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解君云:「張茂先、何敬祖,東方生與其比肩。」仆亦以為知言也。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首,當有知音以傳示之。
龍種生南嶽,孤翠郁亭亭。
峰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
夜聞鼯鼠叫,晝聒泉壑聲。
春風正淡盪,白露已清泠。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
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
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
遂偶雲和瑟,張樂奏天庭。
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願事仙靈。
驅馳翠虬駕,伊鬱紫鸞笙。
結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
攜手登白日,遠遊戲赤城。
低昂玄鶴舞,斷續彩雲生。
永隨眾仙去,三山游玉京。
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解君云:「張茂先、何敬祖,東方生與其比肩。」仆亦以為知言也。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首,當有知音以傳示之。
東方左史虬:東方虬,武則天時為左史,當是陳子昂的朋友輩,生平不詳。東方公:對東方虬的敬稱。足下:敬稱,稱對方。古人下稱上或同輩相稱都可稱「足下」,後專用於同輩之間的敬稱。文章道弊五百年:道弊,這裡指做文章的道理敗壞了。五百年,從西晉初年至陳子昂生活的武則天時代計四百多年,五百年是大約言之。漢魏風骨:作者認為漢魏詩文具有悲涼慷慨,剛健清新的風格骨力。文獻有可征:意謂從存留下來的詩文可以得到證明。彩麗:謂詩文講究文采華麗。興寄:比興寄託。耿耿:心中不安、放心不下的樣子。一:在這裡有語氣轉折的意思。解三:生平履歷不詳,當與陳子昂、東方虬為詩友。明公《詠孤桐篇》:明公,對東方虬的敬稱。《詠孤桐篇》,東方虬所作詩篇。端翔:內容端直,氣韻飛動。骨氣端翔:指《詠孤桐篇》具有風骨之美。音情頓挫:音韻與感情都有抑揚頓挫之美。光英朗練:光彩鮮明,精練朗暢。有金石聲:音韻鏗鏘,發聲如擊金石。「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二句:這二句的主語多解釋為陳子昂,以為是陳子昂讀詩後的感受是「洗心飾視,發揮幽郁」,意謂讀了《詠孤桐篇》,使人有心目為之一新之感,並能使人抒發鬱結於心的情感。也有人認為主語應是東方虬,陳子昂認為東方虬之所以寫出《詠孤桐篇》,乃是因為他「洗心飾視,發揮幽郁」,即是因為東方虬進入「虛靜」的精神狀態,使他鬱結於心的感情得以抒發。不圖正始之音:不圖,未料到。正始之音:指曹魏正始年間嵇康、阮籍等人的詩文創作,「正始之音」是繼承了「建安風骨」的。復睹於茲:指再次在此看到了「正始之音」。茲,此,指東方虬《詠孤桐篇》。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因為陳子昂認為東方虬的《詠孤桐篇》有「建安風骨」,所以假使建安作者看到《詠孤桐篇》,一定會相視以為同志,而發出會心之笑。解君:指解三。張茂先:張華(-),西晉大臣,文學家。字茂先,范陽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西晉初,任中書令,加散騎常侍。惠帝時官至侍中、中書監、司空。有政績。後為趙王司馬倫和孫秀所殺。何敬祖:何劭(-),西晉詩人。字敬祖。陳國陽夏(今河南太康)人。曾任中書令、太子太師、尚書左僕射、司徒等官。能詩,《詩品》列入中品。東方生:指東方虬。感嘆雅制:意謂受到東方虬《詠孤桐篇》詩的感動而作《修竹篇》詩。雅制,對別人作品的敬稱,以別人的作品為文雅之作。
龍種生南嶽,孤翠郁亭亭。
龍種生長在南嶽衡山,孤傲的翠竹茂盛高聳。
龍種:指良種竹。南嶽:指衡山。五嶽之一。
峰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
上面是峰嶺高峻挺拔,下面有煙雨幽暗朦朧。
崇崒(zú):高聳貌。南朝梁沈約《效居賦》:「其為狀也,則巍峨崇崒,喬枝拂日。」微冥:猶昏暗。唐杜甫《過南嶽入洞庭湖》詩:「攲側風帆滿,微冥水驛孤。」
夜聞鼯鼠叫,晝聒泉壑聲。
夜裡聽到飛鼠的叫喚,白天亂耳有山泉淙淙。
鼯(wú)鼠:鼠名。別名夷由。俗稱大飛鼠。外形像松鼠,生活在高山樹林中。尾長,背部褐色或灰黑色,前後肢之間有寬大的薄膜,能藉此在樹間滑翔,吃植物的皮、果實和昆蟲等。古人誤以為鳥類。
春風正淡盪,白露已清泠。
春日和風正舒緩蕩漾,潔白露水已清涼晶瑩。
淡盪:水迂迴緩流貌。引申為和舒。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哀厲聲響如擊鐘鳴奏,深密色澤被霜雪滋潤。
金奏:泛指音樂或樂聲。南朝宋顏延之《五君詠·阮咸》:「達音何用深,識微在金奏。」
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歲寒天冷草木苦霜雪,修竹的光彩猶自青青。
歲寒:一年的嚴寒時節。《論語·子罕》:「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
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
難道不飽嘗凝凍凜冽?羞與春天的樹木爭榮。
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春天的樹木有盛有衰,它的節梗卻從不凋零。
榮歇:猶榮衰。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
初衷本願與金石同類,永遠保持本性的堅貞。
金石:金和美石之屬。用以比喻事物的堅固、剛強,心志的堅定、忠貞。
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
沒曾想會有伶倫先生,吹奏它學那鳳凰之聲。
伶倫:本為上古樂工,此指識得良竹的樂工。學鳳鳴:《漢書·歷律志上》載:伶倫「自大夏之西,崑崙之陰,取竹之解谷生,其竅厚均者,斷兩節間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制十二筩以聽鳳之鳴,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從而,發明了黃鐘十二律。
遂偶雲和瑟,張樂奏天庭。
於是與雲和之瑟配合,設樂合奏在九天之庭。
雲和瑟:琴瑟琵琶等弦樂器的統稱。
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
美妙樂曲正千變萬化,簫韶一曲也九奏而終。
簫韶:泛指美妙的仙樂。九成:猶九闋。樂曲終止叫成。
信蒙雕斫美,常願事仙靈。
確實靠的是雕刻的精美,願意經常地侍奉仙靈。
雕斫:刻削,雕刻。南朝梁鮑照《山行見孤桐》詩:「幸願見雕斲,為君堂上琴。」
驅馳翠虬駕,伊鬱紫鸞笙。
驅馳着青龍車駕馳騁,紫鸞笙抒發幽怨憤懣。
翠虬:青龍的別稱。漢揚雄《解難》:「獨不見翠虬絳螭之將登虖天,必聳身於蒼梧之淵。」
結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
跟嬴台仙女結識交往,升天行一曲共奏齊吟。
嬴台女:指傳說中秦穆公女兒弄玉。升天行:古代遊仙詩。
攜手登白日,遠遊戲赤城。
手拉手兒直登上太陽,遠遊嬉戲又同到赤城。
赤城:傳說中的仙境。北周庾信《奉答賜酒》詩:「仙童下赤城,仙酒餉王平。」
低昂玄鶴舞,斷續彩雲生。
樂聲中玄鶴翩翩起舞,五彩雲斷續彌布天空。
玄鶴:黑鶴。《韓非子·十過》:「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於郎門之垝。」
永隨眾仙去,三山游玉京。
永遠地追隨眾仙而去,遊歷三山到仙都玉京。
三山:傳說中的海上三神山。玉京:泛指仙都。宋陸游《七月一日夜坐舍北水涯戲作》詩:「斥仙豈復塵中戀,便擬騎鯨返玉京。」
這首詩的序文是對東方虬《詠孤桐篇》的評論,也是陳子昂對自己創作體會的總結,是他詩歌創作的理論綱領。陳子昂以漢魏詩歌為高標,痛責晉宋以來的浮靡文風,感嘆「風骨」和「興寄」的失落。令他驚喜的是,東方虬《詠孤桐篇》竟使漢魏詩歌的「風骨」與「興寄」重新得到復歸。他盛讚這篇作品「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可謂風骨朗健的佳作。陳子昂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遂揮毫寫下《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寄贈給東方虬。可惜,東方虬的《詠孤桐篇》今已失傳,但從陳子昂的行文來看,那自然是他詩作的同調,而且,陳子昂用以贈答的《修竹篇》的確也是一篇「風骨」與「興寄」兼備的作品。
風骨和興寄是唐詩兩個重要的質素,也是後人評論唐詩的兩個重要範疇。陳子昂所倡導的「風骨」雖然借自六朝人的成說,但又有他自己新的內涵,是指旺盛的氣勢與端直的文詞結合在一起所構成的那種昂揚奮發、剛健有力的美學風格。陳子昂所高標的「建安風骨」,恰是六朝浮靡詩風的缺失,因此,這對於扭轉六朝以來柔弱、頹靡的文風具有不可低估的意義。尤其對於樹立唐詩那種昂揚奮發的氣度和風範具有重要的意義。
陳子昂所標舉的「興寄」也是來源於前人主要是漢人「美刺比興」的觀念,其含義就是指詩歌的比興寄託。這也的確切中了六朝詩歌工於體物、專有形似的弊端。更值得指出的是,陳子昂「風骨」與「興寄」並舉,對唐詩未來的發展,比如實現由風骨向興寄的「戰略轉移」,也埋下了伏筆。
陳子昂同時的人如盧藏用對陳子昂的意義已經有所認識,他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中,給予陳子昂以極高的評價,認為是「道喪五百年而得陳君」,對其代表作《感遇》詩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但盧藏用的出發點不是詩歌的美學特質,而是儒家的政教觀念,因此與陳子昂在詩歌史上的真正價值,與陳子昂的理論主張對唐詩學的真正意義之間尚存在一定的距離。但是,就總體而言,他的評價是客觀的、中肯的,得到了後人的贊同。杜甫盛讚陳子昂「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新唐書·陳子昂傳》肯定他「始變風雅」。當然,也有人對盧藏用的評價提出過質疑,如顏真卿、皎然等。明末胡震亨《唐音癸簽》綜合各種意見,仍然認為陳子昂「與有唐一代詩,功為大耳」。
此詩的序文闡述作者倡導「風骨」、「興寄」的創作主張,因此,此詩向來被視為陳子昂文學思想的實踐範例。
全詩正文共三十六句,可分為兩大部分。前一部分寫生長於南方的修竹品質純美,實為自身道德、風節之寫照。後一部分寫修竹得伶倫賞識而得以加工成樂器,也是詩人屢次上書陳述治國方略之表徵。接着,修竹進而欲「升天行」,則是詩人亟欲施展抱負的願望之表露。
第一部分即前十八句,主要介紹修竹的生長環境和優良質地。首二句,形象地概括了這一立意。「南嶽」,即著名的五嶽之一衡山。品質優良的修竹「龍種」產於此地。名山與物華聚集,一開篇就令人神往不已。「孤翠郁亭亭」,既從形色兩方面描繪了修竹優美動人的姿態,也頌揚了它的卓然不群。衡山是萬木蔥籠的,但是,在詩人看來,它們與修竹相較,卻有所遜色,所以特意以「孤翠」二字,以顯其精。接下去,詩人分別寫了修竹生長的自然條件和品性。「峰嶺上崇崒」以下八句,緊承首句,描繪了修竹「生南嶽」的情景。上有崇山峻岭,下有澗溪煙雨,突出了處境的幽僻;夜聞鼯叫,晝聽泉鳴,渲染了四周的清靜;春風舒緩,白露清涼,更襯出了氛圍的潔淨。正因為生長在這樣優越的自然環境,所以修竹的「哀響」如同鳴金奏樂,「密色」仿佛受到了美玉的滋潤。「歲寒霜雪苦」以下八句,上承第二句,表現修竹的品性。「含彩獨青青」,照應了上文的「孤翠」,突出了修竹雖受嚴冬霜雪折磨卻青綠如故的獨特品質。接着,詩人由表及里,以「豈不厭凝冽」的反詰,轉為深入析理。並繼而以「羞比春木榮」作了解答。春天風和日麗,一切草木皆應時而發,競相爭榮。「羞比」表明了修竹傲岸不群,不趨時爭榮,接着詩人通過「有榮歇」與「無凋零」的對比,揭示了修竹不屑與春木爭榮的實質,又探本溯源,表現了它的志向:「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說明修竹的本性決定了它有如金石,堅貞不二,永不凋零。這段議論,詩人採用反詰、對比、比擬等手法,寓理於象,筆挾風力,使行文「結言端直」、「意氣駿爽」(劉勰《文心雕龍·風骨》),顯得尤為剛健有力。
第二部分即後十八句,寫修竹被製成洞簫之後的功用及願望。相傳黃帝派樂官伶倫從崑崙山北的峽谷選取了優的竹子,砍做十二竹筒,按照雌雄鳳凰的鳴叫聲,為人類創製了十二音律。「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就是詩人大膽想象,對這一傳說的化用。「不意」,相對前面的「始願」這兩字使全詩頓起波折,全篇的歌贊對象由修竹轉向了洞簫。由於得到黃帝樂官的雕琢,修竹的製成品——管樂洞簫,得到了配合弦樂「雲和瑟」在朝廷演奏的機遇。詩人用「遂偶」、「張樂」修飾這一機遇,意態恣肆,語調輕鬆,暗示洞簫得到賞識器重甚為欣快。「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生動地再現了它在朝廷的表演。能演奏「妙曲」和虞舜製作的《韶》樂,說明其音色優美動聽。「方千變」、「亦九成」,形容演奏的樂曲甚多。「方」(剛才)和「亦」(又)兩個副詞的使用透露出了演奏的頻繁忙碌。但是,洞簫並沒有滿足於此。「信蒙雕琢美,常願事仙靈」,抒發了它報答知遇之恩,追求美好理想的心愿。從這兩句開始到全詩結束,一變前面的第三人稱,改用洞簫的口吻,繪聲繪色地闡述了它「事仙靈」的心愿:伴隨仙人駕翠虬,與仙女弄玉吟賞着美妙的樂曲《升天行》,攜手登白日,戲赤城,入三山,游玉京,玄鶴在身邊忽高忽低展翅起舞,彩雲也在四周時斷時續飄來飛去。在這裡,詩人融合想象、擬人、誇張等多種手法,描繪了一個自由歡樂、光明美好的理想境界。這個境界雖然是虛幻的,卻生動地表現了洞簫對美好理想的熱切追求和昂揚向上的精神。
詩篇運用擬人化的手法,賦予修竹、洞簫人的思想感情,既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和感染力,又避免了頻繁比興,失於晦澀的弊病,較為顯豁地透露了其中的寓意:名為詠物,實為抒懷。詩中修竹的品性、洞簫的理想和追求,實為詩人剛直不阿、不趨炎附勢、堅貞不二的品格、美好的人生理想和昂揚奮發的精神的寫照。
此詩是陳子昂看到東方虬的《詠孤桐篇》(原詩已佚)後有感而發,是陳子昂詩歌理論的集中體現,當作於陳子昂中進士之後,具體作年不詳。
相公乃天蓋,人文佐生成。立程正頹靡,繹思何縱橫。
春杼弄緗綺,陽林敷玉英。飄然飛動姿,邈矣高簡情。
後輩驚失步,前修敢爭衡。始欣耳目遠,再使機慮清。
體正力已全,理精識何妙。昔年歌陽春,徒推郢中調。
今朝聽鸞鳳,豈獨羨門嘯。帝命鎮雄州,待濟寄上流。
才兼荊衡秀,氣助瀟湘秋。逸盪子山匹,經奇文暢儔。
沈吟未終卷,變態紛難數。曜耳代明璫,襲衣同芳杜。
愔愔聞玉磬,寤寐在靈府。
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解君云:「張茂先、何敬祖,東方生與其比肩。」仆亦以為知言也。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首,當有知音以傳示之。
龍種生南嶽,孤翠郁亭亭。
峰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
夜聞鼯鼠叫,晝聒泉壑聲。
春風正淡盪,白露已清泠。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
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
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
遂偶雲和瑟,張樂奏天庭。
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願事仙靈。
驅馳翠虬駕,伊鬱紫鸞笙。
結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
攜手登白日,遠遊戲赤城。
低昂玄鶴舞,斷續彩雲生。
永隨眾仙去,三山游玉京。
逢尤
悲兮愁,哀兮憂!
天生我兮當闇時,被諑譖兮虛獲尤。
心煩憒兮意無聊,嚴載駕兮出戲游。
周八極兮歷九州,求軒轅兮索重華。
世既卓兮遠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
羨咎繇兮建典謨,懿風后兮受瑞圖。
愍余命兮遭六極,委玉質兮於泥塗。
遽傽遑兮驅林澤,步屏營兮行丘阿。
車軏折兮馬虺頹,惷悵立兮涕滂沱。
思丁文兮聖明哲,哀平差兮迷謬愚。
呂傅舉兮殷周興,忌嚭專兮郢吳虛。
仰長嘆兮氣噎結,悒殟絕兮咶復甦。
虎兕爭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
雲霧會兮日冥晦,飄風起兮揚塵埃。
走鬯罔兮乍東西,欲竄伏兮其焉如?
念靈閨兮隩重深,原竭節兮隔無由。
望舊邦兮路逶隨,憂心悄兮志勤劬。
魂煢煢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終朝。
怨上
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
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
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
硃紫兮雜亂,曾莫兮別諸。
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
嗟懷兮眩惑,用志兮不昭。
將喪兮玉斗,遺失兮鈕樞。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憂。
進惡兮九旬,復顧兮彭務。
擬斯兮二蹤,未知兮所投。
謠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璣。
大火兮西睨,攝提兮運低。
雷霆兮硠磕,雹霰兮霏霏。
奔電兮光晃,涼風兮愴悽。
鳥獸兮驚駭,相從兮宿棲。
鴛鴦兮噰噰,狐狸兮徾徾。
哀吾兮介特,獨處兮罔依。
螻蛄兮鳴東,蟊蠽兮號西。
蛓緣兮我裳,蠋入兮我懷。
蟲豸兮夾余,惆悵兮自悲。
佇立兮忉怛,心結縎兮折摧。
疾世
周徘徊兮漢渚,求水神兮靈女。
嗟此國兮無良,媒女詘兮謰謱。
鴳雀列兮譁讙,鴝鵒鳴兮聒余。
抱昭華兮寶璋,欲衒鬻兮莫取。
言旋邁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
日陰曀兮未光,闃睄窕兮靡睹。
紛載驅兮高馳,將諮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變易兮時乖。
濿滄海兮東遊,沐盥浴兮天池。
訪太昊兮道要,雲靡貴兮仁義。
志欣樂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結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祿兮不再,背我信兮自違。
逾隴堆兮渡漠,過桂車兮合黎。
赴崑山兮馽騄,從邛遨兮棲遲。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華兮療飢。
居嵺廓兮尠疇,遠梁昌兮幾迷。
望江漢兮濩渃,心緊絭兮傷懷。
時昢昢兮且旦,塵莫莫兮未晞。
憂不暇兮寢食,吒增嘆兮如雷。
憫上
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
眾多兮阿媚,骪靡兮成俗。
貪枉兮黨比,貞良兮煢獨。
鵠竄兮枳棘,鵜集兮帷幄。
罽蕠兮青蔥,槁本兮萎落。
睹斯兮偽惑,心為兮隔錯。
逡巡兮圃藪,率彼兮畛陌。
川谷兮淵淵,山阜兮峉峉。
叢林兮崟崟,株榛兮嶽嶽。
霜雪兮漼溰,冰凍兮洛澤。
東西兮南北,罔所兮歸薄。
庇廕兮枯樹,匍匐兮岩石。
蜷跼兮寒局數,獨處兮志不申。
年齒盡兮命迫促,魁壘擠摧兮常困辱。
含憂強老兮愁無樂,鬚髮苧悴兮顠鬢白。
思靈澤兮一膏沐,懷蘭英兮把瓊若,
待天明兮立躑躅。
雲蒙蒙兮電鯈爍,孤雌驚兮鳴呴呴。
思怫鬱兮肝切剝,忿悁悒兮孰訴告。
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沉王躬兮湘汨。
何楚國兮難化,迄於今兮不易。
士莫志兮羔裘,競佞諛兮讒鬩。
指正義兮為曲,訿玉璧兮為石。
殦雕游兮華屋,鵔鸃棲兮柴蔟。
起奮迅兮奔走,違群小兮謑訽。
載青雲兮上昇,適昭明兮所處。
躡天衢兮長驅,踵九陽兮戲盪。
越雲漢兮南濟,秣余馬兮河鼓。
雲霓紛兮晻翳,參辰回兮顛倒。
逢流星兮問路,顧我指兮從左。
俓娵觜兮直馳,御者迷兮失軌。
遂踢達兮邪造,與日月兮殊道。
志閼絕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階兮下視,見鄢郢兮舊宇。
意逍遙兮欲歸,眾穢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
悼亂
嗟嗟兮悲夫,殽亂兮紛挐。
茅絲兮同綜,冠屨兮共絇。
督萬兮侍宴,周邵兮負芻。
白龍兮見射,靈龜兮執拘。
仲尼兮困厄,鄒衍兮幽囚。
伊余兮念茲,奔遁兮隱居。
將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
左見兮鳴鵙,右睹兮呼梟。
惶悸兮失氣,踴躍兮距跳。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嘆。
菅蒯兮楙莽,雚葦兮仟眠。
鹿蹊兮躖躖,貒貉兮蟫蟫。
鸇鷂兮軒軒,鶉鵪兮甄甄。
哀我兮寡獨,靡有兮齊倫。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黃昏。
玄鶴兮高飛,曾逝兮青冥。
鶬鶊兮喈喈,山鵲兮嚶嚶。
鴻鸕兮振翅,歸雁兮於征。
吾志兮覺悟,懷我兮聖京。
垂屣兮將起,跓俟兮碩明。
傷時
惟昊天兮昭靈,陽氣發兮清明。
風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華榮。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瑩嫇。
愍貞良兮遇害,將夭折兮碎糜。
時混混兮澆饡,哀當世兮莫知。
覽往昔兮俊彥,亦詘辱兮系纍。
管束縛兮桎梏,百貿易兮傳賣。
遭桓繆兮識舉,才德用兮列施。
且從容兮自慰,玩琴書兮遊戲。
迫中國兮迮陿,吾欲之兮九夷。
超五嶺兮嵯峨,觀浮石兮崔嵬。
陟丹山兮炎野,屯余車兮黃支。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無為。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
欲靜居兮自娛,心愁慼兮不能。
放余轡兮策駟,忽飆騰兮浮雲。
蹠飛杭兮越海,從安期兮蓬萊。
緣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謳謠。
聲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
咸欣欣兮酣樂,余眷眷兮獨悲。
顧章華兮太息,志戀戀兮依依。
哀歲
旻天兮清涼,玄氣兮高朗。
北風兮潦洌,草木兮蒼唐。
蛜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
歲忽忽兮惟暮,余感時兮悽愴。
傷俗兮泥濁,矇蔽兮不章。
寶彼兮沙礫,捐此兮夜光。
椒瑛兮湟汙,葈耳兮充房。
攝衣兮緩帶,操我兮墨陽。
昇車兮命仆,將馳兮四荒。
下堂兮見蠆,出門兮觸螽。
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
睹斯兮嫉賊,心為兮切傷。
俛念兮子胥,仰憐兮比干。
投劍兮脫冕,龍屈兮蜿蟤。
潛藏兮山澤,匍匐兮叢攢。
窺見兮溪澗,流水兮沄沄。
黿鼉兮欣欣,鱣鯰兮延延。
群行兮上下,駢羅兮列陳。
自恨兮無友,特處兮煢煢。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光兮熲熲,鬼火兮熒熒。
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
憂紆兮鬱郁,惡所兮寫情。
守志
陟玉巒兮逍遙,覽高岡兮嶢嶢。
桂樹列兮紛敷,吐紫華兮布條。
實孔鸞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鴞。
烏鵲驚兮啞啞,余顧盼兮怊怊。
彼日月兮闇昧,障覆天兮祲氛。
伊我後兮不聰,焉陳誠兮效忠。
攄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養神。
乘六蛟兮蜿蟬,遂馳騁兮升雲。
揚彗光兮為旗,秉電策兮為鞭。
朝晨發兮鄢郢,食時至兮增泉。
繞曲阿兮北次,造我車兮南端。
謁玄黃兮納贄,崇忠貞兮彌堅。
歷九宮兮遍觀,睹秘藏兮寶珍。
就傳說兮騎龍,與織女兮合婚。
舉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
隨真人兮翱翔,食元氣兮長存。
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階兮炳分。
相輔政兮成化,建烈業兮垂勛。
目瞥瞥兮西沒,道遐回兮阻嘆。
志稸積兮未通,悵敞罔兮自憐。
亂曰:
天庭明兮雲霓藏,三光朗兮鏡萬方。
斥蜥蜴兮進龜龍,策謀從兮翼機衡。
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為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