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林山上夜烏啼,細林山下秋草齊。有客扁舟不系纜,乘風直下松江西。
卻憶當年細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昔日曾來訪白雲,落葉滿山尋不得。
始知孟公湖海人,荒台古月水粼粼。相逢對哭天下事,酒酣睥睨意氣親。
去歲平陵鼓聲死,與公同渡吳江水。今年夢斷九峰雲,旌旗猶映暮山紫。
瀟灑秦庭淚已揮,仿佛聊城矢更飛。黃鵠欲舉六翮折,茫茫四海將安歸?
天地局脊日月促,氣如長虹葬魚腹。腸斷當年國士恩,剪紙招魂為公哭。
烈皇乘雲御六龍,攀髯控馭先文忠。君臣地下會相見,淚灑閶闔生悲風。
我欲歸來振羽翼,誰知一舉入羅弋!家世堪憐趙氏孤,到今竟作田橫客。
嗚呼撫膺一聲江雲開,身在羅網且莫哀!公乎公乎,為我築室傍夜台,霜寒月苦行當來!
述職期闌暑。
理棹變金素。
秋岸澄夕陰。
火旻團朝露。
辛苦誰為情。
遊子值頹暮。
愛似莊念昔。
久敬曾存故。
如何懷土心。
持此謝遠度。
李牧愧長袖。
郄克慚躧步。
良時不見遺。
丑狀不成惡。
曰余亦支離。
依方早有慕。
生幸休明世。
親蒙英達顧。
空班趙氏璧。
徒乖魏王瓠。
從來漸二紀。
始得傍歸路。
將窮山海跡。
永絕賞心悟。
新淚拭不乾,古淚已及趾。二儀清濁分,傷心從此起。
裸蟲日洶洶,聖人鑿其知。飲食藏兵戈,結繩開禍始。
黃帝學道流,剪滅神農裔。蚩尤縱無良,榆罔惡未極。
大哉夏禹功,澤流應萬祀。當桀放南巢,扈從何名字。
直待採薇人,兄弟標忠義。忠義既以明,天下爭一死。
荀息殉遺孤,明知是無益。蒯聵命軀車,其仆乃結轡。
畫邑布衣流,懸樹續齊祀。豫讓行何苦,漆身乞於市。
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後世。漢祚當衰微,英雄紛舉事。
臧洪據地時,陳容忽揚袂。當日同座人,胡為空太息。
卓哉巴郡守,斷頭心罔貳。晉惠昔蒙塵,百官皆散潰。
獨有嵇侍中,衣血足捍衛。周顗急呼天,卞壺長臥地。
此外亦寥寥,閒居談名理。唐有藩鎮難,諸公何慷慨。
張興解其屍,張巡抉其齒。杲卿更憤激,鈎舌詈不已。
阿弟死希烈,自草表與志。屈強德宗朝,劉乃段秀實。
奪笏直唾面,投床遂不食。乃有孫節度,受鋸無絀志。
宋代光前古,編簡難盡紀。載觀靖康初,十人辟和議。
第一歐陽珣,慟哭深州外。徽言閤室焚,仗劍語將士。
令峸堅執膝,終不拜犬彘。若水撾破唇,彥先刃左臂。
痛惜岳家軍,十年一朝棄。淮寧向子韶,建康楊邦乂。
不作他邦臣,寧作趙氏鬼。北兵括地來,屈指數李芾。
取酒飲家人,遍刃無遺類。幕屬及潭民,舉族多自縊。
林滿井無虛,激厲乃如此。亦有趙卯發,亦有江萬里。
亦有宣撫陳,亦有少保李。節義或一雙,積屍或如壘。
或赴沼自明,或指腹自誓。廣王終崖門,陸張隨入海。
於赫文文山,義盡仁乃至。平日讀詩書,庶幾可無愧。
乾坤掃蕩來,聖神廣栽植。烈烈復轟轟,又非宋代比。
書以白銀管,藏以黃金匱。地上反奄奄,地下多生氣。
我欲從頭哭,淚盡東海水。白日且吞聲,歌詠聊爾爾。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