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有餘風,趙女多跕纚。燕丹養勇士,後宮出女子。
至今餘倡優,吹彈滿都市。佳人北方來,傾城盡風靡。
妙舞縈纖腰,清歌發皓齒。一歌四座歡,再歌賓客起。
回眸與目成,哀弦忍重理。願為雙飛燕,與君共棲止。
人生不行樂,歲月如流水。
任君北方來,手出《邠州碑》。
為是魯公寫,遺我我不辭。
魯公實豪傑,慷慨忠義姿。
憶在天寶末,變起漁陽師。
猛士不敢當,儒生橫義旗。
感激數十郡,連衡斗羌夷。
新造勢尚弱,胡馬力未衰。
用兵竟不勝,嘆息真數奇。
杲兄死常山,烈士淚滿頤。
魯公不死敵,天下皆熙熙。
奈何不愛死,再使踏鯨鰭?公固不畏死,吾實悲當時。
緬邈念高誼,惜哉我生遲。
近日見異說,不知作者誰。
雲公本不死,此事亦已奇。
〈或雲公屍解。
雖見殺,而實不死。
〉大抵天下心,人人屬公思。
加以不死狀,慰此苦嘆悲。
我欲哭公墓,莽莽不可知。
愛其平生跡,往往或孑遺。
此字出公手,一見減嘆咨。
使公不善書,筆墨紛訛痴。
思其平生事,豈忍棄路岐?況此字頗怪,堂堂偉形儀。
駿極有深穩,骨老成支離。
點畫乃應和,關連不相違。
有如一人身,鼻口耳目眉。
彼此異狀貌,各自相結維。
離離天上星,分如不相持。
左右自綴會,或作斗與箕。
骨嚴體端重,安置無欹危。
篆鼎兀大腹,高屋無弱楣。
古器合尺度,法物應矩規。
想其始下筆,莊重不自卑。
虞柳豈不好,結束煩馽羈。
筆法未離俗,庸手尚敢窺。
自我見此字,得紙無所施。
一車會百木,斤斧所易為。
團團彼明月,欲畫形終非。
誰知忠義心,餘力尚及斯。
因此數幅紙,使我重嘆嘻。
有美人兮,蹇何為兮中洲。
鳴玉佩兮,冠雲章而遠遊。
浮沅湘而西蹠兮,因返睇兮層丘。
繄發軔之指期兮,歌予懷以送之。
粵大道之汩湮兮,嗟惟君兮何求。
唐虞遠而不可見兮,鳳鳥去兮衰。
翟朱之詭行兮,鄒人拒而劙之。
竺老氏之猖披兮,浸淫渝而益非。
思正氣之所繇兮,度百世而固然。
豈日夜而忘之兮,曰夫子之所傳。
髮絲絲其不斬兮,哇淫蔽兮莫開。
訖大振於茲時兮,余將從乎洛之湄。
主鬱郁郁蔥蔥而無告兮,顧坐兆兮何知。
梏夜氣而不存兮,外其良而四馳。
彼早興而夕息兮,既日暖和而不能察也。
紛蠢蠢其倚靡兮,曰騖亂而莫之達也。
思存養而莫吾虧兮,所事天下而不忘繇。
致知自強兮,至天下以□覽。
余初其性之兮,稽□墳而載陳。
仁與人其並致兮,道烏乎而遠身。
剛柔之弛張兮,一氣繚轉而無息。
矯吾奠夫兩間兮,又陰陽而與為一。
超無極而混淪兮,精凝融而以神。
卒變化而不窮兮,周流通乎九垠。
悲空言之無所底兮,固將推乎余所行。
雜椒蘭惟並進君兮,終何乖異而不余信。
既鄙棄而不吳庸兮,徒淵潛以自珍。
豈不鬱陶而思君兮,覬方來之以申。
時與時其未際兮,夷與裔兮得志。
□冠巾之易置兮,曾樂天而不雲恚。
曾永慨以嗟咨兮,聊遠舉乎湘中。
即友聲以自樂兮,蓋將切偲以益其躬。
山九疑而在上兮,湘流奔其在下。
故仁智之所樂兮,遂倘佯而辭去。
超兮浮兮,心若謀兮。
{左日右旬}兮眄兮,目橫分兮。
鸞鳳並馭,羌不得留兮。
時未適當適,吾何為東周兮。
亂曰:汩兮沅湘,生秋風兮。
商行激御,白雲東兮。
樹木萎落,山郁盤兮。
風車雨輪,旌搖其行兮。
委蛇噎抑,多修艱兮。
白首倚戶,思結棘兮。
信莫樂兮,君乎忘歸兮。
在昔商山傳四皓,又聞香山圖九老。
異鄉異姓適同時,爭如章泉一家兄弟登耆頤。
章泉之上兩山下,有地可宮田可稼。
伯也早休官,季也相約歸林泉。
名動京口耕谷口,山中有詩天下傳。
一生得閒兼得壽,皓首龐眉世稀有。
竹隱先生八十三,定庵居士七十九。
客從遠方來,亦是六十叟。
手把一枝梅,奉勸兩翁酒。
問公何以致遐齡,請翁細說吾細聽。
不燒丹,不學仙。
五行有常數,天所稟賦焉。
人生一氣統四體,眾人斬喪吾能全。
要知養生無他術,日多吃飯夜獨眠。
承翁見教謝翁去,兩翁殷勤留我住,
是夜醉眠苔竹軒。夢見山靈向我言,
翁之所說皆不然。兩翁盛德合乎天,
天與遐齡五百年。
盜賊生東海,璣衡指北躔。巢禽初去越,胡馬不歸燕。
濰汭僑居久,山村假舍便。慈萱欣日永,小草得春妍。
布乏公孫被,床無子敬氈。圍爐分宿火,和藥典華鈿。
屢見塵中釜,頻經突少煙。窗寒宵擘絮,鐙灺夜陳篇。
羊蔡鄰居久,殷韓共地偏。水清魚潑潑,風暖蝶娟娟。
秋圃花如錦,春塘柳似綿。弟兄歡刻燭,甥舅樂分箋。
得意真如許,窮愁半釋焉。不為毛義檄,肯著祖生鞭。
兒賦《渭陽》什,予慚屈姊賢。征篷汴水外,客路大河前。
梁燕辭何易,藩羝兆已先。一從雲出岫,屢冀水歸泉。
大耋占離昃,喬林望景延。漣如空泣血,嗟若漫呼天。
宛洛遲歸鞅,青齊遍控弦。一棺分舊冢,抔土寄新阡。
駭獸知先步,驚禽敢後騫。圍城孤似斗,假舍小如船。
鼓角晨風裡,旌旗落照邊。將軍諸道合,節度九營連。
壁壘防應固,兇徒惡未悛。鼎真魚莫脫,堤竟蟻能穿。
似說擒張步,還聞遁李全。澤鴻哀未息,轍鮒涸堪憐。
舊業思餘燼,新居嘆坐捐。至今猶寇盜,回首憶傾顛。
飯少東方來,居無許子廛。兔真嫌窟少,鳩拙怨巢遷。
窄屋能容膝,荒垣僅及肩。霜黃垂戶草,苔綠上階錢。
迅景催窮節,愁心畏暮年。東來書渺渺,西望意悁悁。
異地留王粲,何人引服虔。近聞烽火息,望爾賦歸旋。
孫奇逢,字啟泰,號鍾元,北直容城入也。少倜儻,好奇節,而內行篤修;負經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而不可強以仕。先是,高攀龍、顧憲成講學東林,海內士大夫立名義者多附焉。及天啟初,逆奄魏忠賢得政,叨穢者爭出其門,而目東林諸君子為黨。由是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繆昌期次第死廠獄,禍及親黨。而奇逢獨與定興鹿正、張果中傾身為之,諸公卒賴以歸骨,世所傳「范陽三烈士」也。
方是時,孫承宗以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經略薊、遼,奇逢之友歸安茅元儀及鹿正之子善繼皆在幕府。奇逢密上書承宗,承宗以軍事疏請入見。忠賢大懼,繞御床而泣,以嚴旨遏承宗於中途。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義。台垣及巡撫交薦屢征,不起,承宗欲疏請以職方起贊軍事,使元儀先之,奇逢亦不應也。其後畿內盜賊數駭,容城危困,乃攜家入易州五公山,門生親故從而相保者數百家,奇逢為教條部署守御,而弦歌不輟。
入國朝,以國子祭酒征,有司敦趣,卒固辭。移居新安,既而渡河,止蘇門百泉。水部郎馬光裕奉以夏峰田廬,逆率子弟躬耕,四方來學,願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
奇逢始與鹿善繼講學,以象山、陽明為宗,及晚年,乃更和通朱子之說。其治身務自刻砥,執親之喪,率兄弟廬墓側凡六年。人無賢愚,苟問學,必開以性之所近,使自力於庸行。其與人無町畦,雖武夫悍卒工商隸圉野夫牧豎,必以誠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無忌嫉者。方楊、左在難,眾皆為奇逢危,而忠賢左右皆近畿人,夙重奇逢質行,無不陰為之地者。鼎革後,諸公必欲強起奇逢,平涼胡廷佐曰:「人各有志,彼自樂處隱就閒,何故必令與吾儕一轍乎?」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
河南北學者,歲時奉祀百泉書院,而容城與劉因、楊繼盛同祀,保定與孫文正承宗、鹿忠節善繼並祀學宮,天下無知與不知,皆稱曰夏峰先生。
贊曰:先兄百川聞之夏峰之學者,征君嘗語人曰:「吾始自分與楊、左諸賢同命,及涉亂離,可以犯死者數矣,而終無恙,是以學貴知命而不惑也。」征君論學之書甚具,其質行,學者譜焉,茲故不論,而獨著其犖犖大者。方高陽孫少師以軍事相屬,先生力辭不就,眾皆惜之,而少師再用再黜,訖無成功,《易》所謂「介於石,不終日」者,其殆庶幾耶。
客從遠方來,過我陋巷口。十年積相思,舉此一杯酒。
少時同嬉戲,今已成皓首。行雲遊四方,寒郊折衰柳。
中年常送別,不似此分手。昔時泰康公,見舅如見母。
今我復何為,見兄如見舅。
永錫西方來,持論乃據正。健飯不飲酒,自詭作縣令。
我已識淮父,但未見伯渾。林林三珠樹,知是難弟昆。
上方顧中原,有君但無臣。豈有千里足,而令走踆踆。
願子徑入關,請對通明殿。此事定在我,不必問和戰。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嗚,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