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壁輝垣序,龍麟瑞聖明。文章關盛化,禮樂佐昇平。
灝氣從何剖,繁陰久未晴。漢儒誤權術,秦治喜刑名。
六代鉛華重,三墳渾噩輕。陵夷傷宋韻,靡弱厭元聲。
閟寶終疑護,仙靈間始呈。千年雄劍躍,萬里濁河清。
昆圃青琪照,蒼梧彩鳳鳴。望之仍往系,酇相企先榮。
道盛純如錫,德高粹似瓊。玄情窺要妙,朗識徹晶瑩。
歷塊騰高足,摶溟恣遠程。中原旋寶勒,上苑攬奇英。
太乙藜光燦,金莖玉露擎。世爭傳琬琰,人共指蓬瀛。
象服徵三鱔,鴻儀備五更。尚方親執醬,仙掌代調羹。
望以龍門峻,經從虎觀橫。環橋歡寓目,奏鬷喜無爭。
登降音容盛,圭璋俎豆盈。愚蒙僉警鐸,少小盡垂纓。
石鼓文仍煥,壁經道復行。扶衰維絕脈,起溺濟蒼生。
僻徑荒蕪掃,狂瀾砥柱撐。柏梁追漢和,韶響迭虞賡。
攜佩懸珠蚌,握芳滿杜蘅。龍旗堪建隊,牛耳獨推盟。
筆勢千山蹴,詞源巨峽傾。奇如奔逸驥,豁若飲長鯨。
體格高三變,丰神軼兩京。皇猷增潤飾,帝治藉恢宏。
雅譽齊楊震,虛懷■晏嬰。風隨楊柳拂,月入漢江泓。
自愧磨鉛質,更憐雕楮情。屠龍無可用,負鼎若為烹。
敝帚千金享,堅瓠五石盛。不能趨役役,但可守硜硜。
舌在寧堪賈,筆枯詎用耕。典裘寬自酌,薪桂苦無營。
越困三千甲,秦欺十五城。傷弓心已碎,刖足夢猶驚。
愁極因狂遣,貧來與賤並。飄搖同落絮,流滯比浮萍。
幸辱孫陽盻,歡承廣廈帡。投詩曾代介,獻賦幾加評。
北海尊頻倒,中郎屣遽迎。祇應躬負笈,敢謂托班荊。
干莫占常異,驪黃識獨精。焦存爨下器,響訝鐵中錚。
夜雨時沾槁,春風始扇萌。如魚資活潑,似燕藉生成。
白日容流照,青雲附遠征。豈應淹下乘,冀可逐前旌。
大冶群從范,名材永作楨。味期諧重鼐,任擬寄阿衡。
地軸盤彌固,天衢道正亨。招賢勤吐握,輔世篤忠貞。
謬道星為客,翹瞻月是卿。遷喬真有托,長此效鳴嚶。
不飲強須飲,今日是重陽。向來健者安在,世事兩茫茫。叔子去人遠矣,正復何關人事,墮淚忽成行。叔子淚自墮,湮沒使人傷。
燕何歸,鴻欲斷,蝶休忙。淵明自無可奈,冷眼菊花黃。看取龍山落日,又見騎台荒草,誰弱復誰強。酒亦有何好,暫醉得相忘。
整日愁無恨。恁年來、貧病相兼,雙眉不展。長恨瑩瑩無可告,也似孤舟別館。
經多少、風蕭雨暗。燕子依人非得已,枉呢喃、銜盡殘花片。
辛勤處,何人見。
棲棲爭甚恩和怨。猛尋思、石上三生,餘香未散。百首新詩誰擊節,付與自吟自嘆。
定有個、千秋青眼。窗外嗷嗷聲過也,望天涯、遙訴西風雁。
霜月里,同淒婉。
少年好書老彌篤,牙籤錦囊數百軸。江左墨妙世不矚,有唐諸公粗可錄。
諸公草法無可稱,中葉始有張顛名。張顛下筆有神會,其妙不似點畫成。
後來沙門有藏真,措意瀟灑尤更精。當時二子最名盛,至今學者皆伏膺。
本朝蘇公名弟兄,汝南蒲陽亦有聲。比來諸公已老死,其餘卑俗類可憎。
我昔乘興游都城,列子示我新素屏。始知無擇得此道,長沙道人今復生。
歸來窮巷掩柴荊,惠然相訪得忘形。贈我數行豈無意,勢如九河注滄溟。
中間龍蜃降沒升,歡伏不暇獨可驚。
自欲何能謝言情,欲贈金玉還愧輕。慇勤之揖喜不勝,使我驅霧老眼明。
性本慈悲。要覓玄機。妙理上欲尋思。一身無可脫,被家緣、火院驅馳。
愛欲猛捐樣下,怎標向、那妻兒。此個丹成分兩處,若教行坐總相隨。
但恐不由伊。雙全全舉得,人人盡、學取無為。清靜到頭各就,只龐居士同知。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