矣。前山古洞中龜行如蟻,是物也,何如是之多乎?」童子曰:「是洞由轉輪車內而出,龜也,其實皆人所化耳。」虛無子曰:「人胡以化龜耶?」童子曰:「世之毀人器具而匿其形者化之,交友不信、遇患難而縮首者化之,不顧廉恥、一味縱淫薦枕、詠及新台者化之。」虛無子曰:「北面矮室內剖人腹而抽其腸者,何哉?」童子曰:「世之使詐懷裡而害人性命者,剖之也。」虛無子曰:「山麓牛馬成群,又來何自?」童子曰:「此則世之痞騙錢銀而離人妻子、間人骨肉者所化焉。」虛無子尚欲問詢,童子曰:「陰曹之事,一言難盡,一時難窺。爾欲何之,吾將歸矣。」撒手而去。
虛無子途程不識,左走右奔,適被銅頭鬼王見之,知為仙子臨凡,真性迷卻。竊自喜曰:「吾專司七百里野鬼,難以統攝,不如收此人於麾下,伏彼珊珊仙骨鎮壓鬼魂,俟到時有可乘,好統吾部屬投生,以為世擾。」計議已決,化一少年男子,約與偕行。虛無子正畏迷逃難返,當即隨歸鬼窟。投生闡道之命,自此已忘。
紫霞真人默會得知,遂書法旨,命淨塵子身入冥府,提返真魂。淨塵子得命前來,直向鬼王索齲鬼王曰:「吾奉玉旨管轄鬼魂,政務甚煩,何時得遇上界仙子?」淨塵子曰:「爾言未遇,胡鬼窟中一縷祥光,直射窟外?」鬼王曰:「祥光發現,即仙子哉?鬼中能存善念,又豈無祥光乎?」淨塵子見其言語支吾,將麈一揮,鬼王連跌二次,忙將陰風駕動,與淨塵子斗於天半。酣戰良久,鬼王力不能敵,取出觸仙銅錘,向空拋之。淨塵子敗回洞府,稟之紫霞。紫霞乘五色祥雲,直逐鬼王。鬼王不服,復與相鬥。紫霞怒,拋下紫霞瓶,吞鬼王於瓶內。鬼王於內一變,化蠅而逃。紫霞口吐金光,照耀大千世界。
鬼王知難逃遁,手捧玉旨,竟到凌霄,奏紫霞恃仙欺鬼。紫霞隨至,俯伏金階,將闡道源流暨鬼王隱匿虛無子之情,一一奏之。上皇斥責鬼王不應匿闡道仙真,打入陰幽受罪,敕將虛無子真魂提出,以便臨凡。紫霞得旨,金光下照鬼窟,群鬼護送虛無子而來焉。
虛無子見紫霞真人,似曾相識,而又忘之者。紫霞拍其額而呼曰:「塵根易墜今何墜,仙體難還務要還。」虛無子聞此二語,恍然悟曰:「爾吾師耶?吾何護世而猶在此耶?」紫霞詳言所以,且曰:「生限已違一次,爾宜急急投世,毋得再誤焉。」虛無子曰:「紅塵甫入,首迷之厲如斯;若久在人間,其迷我者更不知何如也。吾不願入世矣。」紫霞曰:「前諾後悔,有是理哉?」用袖揮之,虛無子神飄天外,倚雲而泣曰:「仙降紅塵,欲得一生,而艱難若是,豈吾非仔肩大道者,而乃有此挫折也。」正悲泣間,赤霧真人穿雲而至,笑謂虛無子曰:「爾尚在仙界耶?」虛無子立道其由。赤霧曰:「乳子能言,人多為怪,見怪思斃,常情乃爾。如再投世,須謹言焉。」虛無子曰:「善家難得,今古同慨,又將誰投?」赤霧曰:「自孩軀喪後,吾命仙童納丹口中,俟爾二次神附其體,奚必另擇他所乎?言訖,即導虛無子直投孩墓。
榮慶妻自知子嗣艱難,日守孩墓,泣曰:「為娘艱於得嗣,兒即早言,亦願撫之。此皆僕婦斃兒,悔何及乎?」倚墓而泣,已歷半月。是夜更深,赤霧呼雷劈開孩墓,暴其軀於荒野,遣群鶴展翅覆之。次日,榮慶妻率丫環數人,又臨墓所獻果品之屬。剛至其地,群鶴飛鳴,乳孩呱呱。丫環驚而近視曰:「公子生矣。」榮慶妻喜出望外,急抱歸去。李翁恐為家害,令居異地。候至數日,無異常孩,始命歸來,同居一室,竟至七八載未嘗出一語焉。李翁以為啞也,更其名曰三緘。三緘樂觀書史,日夜不倦。翁惜其啞不能言,為之廣積陰功,以祈神佑。
祈禱甚久,毫無應驗,已置諸度外矣。
是歲,李翁七秩虛度,遍辭賓客,以酒燕之費為寒衣之施。衣始施余,門外來一老道,鳴木魚唱偈。李翁迓入,食以齋供。
食已,詢及龍孫,翁以啞不能言為終身恨。老道曰:「是何足憂?今夜命彼同吾一室,明晨即能言矣。」李翁如命。老道於人靜候,私謂三緘曰:「爾何不言?」三緘曰:「言恐必死。」老道曰:「向之言太早耳,今其時矣。」李翁聞之,悉入室,喜曰:「孫能言耶?」遂命家人厚備禮儀以謝老道。老道曰:「謝吾不受。他年如許爾孫與吾結冰水之緣,其願足矣。」言罷,飄然而去。
李翁於是命子榮慶聘請名士,以訓三緘。
羊奔澗得逢仙友 虎出穴又仗神威
三緘驅羊山外,群羊齊奔,彼亦急急逐之。奈羊不擇地而游,三緘被荊棘勾衣,茅茨刺足,血流不止,蹣跚難行。日夕歸來,匈奴視之,曰:「爾足底未能結實,故不敵茅茨之鋒。」遂插鐵板於爐中,俟其紅時,烙及兩足。三緘痛不可忍,呼號欲絕。匈奴曰:「不如是,不能驅羊山崗,何呼號乃爾?」竟將兩足烙畢,身以羊毛氈披之,首以羊皮袋覆之,儼然又一匈奴也。次早給彼蕎餅,命急驅出群羊。三緘足甚痛疼,一拐一跛,勉強驅至山頂。山下澗水一泓,群羊欲飲,狂奔而去。三緘恐羊去遠,不能追逐;又懼羊若有失,受辱匈奴,事處兩難,不顧痛楚,隨之下澗。群羊飲罷,一羊傍澗酣眠,則眾羊效之。
三緘於羊眠後,席地而坐,自覺足底如焚,呻吟之聲不絕於口。
復禮子領得師命,乘雲空際,以查三緘,如有難臨,速為援救。正從秦嶺見三緘獨坐於地,雲頭按下,意欲相近與之交談。恐其偶露行藏,為彼窺破,於是略顯仙法,指衣成氈,化石成羊,緩緩驅來,眠於澗左。連呼三緘曰:「爾羊飽否?食餅其時矣。」三緘亦問曰:「爾羊何如?」復禮子曰:「吾羊烈甚,往往狂奔,追逐數山,始眠於此。」三緘曰:「爾羊既眠,諒已飽矣,來茲一晤可乎?」復禮子曰:「吾正無侶,急欲與子閒談也。」言畢,撩衣涉澗,至三緘處,兩相交揖而後並坐焉。
坐已,復禮子曰:「吾兄愁顏如此其極,其殆初入是地而役任看羊乎?」三緘曰:「然。」復禮子曰:「初任看羊,必烙足底,若無藥以擦其患處,終則濃血交流,牧任難勝。匈奴惡之,必加鞭笞之苦。」三緘曰:「吾於斯時,已不聊生,再加鞭笞,有死而已。兄屬何名,步履若是其健乎?」復禮子曰:「吾傅姓名理,始以訪友求道四方,繼戀功名,參及胡將軍行伍。前剿匈奴敗績,為彼所擒,已受五年看羊之役,不惟足底堅實,而且蕎餅慣吃,雨雪風霜久不畏之,故強健乃爾。」三緘聞而泣曰:「吾不知若何而後如君也。」復禮子曰:「必歷四五春秋,方能強劍然子初到,難受此地煙瘴,吾有藥一貼,掬水而飲,非但煙瘴可避,而足自步履如常。」遂取藥身旁,以予三緘,三緘立而跌者再。復禮子曰:「爾全不能行動耶?」三緘曰:「不能。」復禮子曰:「爾不能行動,今夜露宿於此,虎狼一至,安保爾軀?」三緘聆言,大聲哭曰:「願死虎口,以了一生。」復禮子曰:「毋泣毋泣,吾且扶爾至澗,掬水飲藥。」三緘起,手撫復禮子兩肩,一步一停,曳踵而至,躬身掬水,將藥飲之。昏絕片時,蘇來覺得精神爽快,以足踏地,其痛若失。
三緘謝曰:「服君藥餌,不啻仙丹,倘能得脫牢籠,仍歸故里,兄與杜公恩德,吾必報之。」復禮子曰:「斯言既出,不可忘也。」三緘指天誓曰:「若忘斯言,有如是日。」復禮子曰:「此山虎狼甚伙,慣盜其羊而食,每於牧罷歸去,匈奴磬點其數,如或欠一,鞭笞定所不免。吾有異術能化石成羊,兄羊如被虎狼所吞,向石呼曰:『爾石來,爾石來,吾今換爾入羊胎。
速速化,速速化,化作羊兒回去罷。吾奉紫霞命,弄假可成真。』只此數言,石化為羊,以補其缺。」三緘將口訣記下,復禮子用手一指,石果化羊,旋化為石焉。化已,又語之曰:「是山虎狼不但食羊,即看羊人多被吞嘧,教爾一咒,虎狼縱近爾體,亦不過舌舐鼻嗅而已。」三緘曰:「其咒如何?」復禮子曰:「我是天仙體,牧羊將他倚,山神聽我令,化為木石侶;虎狼宜速避,莫違天律語。爾見虎狼則念此咒,但須穩坐毋動,如其畏而奔走,必不利爾躬也。」三緘一一記之。復禮子曰:「日已西墜,吾途尚遙。」言別一聲,驅動群羊,竟投山後。
三緘返,匈奴點明羊數,又予蕎餅。三緘吃罷,倚檐而臥。
天曉驅羊向左,山左之草,更見蔥蘢,群羊濟濟趨奔,爭奪而食。後一驅羊者呼曰:「是地不可牧也,若再前驅,爾羊莫保。」三緘曰:「草綠縟而深肥,羊腹易飽,何不可牧?」其人曰:「中有怪物,善能噬羊,如何牧之,早已草色無存矣。」三緘聞言,忙將群羊驅轉向北。北面牧羊者眾,三緘所牧有四五頭入彼隊中,其心以為驅歸之時自然各理各隊,不料匈奴牧子慣以己羊驅於人牧之旁,人羊一入彼群,即為已有。驅歸,主點其數,多得者厚賞。三緘初任此役,未識其中詭譎,毫不介懷。
彼牧羊者恐三緘見號擇認,故將驅羊竹杖,向羊繞之,羊遂合群驅之而去。三緘呼曰:「吾羊四五入爾群內,爾何不辨其號而驅去乎?」牧羊者曰:「吾隊無爾羊,毋得妄認。」三緘曰:「羊入爾群,不過片時,胡即謂為爾有?」牧者不答,三緘入彼羊群擇之。牧者怒氣勃勃,將三緘扭臥,毒手相加。三緘體弱難支,昏絕在地。牧者釋手,驅羊竟去。
紫霞真人適登講道台,呼及群弟子排班聽道,將道講畢,向復禮子而言曰:「三緘牧羊失羊,已為得羊者毆斃。爾急入塵世,以丹活之。」復禮子曰:「三緘受磨已多,師胡弗稍解一二。」紫霞曰:「是非爾所知也,譬諸塵世之子,迷於嫖賭,為父母者,先教以甜言,不聽,繼加以夏楚,亦不聽。父母見其心性難於移易,欲置之死,或遇親友勸解釋之,而其作為仍復如前。父母無可為情,任之而已。子見父母不加責斥,忌憚愈無,必至於金盡身窮,幾乎莩死,始轉念而深厭嫖賭,卒能成家登富者,何哉?磨鍊精、迷陣破也。三緘自入名場,以至於今,迷陣尚深,道心未動,弗使之一生九死,安能磨出白玉精金。不然師命脫化紅塵,豈不思一磨不使之受乎?」復禮子曰:「紅塵真似海,陷溺日愈深,不怕天仙子,難跳陷人坑。」紫霞曰:「凡由仙入世,不有指點,終墜孽海,所以俗子煉道能出塵者難,入塵而思出塵者更難。爾等既已成真,思凡塵心切不可抱。」言已。退入仙府。
諸弟子謂復禮子曰:「師命爾持丹以救三緘,可速去之。」復禮子諾,去車駕動,竟墜嶺頭。瞥見三緘仰臥於地,忙納丹口內,頃刻魂歸軀殼,猶然大哭曰:「還吾羊來。」復禮子曰:「爾羊安在?」三緘曰:「吾羊誤入爾隊,爾可不分皂白,竟驅去乎?」復禮子曰:「爾其急起,要羊不難也。」三緘漸漸清醒,將復禮子諦視一遍而泣曰:「爾傅兄乎?」應之曰:「是矣。」三緘曰:「吾驅羊至此,誤入人群,彼不辨明,占驅之去。吾不服,入群擇之,被牧羊者毒毆而昏,不醒人事。茲遇傅兄救吾於既死,恩固大矣,然吾羊不得,烏能對及匈奴?恐承兄恩活於此時,難免鞭死於今夕。」復禮子曰:「要爾之羊,易如反掌耳。」三緘拜而求之。復禮子以手招曰:「失羊來,失羊來,毋入他群惹禍胎。急急歸,急急歸,仍與羊群共一堆。」偈甫畢,突來四五羊入群內。三緘恐非己之所失,試查其號,果故物也。方欲拜謝傅理,遍尋不得,以為牧羊異地矣。
自此見牧羊多處,暗向別地驅之。
時屆秋深,三緘牧羊雲嶺,遙聞年少匈奴處吹笙,觸動杜公相別之情,與言宥罪歸都之事,不覺心腹如割,淚滴羊氈,望着南關大哭,曰:「孤身如雁在遼陽,思及高堂暗自傷;望見南關魂欲斷,頻將消息問蒼蒼。」正傷感間,忽聽喚羊聲,極目相視之,乃一年少牧子驅羊嶺左。三緘畏甚,將羊驅至嶺右。彼見三緘驅羊右行,即以所持竹杖插於地,群羊惰而皆眠。
三緘見彼羊已眠,不復他適,獨坐於老樹之下,默默不語,淚滴胸襟。
頃之少年亦至,與三緘並肩而坐。三緘恐如前日匈奴毒手相加,起而避之。少年曰:「君毋避吾,吾亦大朝子民,誤入此地者也。」三緘聆其言善,乃詳問曰:「爾胡為而至此?」少年曰:「吾父石蘊山,翰林學士也。吾甫六齡,母即物故,後母悍毒,刻待吾身,幸父送吾讀於同年家中不受羅織。自父沒後,宦囊雖飽,為後母所掌,後母所生弟妹錦衣有餘,吾禦敵寒而不足,且日加打罵,弗堪聊生,吾畏歸,尋至舅爺家下,傍舅爺為生活計。舅爺見吾伶俐,攜與為侶,貿易江湖。前歲販貿南關,正遇匈奴搶掠,舅爺遭戮,吾身被擒,因此役任牧羊,常受奔走之苦。今見爾牧羊無偶,知必為匈奴所擄者。得同地之人而相與語之,庶胸次寬而愁腸少耳。」三緘曰:「吾以名誤,爾以利誤,可知名利二字,福人不少者,禍人亦不少也。」少年曰:「爾又胡為至此?」三緘見彼此同病,且泣且訴,盡道其由。少年聞之,亦傷感不已,曰:「從此爾我合為一體,每日來茲,伙牧群羊,歸則各認其記。」三緘諾,二人於是深相親愛,不啻乃弟乃兄。牧至日西,各驅羊群,依依不捨而返。
次日,三緘後至。少年曰:「爾來何遲也?」三緘曰:「吾由雪嶺直下,較左旋更捷。殊至嶺上,前面匈奴牧子約有十數隊,吾侵羊亂,俟彼去盡,然後驅羊來此,所以稍遲。」少年曰:「可將群羊驅至草茂處,使彼飽餐,吾與兄席地閒談,而商暗逃之計。」言剛至此,遙見對山羊群四散,牧羊者或梯樹而上,隱於葉密之中,或向崖而奔,潛於石縫之內。三緘曰:「是何事故,人羊慌亂如斯?」少年曰:「是必虎狼出穴,捕食人羊,險莫過於此者。」三緘曰:「對山有惡獸,吾與爾禁步勿入,諒亦無妨。」少年曰:「無山無虎狼,但出有其時,亦無濫嚼人羊之理。所畏者今日彼山既出虎狼,是山不知又在何日。」三緘曰:「虎狼欲出,可前知乎?」少年曰:「山風狂卷,次日定出。」三緘曰:「如是,是山未動狂風,明日諒不出穴。」
言猶未已,忽見一虎銜一牧子,飛奔前來,後面一狼奮力馳追,似欲爭奪其人而食者。一時狂風四起,虎嘯之聲動搖山嶽。二人駭極,忙至樹下。少年先梯上樹,三緘上而復下者累累。少年以索縋地,三緘隨索而上,坐於枝間。但見無數虎狼,張牙舞爪,羊群潰亂,四散紛然。幸而對山之羊奔過是地者甚眾,虎狼各攫其一,無爾無蹤。三緘曰:「天已昏黑,群羊不知所往,烏乎歸?」少年曰:「虎狼出穴,即匈奴亦緊閉門戶。爾我敢下是樹,自討喪亡哉?」三緘於是穩坐枝頭,不敢聲張。
三更將近,大雨如注,賴此樹枝茂密,不能濕及羊氈。大雨停時,微出月光一線,可以視及里許。少年驚曰:「完矣,完矣。山魈出矣!」三緘低聲詢曰:「山魈安在?」少年附耳告曰:「前林外身長丈許、目似燈球者是也。」三緘曰:「山魈之出,又將何為?」少年曰:「捕人而食耳。」三緘曰:「如彼來茲,將何以御?」少年曰:「聽其自然,應死山魈,烏能逃卻?吾與爾且隱身不露,以避其鋒。」頃見山魈往來,愈聚愈伙。有至高者,有低於至高者,四面窺伺,時而自相舞斗,為勝者哀號震地,駭人聞聽。
是山左崖下忽然一聲響亮,如萬鈞石墜,聲停後來一偉漢,高過山魈。山魈見之,群皆俯首。偉漢一一披其額,山魈隱,彼亦下崖而沒。三緘曰:「偉漢為誰,何能伏及山魈?」少年曰:「此山王也。凡山魈虎狼,皆為管轄。許出則出,弗許則不敢,故山王一至,而山魈俱隱焉。」三緘曰:「山魈狼虎而外,別無怪異乎?」少年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言此,樹下忽然牛喘。二人俯視,見無數巨獸,頭生三角,毛深尺余,一步一鳴,聲傳吻吻,前倡後和,若有數十之多。或倚樹而擦其皮,則全樹搖搖,幾為顛撲。此物甫去,山巔復出一物,長約數丈,粗如桶底,口吐紅珠一粒,閃灼光明。三緘曰:「此何物乎?」少年曰:「此乃老蟒拋珠耳。」三緘曰:「擦樹巨獸,又何名耶?」少年曰:「吾不識也。」
一夜之間,二人膽碎心驚,未敢閉目。天曉群物不見,二人下得樹來,遍呼其羊,無有形影。三緘曰:「羊群如失,何以歸見匈奴。」少年曰:「虎狼出時,羊亦尋穴合住,不敢亂散,散則必受吞噬。可由山右尋之。」尋不過箭地途程,瞥見崖間有一石穴,少年斜斜直上,視已笑曰:「爾我之羊,盡在其中。」以杖邀之,二隊俱出,各點其數,無一失者。二人喜極,驅至山腰。少年曰:「腹甚餒矣,可急驅歸以求蕎餅。」遂驅羊向左,三緘向右,相別而回。匈奴點視無缺,予以蕎餅曰:「今日暫歇,明日再牧。」午刻另賞牛羊肉食。三緘只食蕎餅,而棄牛羊肉焉。
食已出外,下望南關甚近,切念思鄉,回視匈奴無人窺伺,暗暗逞步偷下南關。孰料匈奴見之,忙然追至,扭發而歸,曰:「娃子思逃乎?吾必賣之。」三緘不能辯。匈奴恨甚,每日只予一餅,三緘不能裹腹,幸少年常常分給,不至啼飢。他日驅羊山側,仍望老樹而來,羊已飽而同眠少年未至。正盼望不已,突見山右一虎,飛奔身旁,思及傅兄之言,念咒穩坐,虎至,以爪戲摳羊氈,又以舌舐其口鼻,久則傍身而臥矣。三緘乘隙奔竄,虎若始其為人也者,隨後馳追。三緘氣逼力微,絆石倒地。虎方舉口,旁一紅須大漢以鞭擊之,虎哮而逃。
三緘見虎已遠,微微起立,不意復來數虎,直入羊群,各齧一羊奔去山巔。三緘曰:「牧羊此地,已受無限艱辛,又兼山多虎狼,諒不死於饑寒,必死於毒獸,與其生遭挫折,不若投入澗內,死尚安然。」剛欲抱石而投,少年忽至,詢其所以,三緘悉道其由。少年曰:「受得艱苦,大器方成。爾且暫留殘軀,俟匈奴朝賀乃王時,乘間逃之。」三緘聆言,投澗之心遂止。少年曰:「今日匈奴命吾易羊他所,不能久候,明日再晤可也。」言罷而去。三緘查點羊數,已缺其三,照偈誦之,石果化羊,以補其缺。三緘喜,合隊驅歸。匈奴曰:「此後爾毋牧羊,明日隨吾易羊他方,自享安樂。
岩空人悄。澹霜林渲晚,霞天回照。認一抹林外晴沙,是鶴瘦筇孤,那回曾到。
寫出青山,寫不盡鵑啼猿嘯。悵平生心事,向平五嶽,安期三島。
尺幅平量畫稿。有名家點筆,詞仙借抱。盡縹緲天際歸舟,只攪碎秋心,亂蛩衰草。
斷夢無痕,又轉入玉京仙調。夜燈青,念君髯影,蕭蕭吟老。
寒月孤篷,空載得、黃葉滿船而返。又早白雁,聲聲離程趁秋晚。
極目是、蘆煙葦雪,竹林外、荒罾誰管。田舍柴荊,酒家燈火,供客魚飯。
問溪上、聚族居人,看如此風波出門懶。耐得生涯淡泊,水石眠安穩。
聽處處、焙茶搗紙,願一年、春雨無損。怎識歲暮歸途,擁爐腸斷。
長安晚出裊唫鞭,稅駕驪山一悵然。烽火台空人已去,蓮花湯暖水猶膻。
山猿窺果來林外,野鹿銜花出苑前。樵子云中薪古木,耕夫雨後拾遺鈿。
前朝社稷胡雛壞,上古陰符老母傳。嬴墓已飛三月火,漢陵猶鎖四時煙。
落霞疑似張緋幕,流水還如奏管弦。斗寶謾勞談往事,坑儒徒自憶當年。
朱樓紫殿空遺趾,漢碣唐碑蝕舊鐫。夜月行營人寂寂,春風輦路草芊芊。
荒祠燕雀寒山下,高冢牛羊夕照邊。眼底興亡存鑑戒,何須搔首問蒼天。
《漢宮春 秋日同姜如農給諫散步城隅歐陽公集有真州東園記此其遺址也》
白露蒼煙,憶醉翁椽筆,曾記東園。高台畫舫安在,風物依然。
重陽近也,覓黃花、共倚危欄。楓林外,澄江如練,寒鴉千點飛翻。
頗怪并州舊尹,早蒪鱸夢斷,偃臥邱樊。故鄉烏衣門巷,衰草荒阡。
干戈滿地,何從問、盤谷斜川。君笑曰、無如此處,濠梁秋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